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关于死亡
隔天江小凝回城里看郑太公，苏玧找到我进行了一番苦口婆心的劝说，试图劝我相信阿离哥哥不同往日，以及从以前那个三心二意的花花公子改好了，又列举了许多证据来证明我们之间的结合是正确的，他对我是真心的。
这话听得我呵欠连天，最后只好拿他和英子之间的事来堵他：“那你会娶英子吗？他愿意嫁给你吗？那你的婚约怎么办？你怎么和家君交待？你打算怎么劝英子？……”
他不知道我知道他们之间的事，其实我也忘了自己是怎么知道的，大概是自然而然就看出来了。而他的反应也证明了我的猜测不假。
应付了苏玧还不算完，阿淙又找到我：“……我不相信江公子。他不是个君子。”
“……为什么这么说？”
“当初雎公子下山的那天，小姐吐了血晕倒了，雎公子就留了下来。他说他不走了。但江公子跟他说如果他留下的话，你的病情会加重。他不是一个磊落的人。”
“可是，我也不愿雎献那天留下。如果是为了我的病就留下，我也不愿意。我宁可他走。”
“可后来小姐不是很想念他吗？”
“这是两回事。”
因为头一天散步时看到河岸边停靠着漂亮的游船，于是返程的前一天，我们租了船游河。
等江小凝和其他进城采买的人回来后，一行人上了租来的大船顺流而下。一路走船观山，指花言花，指鱼言鱼。沿岸只见青山延绵，鸟啼不绝，满目的山光水色。
又不多时，一篙(ɡāo)撑到了三川渡地带，视野便豁然开朗。这三川渡的水来自高山峡谷，遇着秦川前蜿蜿蜒蜒打几个转，水质就变得愈发地清澈可怜。眼下平原之上，又由急到缓地蓄出一个美丽的河湾来。
河边地势或急或缓，有树林，也有山坡，有石堆峭壁，也有沙洲浅滩。彼时已经雾散风清，低头湖水青碧，风过无痕，川上黑鱼往来如梭，举头苍山如黛，又捧出一方高阔澄净的蓝天；加之两岸蓼红苇白，枝叶猗靡，水鸟成群，天真烂漫，简直让人美不胜收。
趁着船行速度减缓，我们在三川渡的下游登了岸，一路沿着滩涂漫步。
苏玧和聂英子不时就走一走岔路，单独说两句话。葛喓喓则拿着一根树枝走在最前面，不时就去吓唬一下岸边成群聚集的绯色水鸟。
山水清风涤荡着心事，因为病情和火灾而紧绷的心慢慢地便放松下来，我们在岸边游戏，或捉鱼，或捡石子贝壳，或折了花，编着草，安安静静地，玩得不亦乐乎。
玩够了，船上云璧他们已经料理好了晚饭。于是一行人就在船上开宴吃喝起来。
这是个宣布自己即将回京养病的好时候。听说我生辰一过就回京，聂英子便不由分说地揽下了帮我举办生日宴的事。
我根本就没想过要举办什么生日宴，但英子盛情难却，不容得人不答应。
之后苏玧确定了江小凝会和我一起回京，便闷闷不乐起来。只借着行令的由头疯狂喝酒，害得我们都喝了不少。
次日起来，苏聂二人急着赶路，欲和我们道别，才发现江小凝不见踪影。原来他头一晚听人报信说药方已经写好了，便进城去了。结果这一去，就再也没能回来。
当即派了人进城打听，却得知郑太公早离开了，传递消息的客馆也不知江小凝去处。等到中午将过，小凝身边跟着的小童才回来报信，说他家主人已经出发配药去了，让我们直接回彼泽山等消息，此外一句话都不肯多说。
回到彼泽山的第三天，依旧没有江小凝的任何消息。
我又一次吐血晕厥(yūnjué)。
从那之后就变得十分疲倦，总也睡不饱。不管是正在吃饭，正和人说话，正坐着牛车逛街，正提笔写字画画……只好稍微放松念头，就会眼前一黑陷入睡眠。
就这样，本就单薄无聊的生活被这些断断续续的、无礼的睡眠给切得稀碎，简直天昏地暗，一塌糊涂。或许唯一的安慰在于，梦里无梦，不至于如以往那般被各种各样光怪陆离的噩梦所惊吓困扰。
也是这期间，雎献突然回来了。
听云璧告诉我说他要见我的时候脑子正睡得昏昏沉沉，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或者不小心掉到了过去。
把这话仔细理了理，确定不是梦，心里又闷闷地痛了一下。
我没有见他。
既没有理由，更不愿他见到这样半死不活的我。
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回来，也懒得再去明白。可一想到他说不定正落在白鹭飞对面红色屋顶，高高在上的鸟儿一般张望着这边的情形，就感到十分惶恐。
当初觉得甜蜜的，意味着被关注、被在意的小动作，现在正冒犯着我微不足道的自尊。于是隔天就上山躲进了藏书楼。
其实早就打算要上山一趟，和学正大人道谢和告别。只是一直提不起劲头。而且不知怎么，山下遭遇了那些吵吵闹闹的变故，梦里梦外的离散和背叛，才越渐发现始终如一的藏书楼何其单纯，何其珍贵。
不管是大堂里的熏香，彤官煮的茶，外面飞来飞去的蝙蝠，还是守卫着藏书楼的银杏树和学正大人，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人感到一种超越岁月，远离凡俗的宁静和安全。
却没想到，喓喓不仅没能赶走雎献，还让他找了来。
彼时我刚趴在书案上睡醒，就听到他和学正大人在小声地谈论我的病情。我真的，非常，非常生气。
要不是如今的身体状况不能赶路，我早就回简中去了。
“现在你知道了，我生病了，快要死了。你可以走了吧？”
“小玉……”他严肃地皱着眉头，倒像是承担着莫大的苦楚。
“虽然确实没必要在乎一个快要死了的人的想法，但如果你愿意在乎的话，我不想见到你，只想清清静静的一个待着。”我用不着跟他客气，反正死了之后这一切都与我无关了。
“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来吗？”
“不想。”
“我是来娶你的。我会和你一起回简中，我们可以尽快完婚。”
……太可笑了，我都快死了他却想的是完婚？“可我根本就不想嫁给你。”
“你不会死的。”他回答得斩钉截铁，好像看透了我不肯答应是担心自己会死。太自以为是了。
我：“就算不会死，我也不会嫁给你。”
“难道，你想嫁给那位江公子，你的阿离哥哥？只有我能救你。”
我起身走出藏书楼，气得差点站不稳。而这个自以为可以左右我的性命，我的命运的人，这个和我以往认识、熟悉的那个他完全不同的人跟了出来，还试图扶我一把。
我甩开他的手：“喓喓，葛喓喓！”
喓喓就在台阶的最下面候着，满脸的不知所措：“小玉？”
我咬咬牙：“这个人对我无礼，你就眼睁睁看着吗？”
雎献：“你不必如此，我这就走。”
雎献走了，我剥了一粒药丸吃下，坐在石阶上大哭起来。强硬的冒犯下意识到自己的软弱，就觉得这个世界真是，不待也罢。
学正大人跟了出来，陪我坐在台阶上，他长长的腿竟然跨过了两级台阶才安放好。好奇怪，好像是第一次见到这么高大的老人。
这个可笑而古怪的念头把我逗笑了，我于是一面哭一面笑，终于慢慢停下来……“先生，你知道死后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吗？人死了之后会怎么样？”
学正大人叹了口气，似乎没想好该怎么说。
我：“我看《魏川奇谈》里头那个差点死过一次的老渔夫说，自己死后去的地方叫冥府，还要乘船过忘川，这期间还会遭遇各种幻境来化解生前的执念，放下不想忘掉的那些人……这是真的吗？”
“有些是真的，有些是假的。”
我低下头来，掩饰眼神中的无助和慌乱：“那究竟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我只是想知道，好奇……还有点害怕……”
“怕什么？”
“怕疼，怕黑，还怕一个人。”
学正大人转头看了我一眼，一本正经地道：“人类对疼痛的恐惧是身体赋予的，身体怕损毁受伤，所以知冷知热，也会怕冷怕热，担心一切未知中蕴藏的危险。死后超脱了身体，自然就不会再怕了。
“至于黑，就更没有什么好怕的了。人之所以怕黑，是因为黑暗中看不见，但草木鸟兽，黑暗中也能看见，对他们来说就无所谓黑暗和光明。死去后成为了鬼魂亦是如此。”
“可是死后究竟是怎么样的呢？听说，被水溺死的人会变成水鬼，被杀害的人会变成冤魂凶鬼，那要是不小心怀着怨恨死去，变成了凶鬼，不仅被生前的执念困住，还会去残害他人怎么办？就算死后不会再恐惧，我也不想变成失去理智和良知的可怕怪物。”
“不会的。”学正大人语气笃定地道，“活着的人中也有怀着怨恨和执念，蓄意谋害他人的恶人，但更多的还是善良的好人。心存善念还是恶念，是人是鬼都是可以自己选择的。并非死了之后就会失去智慧，化身为魔鬼。”
彤官安静地送了茶出来，也在台阶上坐下了。茶盏的温度正适合捧在手里。
我继续追根究底：“那要是死了之后被其他凶鬼来寻仇呢？”
“活着的人也有被寻仇的，所以死了的也有这个可能。不过嘛，冥府听说比人间的官府更加公正严明，通达情理，所以丫头不必担心。冥界的神灵会庇佑你的。”
彤官：“先生，你这些话，倒像是在劝人寻死似的。”
学正大人：“不是劝人寻死，只是劝人不怕死。因为恐惧死亡而战战兢兢(zhànzhànjīnɡjīnɡ)，小心翼翼地活，和能坦然面对死亡后，痛快而从容地活着可是天差地别的。”
彤官：“玉小姐，只有不怕死才能好好活。这话我听明白了，你可别想岔了。”
“嗯，好。”我点点头微笑了出来。
比起这些话的含义，手中的暖茶，以及学正大人和彤官安然的态度似乎更让人感到安心。
看着那双智慧通透的眼睛，我深埋心底的所有无处安放的疑惧委屈和恐惧不安都慢慢浮出了水面。然而水面并未如我所料的那般掀起波澜巨浪，这些立足于虚幻和猜测的情绪，被温暖的日光照耀着，安抚着，顷刻间就得到了理解和安抚，而后统统烟消云散。
原来死亡也好，鬼魂也好，在学正大人口中可以是一件和吃饭喝水一样被平静地诉说出来的事。
我努力相信着他，相信死后的世界并非我以为的那般不可理喻，而是一个更加公道的，能被神明庇佑的天堂。
“先生，死后神明真的会庇佑我吗？”
白发苍苍的，如神明一般的学正大人微笑着，眼神中隐藏着淡淡的忧伤：“会的，其实不止死后，现在你就被神灵庇佑着。”
这话听得我呵欠连天，最后只好拿他和英子之间的事来堵他：“那你会娶英子吗？他愿意嫁给你吗？那你的婚约怎么办？你怎么和家君交待？你打算怎么劝英子？……”
他不知道我知道他们之间的事，其实我也忘了自己是怎么知道的，大概是自然而然就看出来了。而他的反应也证明了我的猜测不假。
应付了苏玧还不算完，阿淙又找到我：“……我不相信江公子。他不是个君子。”
“……为什么这么说？”
“当初雎公子下山的那天，小姐吐了血晕倒了，雎公子就留了下来。他说他不走了。但江公子跟他说如果他留下的话，你的病情会加重。他不是一个磊落的人。”
“可是，我也不愿雎献那天留下。如果是为了我的病就留下，我也不愿意。我宁可他走。”
“可后来小姐不是很想念他吗？”
“这是两回事。”
因为头一天散步时看到河岸边停靠着漂亮的游船，于是返程的前一天，我们租了船游河。
等江小凝和其他进城采买的人回来后，一行人上了租来的大船顺流而下。一路走船观山，指花言花，指鱼言鱼。沿岸只见青山延绵，鸟啼不绝，满目的山光水色。
又不多时，一篙(ɡāo)撑到了三川渡地带，视野便豁然开朗。这三川渡的水来自高山峡谷，遇着秦川前蜿蜿蜒蜒打几个转，水质就变得愈发地清澈可怜。眼下平原之上，又由急到缓地蓄出一个美丽的河湾来。
河边地势或急或缓，有树林，也有山坡，有石堆峭壁，也有沙洲浅滩。彼时已经雾散风清，低头湖水青碧，风过无痕，川上黑鱼往来如梭，举头苍山如黛，又捧出一方高阔澄净的蓝天；加之两岸蓼红苇白，枝叶猗靡，水鸟成群，天真烂漫，简直让人美不胜收。
趁着船行速度减缓，我们在三川渡的下游登了岸，一路沿着滩涂漫步。
苏玧和聂英子不时就走一走岔路，单独说两句话。葛喓喓则拿着一根树枝走在最前面，不时就去吓唬一下岸边成群聚集的绯色水鸟。
山水清风涤荡着心事，因为病情和火灾而紧绷的心慢慢地便放松下来，我们在岸边游戏，或捉鱼，或捡石子贝壳，或折了花，编着草，安安静静地，玩得不亦乐乎。
玩够了，船上云璧他们已经料理好了晚饭。于是一行人就在船上开宴吃喝起来。
这是个宣布自己即将回京养病的好时候。听说我生辰一过就回京，聂英子便不由分说地揽下了帮我举办生日宴的事。
我根本就没想过要举办什么生日宴，但英子盛情难却，不容得人不答应。
之后苏玧确定了江小凝会和我一起回京，便闷闷不乐起来。只借着行令的由头疯狂喝酒，害得我们都喝了不少。
次日起来，苏聂二人急着赶路，欲和我们道别，才发现江小凝不见踪影。原来他头一晚听人报信说药方已经写好了，便进城去了。结果这一去，就再也没能回来。
当即派了人进城打听，却得知郑太公早离开了，传递消息的客馆也不知江小凝去处。等到中午将过，小凝身边跟着的小童才回来报信，说他家主人已经出发配药去了，让我们直接回彼泽山等消息，此外一句话都不肯多说。
回到彼泽山的第三天，依旧没有江小凝的任何消息。
我又一次吐血晕厥(yūnjué)。
从那之后就变得十分疲倦，总也睡不饱。不管是正在吃饭，正和人说话，正坐着牛车逛街，正提笔写字画画……只好稍微放松念头，就会眼前一黑陷入睡眠。
就这样，本就单薄无聊的生活被这些断断续续的、无礼的睡眠给切得稀碎，简直天昏地暗，一塌糊涂。或许唯一的安慰在于，梦里无梦，不至于如以往那般被各种各样光怪陆离的噩梦所惊吓困扰。
也是这期间，雎献突然回来了。
听云璧告诉我说他要见我的时候脑子正睡得昏昏沉沉，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或者不小心掉到了过去。
把这话仔细理了理，确定不是梦，心里又闷闷地痛了一下。
我没有见他。
既没有理由，更不愿他见到这样半死不活的我。
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回来，也懒得再去明白。可一想到他说不定正落在白鹭飞对面红色屋顶，高高在上的鸟儿一般张望着这边的情形，就感到十分惶恐。
当初觉得甜蜜的，意味着被关注、被在意的小动作，现在正冒犯着我微不足道的自尊。于是隔天就上山躲进了藏书楼。
其实早就打算要上山一趟，和学正大人道谢和告别。只是一直提不起劲头。而且不知怎么，山下遭遇了那些吵吵闹闹的变故，梦里梦外的离散和背叛，才越渐发现始终如一的藏书楼何其单纯，何其珍贵。
不管是大堂里的熏香，彤官煮的茶，外面飞来飞去的蝙蝠，还是守卫着藏书楼的银杏树和学正大人，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人感到一种超越岁月，远离凡俗的宁静和安全。
却没想到，喓喓不仅没能赶走雎献，还让他找了来。
彼时我刚趴在书案上睡醒，就听到他和学正大人在小声地谈论我的病情。我真的，非常，非常生气。
要不是如今的身体状况不能赶路，我早就回简中去了。
“现在你知道了，我生病了，快要死了。你可以走了吧？”
“小玉……”他严肃地皱着眉头，倒像是承担着莫大的苦楚。
“虽然确实没必要在乎一个快要死了的人的想法，但如果你愿意在乎的话，我不想见到你，只想清清静静的一个待着。”我用不着跟他客气，反正死了之后这一切都与我无关了。
“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来吗？”
“不想。”
“我是来娶你的。我会和你一起回简中，我们可以尽快完婚。”
……太可笑了，我都快死了他却想的是完婚？“可我根本就不想嫁给你。”
“你不会死的。”他回答得斩钉截铁，好像看透了我不肯答应是担心自己会死。太自以为是了。
我：“就算不会死，我也不会嫁给你。”
“难道，你想嫁给那位江公子，你的阿离哥哥？只有我能救你。”
我起身走出藏书楼，气得差点站不稳。而这个自以为可以左右我的性命，我的命运的人，这个和我以往认识、熟悉的那个他完全不同的人跟了出来，还试图扶我一把。
我甩开他的手：“喓喓，葛喓喓！”
喓喓就在台阶的最下面候着，满脸的不知所措：“小玉？”
我咬咬牙：“这个人对我无礼，你就眼睁睁看着吗？”
雎献：“你不必如此，我这就走。”
雎献走了，我剥了一粒药丸吃下，坐在石阶上大哭起来。强硬的冒犯下意识到自己的软弱，就觉得这个世界真是，不待也罢。
学正大人跟了出来，陪我坐在台阶上，他长长的腿竟然跨过了两级台阶才安放好。好奇怪，好像是第一次见到这么高大的老人。
这个可笑而古怪的念头把我逗笑了，我于是一面哭一面笑，终于慢慢停下来……“先生，你知道死后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吗？人死了之后会怎么样？”
学正大人叹了口气，似乎没想好该怎么说。
我：“我看《魏川奇谈》里头那个差点死过一次的老渔夫说，自己死后去的地方叫冥府，还要乘船过忘川，这期间还会遭遇各种幻境来化解生前的执念，放下不想忘掉的那些人……这是真的吗？”
“有些是真的，有些是假的。”
我低下头来，掩饰眼神中的无助和慌乱：“那究竟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我只是想知道，好奇……还有点害怕……”
“怕什么？”
“怕疼，怕黑，还怕一个人。”
学正大人转头看了我一眼，一本正经地道：“人类对疼痛的恐惧是身体赋予的，身体怕损毁受伤，所以知冷知热，也会怕冷怕热，担心一切未知中蕴藏的危险。死后超脱了身体，自然就不会再怕了。
“至于黑，就更没有什么好怕的了。人之所以怕黑，是因为黑暗中看不见，但草木鸟兽，黑暗中也能看见，对他们来说就无所谓黑暗和光明。死去后成为了鬼魂亦是如此。”
“可是死后究竟是怎么样的呢？听说，被水溺死的人会变成水鬼，被杀害的人会变成冤魂凶鬼，那要是不小心怀着怨恨死去，变成了凶鬼，不仅被生前的执念困住，还会去残害他人怎么办？就算死后不会再恐惧，我也不想变成失去理智和良知的可怕怪物。”
“不会的。”学正大人语气笃定地道，“活着的人中也有怀着怨恨和执念，蓄意谋害他人的恶人，但更多的还是善良的好人。心存善念还是恶念，是人是鬼都是可以自己选择的。并非死了之后就会失去智慧，化身为魔鬼。”
彤官安静地送了茶出来，也在台阶上坐下了。茶盏的温度正适合捧在手里。
我继续追根究底：“那要是死了之后被其他凶鬼来寻仇呢？”
“活着的人也有被寻仇的，所以死了的也有这个可能。不过嘛，冥府听说比人间的官府更加公正严明，通达情理，所以丫头不必担心。冥界的神灵会庇佑你的。”
彤官：“先生，你这些话，倒像是在劝人寻死似的。”
学正大人：“不是劝人寻死，只是劝人不怕死。因为恐惧死亡而战战兢兢(zhànzhànjīnɡjīnɡ)，小心翼翼地活，和能坦然面对死亡后，痛快而从容地活着可是天差地别的。”
彤官：“玉小姐，只有不怕死才能好好活。这话我听明白了，你可别想岔了。”
“嗯，好。”我点点头微笑了出来。
比起这些话的含义，手中的暖茶，以及学正大人和彤官安然的态度似乎更让人感到安心。
看着那双智慧通透的眼睛，我深埋心底的所有无处安放的疑惧委屈和恐惧不安都慢慢浮出了水面。然而水面并未如我所料的那般掀起波澜巨浪，这些立足于虚幻和猜测的情绪，被温暖的日光照耀着，安抚着，顷刻间就得到了理解和安抚，而后统统烟消云散。
原来死亡也好，鬼魂也好，在学正大人口中可以是一件和吃饭喝水一样被平静地诉说出来的事。
我努力相信着他，相信死后的世界并非我以为的那般不可理喻，而是一个更加公道的，能被神明庇佑的天堂。
“先生，死后神明真的会庇佑我吗？”
白发苍苍的，如神明一般的学正大人微笑着，眼神中隐藏着淡淡的忧伤：“会的，其实不止死后，现在你就被神灵庇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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