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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山神庙

    ……

    从书院回来后,我以为雎献彻底死心离开了。但没想到两天后就又见到了他。

    彼时刚睡醒,就见云璧一脸紧张地守在床边:“小姐,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刚起床能有什么事?为了铺垫自己的逻辑,我意思意思在床上挺了个懒腰:“怎么了?”顺便坐了起来。

    这才看到这屋子里不止云璧,喓喓也还,雎献和阿淙也站在门口。外头似乎还站了一堆人,全都一副惶惶不安、如临大敌的样子。

    “……发生什么事了?”

    “小姐,你刚才……”

    “我刚才怎么了?”

    “你刚才说要回家,自己装了包裹就要出去,我们都拦不住你,还是雎公子把你扛回来的。”

    “胡说,刚才?我不是才睡醒吗?哪来的刚才?”

    云璧:“小姐,是真的,你刚刚……”

    雎献轻微咳嗽了两声:“让我来和他解释吧。”

    云璧起了身,其他人也都跟着一道出去了。这到底是怎么了,他们怎么这么听雎献的话?我越发糊涂越发混乱了。“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什么?”

    “我以为你已经走了。”

    雎献愣了一下,也有些生气了,冷哼一声道:“玉小姐处境不妙,雎某只是不能坐视不理。”

    我更加不耐烦了:“还请公子指教。”

    雎献刚要开口,眼神和语调又软下来。只叹了口气:“你,前天晚上的事,你还记得吗?”

    前天晚上,能有什么事?“还请有话直说,不要卖关子。”

    雎献叹了口气:“前天晚上,你光着脚穿了件单衣就从屋子里跑出来,满园子找东西吃。我和你说话你也不理,只是嚷着饿。我带你去了厨房,给你找了吃的……”雎献一面说一面观察我的反应:“那天在藏书楼,学正大人说你有邪灵入体的迹象,我还不信……这些事,你有印象没有?”

    他的话真的吓到我了。

    昨天起床时,确实肚子撑得很,脚也脏兮兮的,脚板一下地就疼,虽然觉得奇怪,却没有多想这些是如何来的……“你少骗人。”

    “我没有骗你。是真的。”

    我花了点时间平静下来。邪灵,郑太公也说过这事。可我不信,始终没有放在心上……他说只要撑过七七四十九天就会没事,那现在,这算是已经有事了吗?“……然后呢,我吃了东西,那然后呢?”

    雎献:“你吃了很多东西,比平时吃的多得多。我有些担心,就阻止你,可你却压根不认识我。我发觉不对劲,呼唤你的名字。你说,你不叫小玉,而是叫葵。你吃饱了之后就睡着了,我只好送你回房。然后撞见了喓喓,我们在外面打了起来,他不信我说的话。”

    “可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那……”我费劲地把事情联系起来,“那刚才呢,云璧说的又是怎么回事?”

    “喓喓不许我靠近你,所以我只是在白鹭飞外守着,听到里面有动静才进来。他们说你打包了东西,准备离开,却找错了门。他们没法拦你,怕你不小心伤害到自己,我只好把你带了回来。然后,你就晕过去了,刚放上床才苏醒过来。”

    我低头揉了揉额头,烦恼不已。“现在不是早上吗,什么时辰了?”

    “是早上,白鹭飞刚开张半个时辰。”

    “……这件事,都有谁知道?”

    “刚才在屋子里的人。我和喓喓说过,喓喓又和云璧说过。剩下的,我也不知道了。小玉,学正大人说要是有缘能遇到高人,这一关就过去了。不然,我们去山神庙拜一拜也好。”

    我不敢相信,深吸了一口气:“你没有骗我吧?”

    雎献神色认真:“没有。”

    经过一番查问,多方证词都证明了雎献所言不虚。就连学正大人都回信说这一劫非神灵之力相助不能安全度过。

    事实就这样摆在了眼前,身边的人也都做好了准备,他们不仅轻而易举地先于我接受了这个事实,甚至开始安慰我这是个好消息——身体里邪灵的存在让我的病情大大好转。尤其是邪灵入体期间,遑论心疾,这具孱弱的身体竟然能吃能跑,身强体健,看起来和平时的我判若两人。

    与此同时,大家四处打听求问,求神拜佛,直到得知彼泽山的山神庙里就有这么一个现成的巫祝,便看到了一线生机般纷纷劝我上山求拜,寻求庇佑指点。

    城里人人都在传说这巫祝虽是不久前新来的,却神通广大,不仅能传达山神的旨意,还能借助山神之力为信徒驱邪降魔。

    可我不想去山神庙,不想去拜神。

    尤其是看到身边的人全都丢下了我,不见丝毫怀疑、难以置信、震惊,就轻飘飘接受了这样一桩离奇古怪的事,心中的抗拒和怀疑就越发根深蒂固。

    这简直就像是一场大型的恶作剧,一个以作弄人为目的的荒唐骗局。

    为了证明了邪灵确有其事,这天临睡前,喓喓煞费苦心地绑住了我的双手,又亲自守了一夜。次日起来,绳子果真被不知不觉解开了,而屋子里的状况更是非邪灵之说不能解释。

    喓喓说,这一晚,这个叫葵的邪灵长了教训,竟试图蒙混过关,却被他三两句就戳穿了他不是我。然后,不知怎么,他又开始发脾气,把屋子里的东西——茶具,摆设,妆镜台,全都扔到地上乱砸一通,直到把喓喓和其他赶来的人全都赶出了房门……

    就这样,我糊涂涂地还是顺从他们的安排,来到了山神庙。

    山神庙在大泽县城北的一个半山腰上。

    清早起床,先坐牛车出城,然后骑驴上山。歪歪斜斜的,铺着落叶,生着杂草的不规则石块铺成一道陡峭的山道,直通往一道狭窄而不失精美的石刻山门。

    到达真正的山神庙前,便不得不下驴步行,一道道整齐大气的长阶,一边是披着艳丽的红帛的姻缘树,一边是转生池……

    终于置身于山神庙时,辉煌的庙宇中早已有无数男女信众来去其间,一脸虔诚地跪在泥塑漆金的蛇神塑像跟前。

    迟迟跪不下去的我只感到浑身不自在——他们为什么要跪这个因为一时不乐意,就随意施展神力,无端将苦难和死亡加诸于他们的坏神,这个因为一时的贪心,就辜负职守,窃取神骨的小偷?

    我仰头看着面前这个巨大的神像。虽说是传说中的蛇怪,但这尊塑像却十分威仪庄严,除了裙子下盘桓着一条粗壮的玛瑙红色蛇尾外,浑身灿烂的装饰,脸上的神情,都如同一个悲天悯人,怜爱众生的神。

    就在这时,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被他们,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推动着来到这里,来到这个我并不相信的神灵面前。

    这一双手按着我的肩膀逼我跪下,就像多年前,我刚见到舅舅和薛妃时那样。一股沦为鱼肉的不安爬上了心头,让我对这一切——眼前的一切,即将发生的一切,全都产生了深深的抗拒。

    脑子还在发懵。转头去看,云璧就像其他带着不善表达的孩子的母亲一样,一手包办地帮我求卦问卜。喓喓则在打听那巫祝的下落。

    我悄悄返身走了出来,心道若自己也能有邪灵那样的胆子,就该大闹一场,趁机逃跑……

    真的,好想逃啊。

    “姑娘不是来求神的吗?”一个头戴羽冠,身披蛇纹长袍,双手托着一匹红绸缎的女子站在我面前。背后沐浴着阳光的他看起来浑身闪闪发光,令人不敢逼视,就连他额头的玛瑙(mǎnǎo)红色印记都隐约闪烁了一下。

    我:“是啊。”

    “既然如此,为何不进去拜一拜?”

    我不自觉地皱皱眉头,本该谎称自己已经拜过了,但还是道:“别人带我来的。”——他们在拜他们的心意,这桩心意,老实说像是与我无关。

    “这么说,你就没什么可求的?”

    我:“阁下是……”

    女子莞尔(ɡuǎněr)一笑:“我是这山神庙里的巫祝。姑娘眉间有一团黑气,似乎是邪灵作祟。姑娘请稍等一等,我东西送进去就出来。”

    我站在旁边的转生池等他。

    硕大的转生池,池子里游着五颜六色的鱼,还有人带了鱼到这儿来放生。池子便是一尊石刻,上书:寄灵转生,积福积德。刚刚放了生的人注意到我在看,走到我身边时说了句:“有这辈子做了恶的亲人,死了就可以买鱼到这儿来放生,他的灵魂就会寄在鱼儿身上。在这庙里被香火熏陶够了,下辈子就能做个有福气的好人。”

    我点点头,仓惶地走开了。

    我没有什么作恶的亲人,我只是一尾鱼,被一个不知道是好是坏的灵魂附身的,别无选择的,鱼;被抓到了砧板上沦为牺牲的,可怜的,鱼。

    在这儿站得够久了,倒真像为了某件要紧事在等人似的。我心里不服气,就转身往外走去,打算去山门前等云璧他们。这时那巫祝却又走了出来:“你身上的邪灵,做一场法事就能祛除(qūchú)。”

    云璧和喓喓正好走出来,看着我们的对话。他们应该已经知道了巫祝的身份。

    巫祝似乎是为了说服我,进一步道:“他死在十二年前。是被亲人的执念强留在了这世间,他并不属于这里。而且因为漂泊太久,已经积攒(jīzǎn)了深重的怨气。换言之,这不单单是一个找错了门的客人,更是一只凶魂。”

    我松了一口气,总算不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他为什么会选中我?”

    巫祝掐指一算,轻描淡写地开口:“因为上辈人的恩怨。他的死是你父亲的一桩血债。”

    我父亲……我有父亲吗?对的,我有过父亲——这个概念简直太陌生了,几乎是上辈子的事。而邪灵,原来不止是邪灵……

    “那就请巫祝大人帮我们小姐把它赶走吧!”云璧神色严峻(yánjùn),着急地打断我们。

    巫祝看着我,忧虑地微微皱眉:“这件事你说了不算,需要这位小姐亲自请求,我才能借助山神的力量、以山神的名义来帮小姐驱邪。”

    “小姐……”云璧和阿淙紧张地看着我。喓喓也走过来:“小玉,快开口啊。”

    我犹豫了半晌:“如果,不赶他走的话,会怎么样?”

    巫祝神色突然变得严肃:“你会死,会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等他完全占据这具身体,他就会完全取代你活着。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又往我走近了一步:“现在只有我能帮你。”

    又是这句老套的话。真好,真够意思,人人都是高高在上,人人都能伸手拉我一把,偏偏我自己不行。

    天边响起了一阵暴躁的闷雷。

    “小姐!”云璧摇着我的胳膊,“小姐?”

    要开口请求,哪怕屈服下跪其实也没什么。反正这么多年,面对薛妃和那些形象模糊的祖宗神灵都是这么过来的。只要把自己的坚持和自尊藏起来,做出一副委屈自尊,卑微臣服的样子,谁也不会知道,什么也不会损失。而且,这反而给了我更多的理由去蔑视对方。

    但,这是我头一回如此接近“神灵”的存在。身在这样一座庄严神圣的庙宇之中,我仰起头看着大殿中蛇神,他的尾巴都要我抬起手才能摸到。而我,多么的渺小,多么的卑弱,又多么的低贱……

    “不要。”

    “什么?”巫祝不敢相信。

    我平静而坚决地重复:“我不要。”

    “小姐!你在说什么啊?!”

    我挣开云璧的手,扔下随之而来的缠问和恳求,一气往山下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