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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梦醒

    “天亮了吗?”

    正往窗边的炉子里更替线香的人立刻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来:“小玉,你醒了。天还没亮,你怎么样?”答话的是江小凝。他握了握我的手,安慰地看着我。

    “他们呢?”这一说话,满嘴都是残留的药味。

    “他们还没回来。你被鸟吓晕了,给你喂过药后看你脉象平稳他们就出去了。大家都知道你不情愿他们守着,就只有我留了下来。现在也才过去一个多时辰。中途也有人回来看过你,几个丫头都回房睡了。”

    “阿离哥哥,帮我倒杯水。”

    “好。”江小凝倒了水给我,看我喝下,“饿不饿?有想吃的东西吗?想出去玩吗?外头的灯市还没结束,好像还有表演呢。客馆的厨房今天整晚都开着,想吃什么都有。”

    我看着阿离哥哥的脸,他脸上的担忧,眼中的怜惜,让人分外熟悉,分外亲近。

    “阿离哥哥,我想你离我近一点。”我坐起来,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腾出一个位置。

    江小凝犹豫了一下,和衣上了床。我搂着他的腰,紧紧靠着他。然后抓起他的手,再抬头看看他的脸。他会是我梦里的那个人吗?“江阿离,你还喜欢我吗?”

    “嗯,很喜欢。”

    “那我们在一起吧。”我贪恋着他身上的温度,贪恋他实实在在,可以触碰的身体,贪恋着他身上的香气,他语气里的温柔,“以后不要离开我。我要你一直待在我身边,直到我不再需要你了,直到我离开这个世界。可以吗?”

    噩梦里感受到的那片巨大的空洞,必须要一个真实的存在,一个活生生的人才能填满。一个活生生的,近在咫尺的人。

    “别说这种话。”江阿离隐忍地红了眼。

    “就算你中途喜欢上别人了,也暂时忍一忍,反正要不了多久了。你能答应我吗?”

    “我不会喜欢上别人的。”他下定了决心一般反握住我的手,“小玉,听我说,如果你死了,我也活不成。所以别说那种话。”

    “你才别说这种话。”我往他怀里钻,想尽可能感受到更多他身上的热度,我想从他的存在验证自己的存在,我想证明自己切切实实地活着,之前梦中的惶恐就只是梦,是一戳就破的幻影。

    我想要的很多,因为太害怕,只想不顾一切地抓住自己能抓住的东西。我抱着他的脖子,要借助他驱散自己心中雎献的影子,驱散被雎献舍弃的孤独的悲伤。

    我抬头去亲他,希望他能用所有行动告诉我,我是被珍视的,我不会被留下,也不会被遗忘,一个人在黑暗中迷失,坠落……

    江小凝很快就明白了我的意图。“小玉……”

    “……阿离哥哥,帮帮我。”

    江小凝捧着我的脸,低头来吻我。但下一刻他就停了下来,疑惑地皱着眉,伸手擦拭我眼角的泪:“小玉,你怎么了?”

    我有些犹豫,原本怀疑自己心里的秘密过于沉重,无人能分担,可他眼里的关切和担忧却是真的,我情不自禁想要试一试。

    “我做了个噩梦……”这一开口,眼泪就不受控制地决堤而出,“梦到你们全都不见了,你们把我丢下了。”我慌张地更用力抱住他:“阿离哥哥,我害怕……”

    我害怕。没人能知道我有多害怕。

    江小凝抱住我,不住柔声安慰道:“没事了,只是一个梦而已,只要是梦就一定会有醒来的时候……”

    哭了一阵,又累了。可我不敢睡,连眼睛都不敢闭上,直到江小凝答应我绝不会离开,才躺在他臂弯里,抓着他的手,探在他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声睡去。

    这回睡醒,已是天光大亮。微微发白的窗口下,香炉里线香上最后一粒灰烬滚落下来,塌碎在一堆灰白的余烬之中。

    隐约记得,喓喓他们回来,江小凝便让云璧来陪我睡。然后就走了。不知云璧又是什么时候起床的。

    不过这回醒来,至少不是被噩梦惊醒,至少天亮了,是清晨。外面走廊里还传来了朋友们说话的声音。昨晚那些惊慌混乱的感觉已经离我而去了。

    我倍觉安慰地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却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低头挪开屁股一看,顿时眼前一黑。“云姐姐,云姐姐……”一口气没上来就失声痛哭起来。

    接着一群人涌了进来,先是喓喓和英子,然后是苏江二人。我扯过被子遮好,只是哭。还得小心翼翼地憋着劲儿哭。

    云璧端着水满脸焦急地走进来:“怎么了小姐?”

    我泣不成声道:“让他们出去。”

    把人都赶出去,云璧才走过来,揭了被子一看,竟先松了一口气:“小姐。”抬头看我哭得伤心,忙道:“小姐,没事,没事,小姐这是来事儿了,我们小姐长大了。”

    话音刚落门就被英子不小心推开了。他和喓喓站进来,转头轰了苏江二人出去:“你们先下楼。”才过来和我说话。

    我慢慢冷静下来。聂英子笑道:“小玉,你之前不还问过我们吗,你忘了?吓了我们一跳,还以为怎么了呢。”

    还是觉得难堪:“你们先出去吧……”

    这是来事儿了。我反应过来,羞愧不已,自己明明早就知道,却还如此失态。竟差点以为是自己要死了。

    一行收拾干净了,出了门,楼下几人还在小声议论。尤其苏玧仍追问个不停:“你们在说什么啊,到底是什么事儿啊,什么事来了?来什么事了?小玉到底怎么了?”

    江小凝没好气转过头,道:“来事儿的意思就是女子来月信了。这都不知道!”

    苏玧脸红一阵白一阵,低声埋怨:“……这我怎么知道?”只抓起了茶杯喝水。一抬眼:“小玉来了。”

    我毫无准备,只攀着栏杆不愿下楼。太丢脸了,为什么会闹出这样的笑话,搞得现在人人都知道了。

    心中还在纠结,江小凝已经迎上来:“怎么了?”

    我:“没什么……”

    江小凝:“没关系的,大家都在等你呢!”又来拉我的手。拉着我走下楼梯,一路道:“人人都有这种误会的时候,有一回苏玧从马上摔下来,还大哭大喊说自己腿摔断了呢!结果只是扭伤而已。”

    苏玧:“你怎么不拿自己举例子啊?”

    江小凝:“一时想不到嘛,那你来说?”

    苏玧使劲翻了翻眼皮,还是说不出来。

    来到大家身边坐下了,聂英子小声问我:“小玉,你这是第一次来啊?你真的十六岁了吗?”我:“是啊,虚岁十六。”

    另一边,江小凝正和路过的茶倌儿嘱咐:“你们这儿能煮暖宫汤吗?姜最好用老姜,还有一年的红枣……不用红枣?那有当归和枸杞(ɡǒuqǐ)吗?你们这儿的暖宫汤是什么配方?……算了算了,我自己去一趟吧。”江小凝回头看了我一眼,起身离去了。

    大家面面相觑。

    我安安静静地坐着。一时无话。却看喓喓半边脸发红,迟迟没有褪下来,才指着自己的脸示意地问道:“这是怎么了?”

    聂英子:“小玉,你睡着了不知道,我们昨天去吃过饭的那个琉璃世界,昨晚失了火,我和苏玧在河边都看见城里的火光了。喓喓是去救火了,所以烧伤了。”

    我:“这是烧伤啊?”

    喓喓:“没事,过几天就好了。”

    英子拿起喓喓的手:“这里还有呢!”手背上也被灼伤了,而且皮开肉绽地看起来更严重。

    我:“不用拿药敷吗?”

    喓喓:“不用,我这是轻伤,抹药膏就够了。”

    我:“那琉璃世界呢?火势怎么样?没有伤亡吧?”

    喓喓垂下眼神:“……这个要等今天官府派人去清点了才知道。只能说幸亏救火及时,没有牵连旁边的屋子。”

    听了半天的苏玧看起来十分惊讶:“你去了吗?”

    喓喓:“嗯,我和云璧正好在一起,就都去了。本以为能帮上什么忙,结果火太大了,只能先保全两边的屋宇。”

    聂英子:“昨晚他们回来的时候满脸炭灰,衣裳摸起来都硬邦邦的,你这都没看出来啊?”

    苏玧惭愧:“我没注意。”

    聂英子惋惜地叹了口气:“……早知道我和苏玧也过来看看了。”

    江小凝回来了。“这暖宫汤就是调理经期的,虽然里面有药材,但一点也不难喝。一会儿吃早饭时喝上一剂,晚饭再喝上一剂。这几天不舒服的时候喝了这个就会好些。”

    苏玧朝江小凝斜着眼睛:“你怎么知道不难喝,你喝过啊?”

    江小凝:“嗯,我尝过。”

    苏玧不掩嫌弃地啧了几声:“……你这厮,知道得未免也太多了吧。”

    江小凝故意夸张地冷笑道:“哼,知道得多也总比无知好。”又问喓喓和英子:“这个配方是我母亲常用的,以前我父亲负责给母亲准备,后来便是我盯着给母亲准备,你们要是需要的话我可以给你们抄一份。”

    喓喓先摆手:“不用不用,我好得很。”聂英子看了喓喓一眼:“我也不用。”又自言自语地道:“要是我以后能有一个这么懂事的儿子就好了。”

    这话一出口,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没忍住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

    江小凝也不介意,只微笑着,偷偷来牵我的手。

    早饭过后,江小凝照旧率先出了门。这回的他信心满满,说已经找到了郑太公的所在,今天就能见到他。

    郑太公在江湖上名头很响,但他喜欢在乡野山村帮穷苦百姓行医驱邪。山村里消息闭塞,他又没有昭示自己的旗号,所以行踪很少能被人掌握。哪怕进了城,人们若不主动向他确认,也不会知道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巫神医郑太公。为此江小凝只好先打听哪些地方有人行医,谁是新来的,具体形貌,行医手段又如何,然后才几经周折慢慢确定了郑太公的所在。

    而为了弥补我没能看灯放灯的遗憾,聂英子他们执意要带我到处转转,看有没有什么好玩的。

    客馆的茶倌说中元节的第二天还会有许多表演,因为游客们头天晚上要放灯,第二天都还待在城里。

    但我们大概出门得太早了,街上还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样子。

    往来的行人神情漠然,有的店铺还没开门,有的虽然开了门,却一副提不起精神的样子。街角唯一一处耍猴玩杂技的艺人才耍了两个把式就变得兴致寥寥(liáoliáo),因为并没有人去捧场,猴子都干脆不肯配合了。

    聂英子说我那两盏灯他和喓喓各帮我放了一盏。只是没来得及写上几句话,所以他们也不清楚这两盏灯能不能被对方收到。又说昨晚那鸟把我吓晕后自己就飞走了。当地人都说那鸟是不祥之物,至于为什么会突然攻击我们,却没人说得清楚。

    听到这里我才想起来,只问他们头晚看游行的时候有没有看到那个瞽叟,但他们都说没有看到这样的人。后来问了阿淙,他也没看见。不过又说瞽叟给他符咒时就说过自己即将离开这里。所以他也说不准游行的时候瞽叟还在不在秦川。

    走到一个地方,聂英子和苏玧去买食物。喓喓和我等在原地。

    我:“我已经答应了这个生辰一过就回去。”

    喓喓思量着点点头:“好。”又道:“不过,你不是说不愿在那里结束吗?”

    我不自觉叹了口气:“不是不愿,只是不想舅舅伤心。可事到如今,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原来一直盘算着,只要能悄无声息地死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就当是出了趟远门,不回来了。这样还能让人好受些。谁知此来彼泽山一波三折,病情加重,反而惊动了舅舅,根本没法做到“悄无声息”……

    我:“看到这里的人如此坦然地面对死亡,面对失去,还能在中元节利用那一盏盏河灯和死去的亲人传信,好像死就变得没那么可怕了。不过去了河对岸,回不来了而已。虽然不在身边了,但还是好好待着,并没有彻底消失。”

    这话是说给喓喓听,倒更像是在安慰自己。可这番理智的言论,自己又能相信几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