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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父子/君臣

    父子关系?

    李尺摇了摇头,自己十岁时便离了家,自此再不与家中人有过任何瓜葛,这四字与自己并无什么干戈,甚至可以说是并无交集,又上哪去能回应刘渭的话呢?

    申时秋风狂肆,势卷残云,百花过秋已百杀,再无缤纷色,漫天枯草胡乱舞,有如天宫参天树叶落。

    木叶尽作脱,西风正紧,北雁赴南飞,已是秋末了。

    这人啊……正如寂寥深秋的叶,途中从不落脚,任何的风景都是过客而已,唯有飘飘荡荡了大半辈子之后,才会有一个真正的安身之所。

    然而在飘荡中崩析的落叶却是数不胜数,或无茎、或无叶。

    还真是应了那句“秋末转冬寂上愁,心神不宁人不由”啊……

    瓦街两旁的店面除陶瓷铺子外都开了门,又复往日盛景,昨天叫那雷兽闹腾得街邻惴惴不安,好些近年关要添补的家货都没来得及购置,故而今时,摊贩、商客,人山人海。

    数不清的瞳孔不约而同向末端那临近街头处。

    远观,山脚下正是一名顶戴斗笠、手捧瓷砖的隐士与中年男子结伴而行,那男子高了身旁的隐士足有三头,不用瞧那两张面目,只是看二人那一跬一步,似松柏涉水游,无不神采奕奕。

    颇有几分担山赶日、擒龙斩蛟的大势头,正气得很。

    二者挤过汹涌的人潮,去往“刘家陶瓷店”中,引得不少人注视。

    毕竟早有过传闻,这刘掌柜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子,现在看着又像是与李二少关系匪浅。

    议论急起、嘈杂……

    铺子里浑浊无光,窑炉的火苗已经熄灭了许久,灰渣子从灶口一个劲儿地往外吐,门棚遮住大多的日光,只有丝线的熤曦能透进屋子。

    刘渭拉出来桌子下的那只木箱,从中取了几盏灯烛点燃,屋室明亮得像日头砸过来,四溢着黄茫。

    二人各自拿了一只板凳坐下,李尺轻车熟路地掀开一块地板砖,里面同样是贮放着一坛陈酿。

    他扣着坛口把陈酿抓出来,地板砖下零散的垢土从塞子上的红布盖滑落,犹如飞石打水。

    李尺用那块青泥板瓷盖住了窟口,又从怀里拿出那只顺手牵羊得来的窑瓷碗,拔下酒塞嘬了口入木三分的酒水,不及“胡松露”那般烈性,味道却有些相似,同样怪异。

    从坛口中流出的是陈腐黄酒,落到窑瓷碗底是溃散后又作百滴相凝。

    他盯着瓷砖上的刻文,饮了一口烈酒入喉,问道“渭哥,之前我就听我师父说过,清温州已经有千年没再出来过任何的大道修士了,你应该也是盛华州的吧?”

    “当然。”

    刘渭从窑炉里拿出一只烧得昏黑不堪的瓷碗,拿那坛黄酒倒下一炸,黑雾缭绕见真容。

    一幅栩栩如生的《山林百鸟图》浮现,比见过的任何物件儿都要精美,那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一禽一兽,皆若世间绝景。

    他调侃道“我和我弟的关系可不像你李家人,东奔西走、分道扬镳。”

    “渭哥,你在盛华州大抵是没什么朋友的吧?”

    李尺还了一嘴,刘渭当即就是一巴掌扇到了他的脖颈上,斥责道“我这么大岁数是让你小子说的?!”

    “开不起玩笑啊……”李尺揉着脖颈,眉眼快要拧成麻花,这下可不比一棍子抡得轻松。

    刘渭嘲笑了几声他那番囧样儿,话锋急转,道“小子,我们那边儿的老一辈总是会把父子之间的系纽比作君臣。你怎么看?”

    李尺又从怀里摸出来几个上次吃剩下的栗子,一边闲剥着一边考虑这个喻物的精确与否。

    良久……

    他没赞成也没认同,自顾自地说道“那李河清一定是个昏君。”又轻声补了一句,“这可能都说高了啊……”

    “未必。”

    话音落下,李尺一怔后看向刘渭,没弄明白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小子,我这辈子最引以为傲的东西,除了这身横练武学,便是这洞观一门。但是我这人不爱掺杂那些乱七八糟的家常事儿,唯独你,我得好好跟你说道说道。”

    印象中,渭哥性如其面,不是个喜欢讲大道理的人,这也是自己愿意和他交心的原因,今天这是怎么了?

    刘渭一眼洞穿,解释道“不是什么大道理,只是提点你一句两句的。”

    “您说。”

    他点了点头,道“李尺,我记得你说过,这个佛钵是你娘在寺里听禅得来的,对吧?”

    “对。”

    “你确定你娘真的能听懂禅教本经吗?”刘渭问道。

    李尺不以为然地晃了几下脑袋,回道“不清楚。”

    “可是据我所知。”刘渭刻意放缓语调,道“你爹和禅教的渊源颇深,而且还做过几个年头的方丈为寺庙代礼。”

    “对。”

    话音落下良久……

    后知后觉,李尺突然转过头,问道“渭哥,你是说……”

    “哈哈。”

    屋子里接连传出不拘小节的大笑,刘渭说道“有的人,他能一眼就看出来身边不相识的人的性子,就像你当初认为我是刀子嘴豆腐心一样。

    可是这种人往往看不出来身边最亲昵的人的性子。

    你觉得没有你爹推波助澜的话,你娘真能为你听禅得来这只佛钵吗?”

    一语点醒梦中人,较了十年的劲儿,突然散了,满是烟火暖气的屋子,李尺却呼出好几口的寒烟。

    那个逼着自己守灵堂的李河清,莫非真是为自己好?

    李尺也恍惚了,他能听到心脏突颤的声音,似乎明白了陆伯伯为什么就那么敢断定自己一定会后悔。

    “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要那只佛钵,反而是费时费力地烧了块儿板瓷吗?”刘渭又问道。

    他自然是不清楚的,依旧摇头。

    “因为你那只佛钵是用上一位释家亲祖炼化的本命饶玉打造。”

    一听“本命饶玉”这一物,李尺又是一震,师父早就说过,任何有灵气之物皆可以本命炼化,刀剑、笔墨,即是例子。

    然而也有少数人可将死物炼化作“本命灵器”使用,棋子,便是最大的例子。

    在这之中,还有不少人会想要效仿当年的“武道初祖”炼化饶玉瓷石作“本命灵器”佩身。

    然而,可成者至今也不过一手之数。

    “小子,你爹若是昏君,那你便是庸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