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说你不行你就不行（第一节）
（一）朋友圈是个神奇的东西
结束了一天的繁琐工作，郝兰终于闲得一身轻松，回到自己那个只有二十多平方米的小屋。近年来流行家庭式公寓，即一间一百多平方米的大屋子，每间房间都装上密码锁，提供给单身打工青年居住，经济又划算。郝兰捧着手机点了一份外卖，无聊等待中打开朋友圈，打开后发现更无聊。近年来，手机社交APP只要出了新平台，立马就会被营销号占领，通篇整齐划一的广告文案刷屏搞得没半点心情。郝兰暗自庆幸，幸亏吕南望还没有要求本部门必须统一转发某某营销内容，对周逸知要求的“全员转发”，他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郝兰喜欢看吕南望的朋友圈，毕竟她知道这位吕哥是媒体记者出身，知道写什么才不会让观众反感。她觉得，吕南望的朋友圈更像是他的心情碎碎念，那位普通的大哥哥在郝兰心里一直没有距离感——就算无意中透露着些许广告，那也是媒体记者的植入技巧，郝兰其实心知肚明。她点开吕南望的照片发着呆，直到送外卖的快递小哥上门，才打断了郝兰的思绪。
她熟练地打开外卖塑料外包装袋，拧开可乐，一只手捧着手机，用另外一只手对付着今天的晚餐，小房间里顿时充满了冒菜的香味。郝兰盯着手机屏幕，大拇指丝滑地往下翻页，不知不觉便刷到了钱锟。
钱锟自从拿到Z80试驾车做完了那期vlog视频，那些套用莫知安的创意加上徐莉莉挑逗的语言和姿势，再加上周逸知号召全员转发，让钱锟似乎找到了赚点击量的绝好方法，“流量密码”这个新兴名词就此诞生。钱锟越发得意，胆子也越来越大，在朋友圈里变着花样挖苦讽刺着莫知安。郝兰看到这里，内心无比不爽：“莫老师啊莫老师，你怎么就如此宽宏大量，被人偷了方案不说，还让我们品牌部成了周逸知的垫脚石，成绩全让唐超田拿走了！”
与之相类似的还有齐晓刚的朋友圈，这位向来都不服气莫知安的“骑车人”也拿到了Z80试驾车，果真就像骑自行车的终于有了汽车开，朋友圈言语中也开始透露出骄傲和得意。正好，齐晓刚与钱锟两人便惺惺相惜，情不自禁，相互点赞，好不热闹。就连周逸知，也给他俩分别点了一个大大的赞。
刷到这里，郝兰看不下去了，退出朋友圈便给吕南望拨通了电话。
“喂！郝兰啊？”电话那头传来明显急促上楼的声音，“怎么了？我刚刚到家，买了点菜，明天还不知道吃啥呢。”
“谁给你拉家常了！吕哥，你看钱锟和齐晓刚的朋友圈了吗？”
“他俩啊？昨天刷到了，今天还没。怎么，他们今天又发什么动态了吗，搞得你这么着急？”
郝兰猛喝了一口可乐：“就跟昨天差不多，也是那个调调，但今天更露骨。尤其是那个钱锟，虽然没有直接点名说莫知安，但各种挖苦讽刺，那差不多就是了，都猜得到。你说他这个周逸知演这么一出，目的是啥呢？我是公关主管，公共关系上的事我必须问一下。”
吕南望打开家门，朝小楠房间望了望。他正在认真写课外作业，小楠见爸爸再打电话，也没有搭腔。吕南望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回答道：“这个……郝兰啊，周逸知的事情我们就不要过问，我们把自己的事情做好了就行了，明白了不？我不是也给莫知安批了一台Z80吗？流程还是从你那发起的呢。莫老师现在估计也在路上，他说他要开Z80去无人区科学考察，符合他大学老师的调性。”
“嗯，莫老师前天提的车，”郝兰在电话那头点点头，“但莫老师就是太低调了，提车也不发个朋友圈啥的，搞得好像就只有钱锟和齐晓刚他家有车！”
“我给你说嘛郝兰，朋友圈只是个工具，不是阵地。莫老师不发就不发呗，你也别把朋友圈看得太重，就是个社交平台而已。再说了，莫老师去的是无人区科学考察，信号都没有，哪来的朋友圈刷啊？”
“对啊！无人区没信号！”
“所以说咯，钱锟和齐晓刚自娱自乐而已，说不定莫知安压根儿就没看到呢！等莫老师回来都好几天了，早沉下去了，更刷不到，”吕南望无奈地回答，“最近的野狼汽车阴阳怪气，谁都不敢说话，几个媒体老师也明争暗斗。所以你要小心，别用这张嘴去惹祸！小心去被发配去新能源公司！”
郝兰一撇嘴：“新能源公司有啥不好，现在有政策补贴，车企们都在抢着造新能源乘用车。就连孙总去深圳以后也在新能源公司造电池呢。”
“孙总是孙总，深圳那是真的新能源车企。但咱们，你以为野狼是真的在造新能源乘用车啊？咱野狼是在骗补呢！补贴政策到手以后，拿一辆以前的F99随便搞个‘油改电’折腾一下应付检查，其余的钱都拿去干别的事了！具体干嘛我也不知道。郝兰，我不把你当外人看，所以一直劝你不要太八卦。有些事只有咱高管才知道，车企领导好多时候真的不是为了造车，你明白了么？”吕南望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
“反正我看不惯，我就想告诉你一声，”郝兰的声音轻了下来，“我也实在找不到别人可以向他吐槽了。”
“所以你就向我吐槽？”吕南望噗嗤一声笑了。
郝兰“嗯”了一声。
“好吧，那记住，从公关的角度关注朋友圈就够了，当个工具就行，其他的别理睬。还有，吐槽别在办公室，其他OK。”
“好的吕哥。”郝兰应声回答，便挂了电话。
挂掉电话，吕南望瞅见桌上爷爷走之前剩下的饭菜还够自己一个人，儿子已经吃过饭了，他这才想起刚买的菜居然就顺手放在沙发上，连忙起身搁进厨房，为明天备餐。他经过小楠的房间打了声招呼。简单回答了两句，继续埋头看书。吕南望不忍打扰，转身打开水龙头洗了把脸，墙上镜子中的自己被那冷水狠狠地一浇，痛彻心扉。
人，要么有本事，要么有钱。诗和远方有路费，星辰大海要门票，就连仗剑走天涯也未必过得了安检。路上遇到荆棘可以靠本事使道路如履平地，也可以花钱请有本事人的来做，使其凭本事挣钱，各得其所。他想到这一路走来，莫知安面对周逸知可以毫不在意潇洒放纵，吕南望自己却只能要求下属低调，心里憋屈也无处发泄。他也想改变自己，思来想去却不知从何下手。在他心里，自从前妻走后，剩下的只有小楠的未来了。
周逸知大概是近些日子以来最为得意的人了，正当几家媒体正集中火力攻击莫知安的时候，周逸知正在候机楼悠闲地刷着手机，看着朋友圈的这一切，每条不落地点着赞，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微笑，那种满足感油然而生。当然，他内心难以遮掩的得意，更来源于刚刚在汽车营销高峰论坛里赢得了“年度最佳营销个人奖”的个人荣誉，靠的就是这次“丝绸之路”的创意带来的6亿订单。
“周总，”坐在一旁的唐超田忍不住问道，“这次又瞒着品牌部，来领这个奖，新闻出来了别人总会看见的……”
“我需要瞒着吕南望？”周逸知惊讶十足，“我是总经理——野狼汽车股份有限公司总经理！人家论坛组委会是给我发的邀请，我需要瞒着他干什么？他难不成还敢对我不满了？”
唐超田凑过来低声说：“不是……我就是想说咱以什么话术去堵他们的嘴，你知道那个莫知安，你一直让我们打压他，你现在这个奖用的是人家的成绩，我怎么去向媒体解释。”
“这好办！”周逸知眼睛终于离开了手机，目视远方思索了半晌，“小唐，你知道我为啥成天都捧着手机吗？就是看他莫知安发了什么朋友圈。你们今后也要效仿，只要看见莫知安做了什么项目，就要组织你们营销公司市场部发朋友圈，马上压过他，显示咱比他强。”
“你这和那个多疑敏感的齐晓刚有啥区别呢？小孩子斗气。”
“这你就不懂了！要不我这个‘最佳营销个人奖’迟早要被人说闲话。还有就是，如果莫知安要追问，他肯定是去问吕南望，你就顺水推舟这么去回答不就OK了？这样莫知安肯定要误会吕南望，那就有好戏看了……小唐，这下你明白了吗？孙艺芸你认识不？她走的时候你还没来。现在呢？支持Z70的人都去了新能源公司呆着。别看新能源是未来的趋势，但老程董事长的心思未必我还不懂？他就只想用政策来洗黑钱，那以后要是被举报了是不是关键人物都得进去？所以，不听我话的人都没有好下场。你还有什么疑问？”
周逸知最后这句反问颇有气吞山河咄咄逼人之势，唐超田瞬间噎住了，赶紧移开眼神，那尴尬就像无处安放的青春。此时，唐超田的脑海里突然闪过那些几乎都快散架的F99改造而成的新能源电动汽车，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毕竟Z70的设计经理已经去了那里，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见唐超田不搭腔，周逸知满意地点了点头。他活跃气氛道：“当然啦，小唐，你是我的人嘛，我肯定是随时敲打着你啦！等我想办法去了仁义集团，我肯定会提拔你的！你现在只需要安安心心把这个市场经理当好，营销公司以后肯定是你的！人还是要有点梦想嘛，不要老跟那个吕南望似的，心思只有他小孩。”
“嗯……周总您……您说的是。”唐超田连连回应，又倏地一惊，“您打算去仁义集团？”
周逸知神秘地说：“嘘……迟早的事。这事就你知道就行了，所以你要跟我穿一条裤子，懂吗？不许给我节外生枝。程安然还年轻，他哪懂洗钱，就算是亲儿子都理解不了他老爹的花花肠子，整天只知道做个好车来支撑汽车行业的未来，天真！你想要干一票大的，还是要去舔程仁。”
唐超田沉默了，他不善言辞表达，在发布会和采访时，眼神面对镜头也是闪烁不已。他只坚信，既然周逸知这样说了，那就是了。此时，机场候机大楼里响起了通知登机的广播，声音甜美也没能将唐超田从思绪中拉回现实。倒是周逸知拍了拍他的肩：“想什么呢？登机了！头等舱不用排队。”
“哦……”唐超田连忙起身。
“还有个事，”周逸知补充道，“上次程仁向我交代，视频里那个徐莉莉挺不错的，我看也符合老程总的胃口。你记得安排一下，回去也要记得盯着莫知安的朋友圈！”周逸知拎起小公文包向头等舱入口走去，还不忘回头调侃一句：“走啦！你看，‘登机’就是皇帝登基的登基，这寓意多好！还不快来？”
“爸！有个事我实在弄不明白！”程安然坐在程仁家的沙发上，情绪有些激动，“我们都知道新能源是将来的趋势，但你就这么简单粗暴地把这份提案报告给否了？我需要一个理由！”
程仁无动于衷地笑了笑：“所以，这就是你星期天来找我的原因？”
“对，”程安然没好气地说，“你做过市场调研吗？”
这是一个独栋小别墅，位于核心景区湖心岛的正中间，有一根双向两车道的桥梁与陆地相连。这座长约400米的柏油马路小桥，是程仁出资修的——不仅如此，这个景区都是仁义集团的，所以在湖心小岛上建设一栋别墅供老爷子享受晚年生活，是再好不过的了。小岛上满是桃花，在农历三月三的时候，粉黛装饰着整个院子，好不美丽。今天不是桃花开的季节，但程仁的大别墅里也不缺桃花，门口的电动栅栏见证过许多高档车辆的进进出出，各式各样的年轻姑娘都很喜欢这个地方。程安然来过无数次，今日突然到访无疑打扰了老爷子的雅兴。
“星期天，我要休息，”程仁穿着睡袍摊在沙发上，挥挥手让身边的女孩暂时离去，猛吸着手里的雪茄，“你不休息么？工作狂，这么多年还没改。”
程安然说：“我哪休息得进去！你看看友商，都在研发新能源，深圳的电池工厂也开始建新厂了。我给你看的这个方案，就是我们的初期发展规划，学习先进的技术、引进人才、技术创新。”
“哎呀！儿子！我知道友商都在干什么，但你这个规划先期就需要40多个亿。我以前是说过我可以拿这么多钱出来投资，但问题是你知道竞争这么激烈，谁又会笑到最后呢？所以咱就观望一下，毕竟先期40亿投资不是小数目，也要政府和银行支持啊，现在哪家企业不是负债经营？别傻了儿子，我现在是商会的主席，或者再混个区里的什么代表或者委员啥的，否则投什么资。”程仁吐出烟圈，又将雪茄转着圈用火柴点了点，火候更旺了。
“所以你就故意拖着？你想想当初你收购野狼汽车的时候，F99发动机那么多故障，网上都在说咱们‘野狼野狼，修车很忙’！这都成顺口溜了！当时小孙是品牌总监，只知道拖，你也睁一眼闭一只眼，结果闹大了。幸好吕南望那时还是记者，一篇稿件给公关好了。”
“你还记得那事啊？所以你向我推荐了吕南望。”
“对！但你现在就用F99车型来改装电池，车企不是有政策补贴吗？完全可以用Z70来油改电啊！再说Z80也上市了，咱们做一做研发，和友商们同心协力搞好新能源，也是良性竞争，哪里不好了？”程安然越说越激动，甚至有点委屈，“野狼原来就是个小修车厂，小厂房起家，辉煌过一段时间，后来陷入困境被咱们买下来。你曾说让我来当野狼董事长，锻炼锻炼，在野狼里面都听我的。结果呢，这也不让那也不让，还不是你一个人独裁！”
程仁继续四仰八叉地平摊在沙发上，懒洋洋地说：“你要改Z70是不？你拿去改吧！省得你天天说我独断专行不给你放权。至于费用，你重新打一个报告上来，只关于Z70油改电的，其他先不考虑。”
程安然抬起头来，只见程仁的上空烟雾缭绕，自己也好生愤慨，却也只能默默点了一根烟。既然老爸已经有所松口，程安然犹豫了，是该见好就收还是剩胜追击呢？他瞅着闭目养神的老爸，起身踱着步子走到窗前，窗外的姑娘如花似玉，在桃树下举着手机不停自拍，大概是要发朋友圈吧。确实，这座小岛上美丽的景色，就算并非桃花季，能有身后的大别墅、游泳池和湖边的两艘快艇作为背景也足够炫耀一阵子的了。
“那啥，周逸知找过我了。”程仁忽然开口道。
“我猜到了……”程安然回到沙发前坐下，“这家伙一天到晚在想啥？神秘兮兮的，现在好多关键点都不跟我汇报了，先跟你谈了再向我讲结果。这次又跟你说了啥嘛？”
程仁笑了笑，回答：“不是我不支持你去做新能源技术研发，我都干了这么多年了，未必我还不知道市场风向？只是周逸知说，他有更好的办法。”
“哦？说来听听？”
“技术研发是烧钱的，没有几百亿家底，早晚要烧光。你看那些人嚷嚷着融资几十亿美元就要造个新品牌电动车，谁会笑到最后，还真不知道呢。周逸知上次聊天时跟我说，他要建设一个‘产业生态圈’，让上游下游生产供应销售链形成闭环，都来参与共同研发。我们不一定要自己做技术嘛，只要用别人的技术来共创就行。这样多省钱啊！当老板，你不一定要懂技术，但你一定要懂资本运作，做到最后你也不是为了真造车，其实在玩资本，捞到手了以后消失到国外去，谁抓得住你啊！我这么说你明白了么？”程仁语重心长地教育起儿子来。
程安然想了想，说：“这个……我也听很多商业课在讲什么闭环，好像最近这个概念挺火。但有个问题啊老爸，万一哪个环节上出了问题，不就容易被技术卡脖子么？尤其是针对国外技术的，比如现在咱的发动机。钱都去了国外，到最后苦的还不是咱中国老百姓？”
“哎呀，就你伟大！你去维护世界和平吧，宇宙靠你了！”程仁怒道，“我老了，救世主你去当！我就是个商人！”
程安然也不屑地笑道：“你是商人？那你怎么不跟着友商学？我刷朋友圈的时候，小孙在深圳，人家的老板就是做电池技术的工程师出身，谁说过不需要懂技术了？现在他们的汽车电池已经获得国际认证了。小孙发朋友圈说，以后要让外国人买我们中国人的电池！你看人家这格局！”
“小孙？不就是个女人嘛，这丫头，不就是……”
“你是不是想说，她都有这能耐？不就是你的情妇嘛？”
话音一落，空气瞬间凝固在那里。刹那间，“啪”的一声清脆的耳光响起，程仁将这一耳光扇在了自己的儿子程安然脸上。程安然愣了半晌，脸颊开始渐渐发烫。从小到大也约摸40年了，记忆中在小时候曾经挨过老爸的揍，每次呵斥都是“不准哭”“再哭不许睡觉”。其实程安然早已习惯，忽然之间失望的情绪在他心里蔓延，只觉得还不如做自己的4S店自由自在。
程仁放下手，背过身去：“你走吧。”
此时的程安然已经没有半点说话的欲望。他拎起沙发上的公文包，一言不发地准备离去。程仁叫住儿子，冷冷地往外吐着字：“记住，以后不许在我面前提孙艺芸，就算她是我的那啥，你也没资格评头论足。Z70油改电的事情我同意了，其他不变。另外，品牌总监新的人选问题已经物色好了，他是个MBA硕士，玩的就是你质疑的那个圈层闭环，周逸知推荐的，下周安排你们见一面，吕南望那边你自己想办法说服。好了，没事了。”
程安然背对着老爸，立在原地听这些话讲完，再次抬起脚，没有留下一句话便径直出了别墅。桃树上的鸟儿在叽叽喳喳地嬉笑着，树下的美丽姑娘自拍的兴趣丝毫未减，大概是发朋友圈的图片里，修图瘦脸一直不满意吧。
结束了一天的繁琐工作，郝兰终于闲得一身轻松，回到自己那个只有二十多平方米的小屋。近年来流行家庭式公寓，即一间一百多平方米的大屋子，每间房间都装上密码锁，提供给单身打工青年居住，经济又划算。郝兰捧着手机点了一份外卖，无聊等待中打开朋友圈，打开后发现更无聊。近年来，手机社交APP只要出了新平台，立马就会被营销号占领，通篇整齐划一的广告文案刷屏搞得没半点心情。郝兰暗自庆幸，幸亏吕南望还没有要求本部门必须统一转发某某营销内容，对周逸知要求的“全员转发”，他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郝兰喜欢看吕南望的朋友圈，毕竟她知道这位吕哥是媒体记者出身，知道写什么才不会让观众反感。她觉得，吕南望的朋友圈更像是他的心情碎碎念，那位普通的大哥哥在郝兰心里一直没有距离感——就算无意中透露着些许广告，那也是媒体记者的植入技巧，郝兰其实心知肚明。她点开吕南望的照片发着呆，直到送外卖的快递小哥上门，才打断了郝兰的思绪。
她熟练地打开外卖塑料外包装袋，拧开可乐，一只手捧着手机，用另外一只手对付着今天的晚餐，小房间里顿时充满了冒菜的香味。郝兰盯着手机屏幕，大拇指丝滑地往下翻页，不知不觉便刷到了钱锟。
钱锟自从拿到Z80试驾车做完了那期vlog视频，那些套用莫知安的创意加上徐莉莉挑逗的语言和姿势，再加上周逸知号召全员转发，让钱锟似乎找到了赚点击量的绝好方法，“流量密码”这个新兴名词就此诞生。钱锟越发得意，胆子也越来越大，在朋友圈里变着花样挖苦讽刺着莫知安。郝兰看到这里，内心无比不爽：“莫老师啊莫老师，你怎么就如此宽宏大量，被人偷了方案不说，还让我们品牌部成了周逸知的垫脚石，成绩全让唐超田拿走了！”
与之相类似的还有齐晓刚的朋友圈，这位向来都不服气莫知安的“骑车人”也拿到了Z80试驾车，果真就像骑自行车的终于有了汽车开，朋友圈言语中也开始透露出骄傲和得意。正好，齐晓刚与钱锟两人便惺惺相惜，情不自禁，相互点赞，好不热闹。就连周逸知，也给他俩分别点了一个大大的赞。
刷到这里，郝兰看不下去了，退出朋友圈便给吕南望拨通了电话。
“喂！郝兰啊？”电话那头传来明显急促上楼的声音，“怎么了？我刚刚到家，买了点菜，明天还不知道吃啥呢。”
“谁给你拉家常了！吕哥，你看钱锟和齐晓刚的朋友圈了吗？”
“他俩啊？昨天刷到了，今天还没。怎么，他们今天又发什么动态了吗，搞得你这么着急？”
郝兰猛喝了一口可乐：“就跟昨天差不多，也是那个调调，但今天更露骨。尤其是那个钱锟，虽然没有直接点名说莫知安，但各种挖苦讽刺，那差不多就是了，都猜得到。你说他这个周逸知演这么一出，目的是啥呢？我是公关主管，公共关系上的事我必须问一下。”
吕南望打开家门，朝小楠房间望了望。他正在认真写课外作业，小楠见爸爸再打电话，也没有搭腔。吕南望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回答道：“这个……郝兰啊，周逸知的事情我们就不要过问，我们把自己的事情做好了就行了，明白了不？我不是也给莫知安批了一台Z80吗？流程还是从你那发起的呢。莫老师现在估计也在路上，他说他要开Z80去无人区科学考察，符合他大学老师的调性。”
“嗯，莫老师前天提的车，”郝兰在电话那头点点头，“但莫老师就是太低调了，提车也不发个朋友圈啥的，搞得好像就只有钱锟和齐晓刚他家有车！”
“我给你说嘛郝兰，朋友圈只是个工具，不是阵地。莫老师不发就不发呗，你也别把朋友圈看得太重，就是个社交平台而已。再说了，莫老师去的是无人区科学考察，信号都没有，哪来的朋友圈刷啊？”
“对啊！无人区没信号！”
“所以说咯，钱锟和齐晓刚自娱自乐而已，说不定莫知安压根儿就没看到呢！等莫老师回来都好几天了，早沉下去了，更刷不到，”吕南望无奈地回答，“最近的野狼汽车阴阳怪气，谁都不敢说话，几个媒体老师也明争暗斗。所以你要小心，别用这张嘴去惹祸！小心去被发配去新能源公司！”
郝兰一撇嘴：“新能源公司有啥不好，现在有政策补贴，车企们都在抢着造新能源乘用车。就连孙总去深圳以后也在新能源公司造电池呢。”
“孙总是孙总，深圳那是真的新能源车企。但咱们，你以为野狼是真的在造新能源乘用车啊？咱野狼是在骗补呢！补贴政策到手以后，拿一辆以前的F99随便搞个‘油改电’折腾一下应付检查，其余的钱都拿去干别的事了！具体干嘛我也不知道。郝兰，我不把你当外人看，所以一直劝你不要太八卦。有些事只有咱高管才知道，车企领导好多时候真的不是为了造车，你明白了么？”吕南望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
“反正我看不惯，我就想告诉你一声，”郝兰的声音轻了下来，“我也实在找不到别人可以向他吐槽了。”
“所以你就向我吐槽？”吕南望噗嗤一声笑了。
郝兰“嗯”了一声。
“好吧，那记住，从公关的角度关注朋友圈就够了，当个工具就行，其他的别理睬。还有，吐槽别在办公室，其他OK。”
“好的吕哥。”郝兰应声回答，便挂了电话。
挂掉电话，吕南望瞅见桌上爷爷走之前剩下的饭菜还够自己一个人，儿子已经吃过饭了，他这才想起刚买的菜居然就顺手放在沙发上，连忙起身搁进厨房，为明天备餐。他经过小楠的房间打了声招呼。简单回答了两句，继续埋头看书。吕南望不忍打扰，转身打开水龙头洗了把脸，墙上镜子中的自己被那冷水狠狠地一浇，痛彻心扉。
人，要么有本事，要么有钱。诗和远方有路费，星辰大海要门票，就连仗剑走天涯也未必过得了安检。路上遇到荆棘可以靠本事使道路如履平地，也可以花钱请有本事人的来做，使其凭本事挣钱，各得其所。他想到这一路走来，莫知安面对周逸知可以毫不在意潇洒放纵，吕南望自己却只能要求下属低调，心里憋屈也无处发泄。他也想改变自己，思来想去却不知从何下手。在他心里，自从前妻走后，剩下的只有小楠的未来了。
周逸知大概是近些日子以来最为得意的人了，正当几家媒体正集中火力攻击莫知安的时候，周逸知正在候机楼悠闲地刷着手机，看着朋友圈的这一切，每条不落地点着赞，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微笑，那种满足感油然而生。当然，他内心难以遮掩的得意，更来源于刚刚在汽车营销高峰论坛里赢得了“年度最佳营销个人奖”的个人荣誉，靠的就是这次“丝绸之路”的创意带来的6亿订单。
“周总，”坐在一旁的唐超田忍不住问道，“这次又瞒着品牌部，来领这个奖，新闻出来了别人总会看见的……”
“我需要瞒着吕南望？”周逸知惊讶十足，“我是总经理——野狼汽车股份有限公司总经理！人家论坛组委会是给我发的邀请，我需要瞒着他干什么？他难不成还敢对我不满了？”
唐超田凑过来低声说：“不是……我就是想说咱以什么话术去堵他们的嘴，你知道那个莫知安，你一直让我们打压他，你现在这个奖用的是人家的成绩，我怎么去向媒体解释。”
“这好办！”周逸知眼睛终于离开了手机，目视远方思索了半晌，“小唐，你知道我为啥成天都捧着手机吗？就是看他莫知安发了什么朋友圈。你们今后也要效仿，只要看见莫知安做了什么项目，就要组织你们营销公司市场部发朋友圈，马上压过他，显示咱比他强。”
“你这和那个多疑敏感的齐晓刚有啥区别呢？小孩子斗气。”
“这你就不懂了！要不我这个‘最佳营销个人奖’迟早要被人说闲话。还有就是，如果莫知安要追问，他肯定是去问吕南望，你就顺水推舟这么去回答不就OK了？这样莫知安肯定要误会吕南望，那就有好戏看了……小唐，这下你明白了吗？孙艺芸你认识不？她走的时候你还没来。现在呢？支持Z70的人都去了新能源公司呆着。别看新能源是未来的趋势，但老程董事长的心思未必我还不懂？他就只想用政策来洗黑钱，那以后要是被举报了是不是关键人物都得进去？所以，不听我话的人都没有好下场。你还有什么疑问？”
周逸知最后这句反问颇有气吞山河咄咄逼人之势，唐超田瞬间噎住了，赶紧移开眼神，那尴尬就像无处安放的青春。此时，唐超田的脑海里突然闪过那些几乎都快散架的F99改造而成的新能源电动汽车，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毕竟Z70的设计经理已经去了那里，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见唐超田不搭腔，周逸知满意地点了点头。他活跃气氛道：“当然啦，小唐，你是我的人嘛，我肯定是随时敲打着你啦！等我想办法去了仁义集团，我肯定会提拔你的！你现在只需要安安心心把这个市场经理当好，营销公司以后肯定是你的！人还是要有点梦想嘛，不要老跟那个吕南望似的，心思只有他小孩。”
“嗯……周总您……您说的是。”唐超田连连回应，又倏地一惊，“您打算去仁义集团？”
周逸知神秘地说：“嘘……迟早的事。这事就你知道就行了，所以你要跟我穿一条裤子，懂吗？不许给我节外生枝。程安然还年轻，他哪懂洗钱，就算是亲儿子都理解不了他老爹的花花肠子，整天只知道做个好车来支撑汽车行业的未来，天真！你想要干一票大的，还是要去舔程仁。”
唐超田沉默了，他不善言辞表达，在发布会和采访时，眼神面对镜头也是闪烁不已。他只坚信，既然周逸知这样说了，那就是了。此时，机场候机大楼里响起了通知登机的广播，声音甜美也没能将唐超田从思绪中拉回现实。倒是周逸知拍了拍他的肩：“想什么呢？登机了！头等舱不用排队。”
“哦……”唐超田连忙起身。
“还有个事，”周逸知补充道，“上次程仁向我交代，视频里那个徐莉莉挺不错的，我看也符合老程总的胃口。你记得安排一下，回去也要记得盯着莫知安的朋友圈！”周逸知拎起小公文包向头等舱入口走去，还不忘回头调侃一句：“走啦！你看，‘登机’就是皇帝登基的登基，这寓意多好！还不快来？”
“爸！有个事我实在弄不明白！”程安然坐在程仁家的沙发上，情绪有些激动，“我们都知道新能源是将来的趋势，但你就这么简单粗暴地把这份提案报告给否了？我需要一个理由！”
程仁无动于衷地笑了笑：“所以，这就是你星期天来找我的原因？”
“对，”程安然没好气地说，“你做过市场调研吗？”
这是一个独栋小别墅，位于核心景区湖心岛的正中间，有一根双向两车道的桥梁与陆地相连。这座长约400米的柏油马路小桥，是程仁出资修的——不仅如此，这个景区都是仁义集团的，所以在湖心小岛上建设一栋别墅供老爷子享受晚年生活，是再好不过的了。小岛上满是桃花，在农历三月三的时候，粉黛装饰着整个院子，好不美丽。今天不是桃花开的季节，但程仁的大别墅里也不缺桃花，门口的电动栅栏见证过许多高档车辆的进进出出，各式各样的年轻姑娘都很喜欢这个地方。程安然来过无数次，今日突然到访无疑打扰了老爷子的雅兴。
“星期天，我要休息，”程仁穿着睡袍摊在沙发上，挥挥手让身边的女孩暂时离去，猛吸着手里的雪茄，“你不休息么？工作狂，这么多年还没改。”
程安然说：“我哪休息得进去！你看看友商，都在研发新能源，深圳的电池工厂也开始建新厂了。我给你看的这个方案，就是我们的初期发展规划，学习先进的技术、引进人才、技术创新。”
“哎呀！儿子！我知道友商都在干什么，但你这个规划先期就需要40多个亿。我以前是说过我可以拿这么多钱出来投资，但问题是你知道竞争这么激烈，谁又会笑到最后呢？所以咱就观望一下，毕竟先期40亿投资不是小数目，也要政府和银行支持啊，现在哪家企业不是负债经营？别傻了儿子，我现在是商会的主席，或者再混个区里的什么代表或者委员啥的，否则投什么资。”程仁吐出烟圈，又将雪茄转着圈用火柴点了点，火候更旺了。
“所以你就故意拖着？你想想当初你收购野狼汽车的时候，F99发动机那么多故障，网上都在说咱们‘野狼野狼，修车很忙’！这都成顺口溜了！当时小孙是品牌总监，只知道拖，你也睁一眼闭一只眼，结果闹大了。幸好吕南望那时还是记者，一篇稿件给公关好了。”
“你还记得那事啊？所以你向我推荐了吕南望。”
“对！但你现在就用F99车型来改装电池，车企不是有政策补贴吗？完全可以用Z70来油改电啊！再说Z80也上市了，咱们做一做研发，和友商们同心协力搞好新能源，也是良性竞争，哪里不好了？”程安然越说越激动，甚至有点委屈，“野狼原来就是个小修车厂，小厂房起家，辉煌过一段时间，后来陷入困境被咱们买下来。你曾说让我来当野狼董事长，锻炼锻炼，在野狼里面都听我的。结果呢，这也不让那也不让，还不是你一个人独裁！”
程仁继续四仰八叉地平摊在沙发上，懒洋洋地说：“你要改Z70是不？你拿去改吧！省得你天天说我独断专行不给你放权。至于费用，你重新打一个报告上来，只关于Z70油改电的，其他先不考虑。”
程安然抬起头来，只见程仁的上空烟雾缭绕，自己也好生愤慨，却也只能默默点了一根烟。既然老爸已经有所松口，程安然犹豫了，是该见好就收还是剩胜追击呢？他瞅着闭目养神的老爸，起身踱着步子走到窗前，窗外的姑娘如花似玉，在桃树下举着手机不停自拍，大概是要发朋友圈吧。确实，这座小岛上美丽的景色，就算并非桃花季，能有身后的大别墅、游泳池和湖边的两艘快艇作为背景也足够炫耀一阵子的了。
“那啥，周逸知找过我了。”程仁忽然开口道。
“我猜到了……”程安然回到沙发前坐下，“这家伙一天到晚在想啥？神秘兮兮的，现在好多关键点都不跟我汇报了，先跟你谈了再向我讲结果。这次又跟你说了啥嘛？”
程仁笑了笑，回答：“不是我不支持你去做新能源技术研发，我都干了这么多年了，未必我还不知道市场风向？只是周逸知说，他有更好的办法。”
“哦？说来听听？”
“技术研发是烧钱的，没有几百亿家底，早晚要烧光。你看那些人嚷嚷着融资几十亿美元就要造个新品牌电动车，谁会笑到最后，还真不知道呢。周逸知上次聊天时跟我说，他要建设一个‘产业生态圈’，让上游下游生产供应销售链形成闭环，都来参与共同研发。我们不一定要自己做技术嘛，只要用别人的技术来共创就行。这样多省钱啊！当老板，你不一定要懂技术，但你一定要懂资本运作，做到最后你也不是为了真造车，其实在玩资本，捞到手了以后消失到国外去，谁抓得住你啊！我这么说你明白了么？”程仁语重心长地教育起儿子来。
程安然想了想，说：“这个……我也听很多商业课在讲什么闭环，好像最近这个概念挺火。但有个问题啊老爸，万一哪个环节上出了问题，不就容易被技术卡脖子么？尤其是针对国外技术的，比如现在咱的发动机。钱都去了国外，到最后苦的还不是咱中国老百姓？”
“哎呀，就你伟大！你去维护世界和平吧，宇宙靠你了！”程仁怒道，“我老了，救世主你去当！我就是个商人！”
程安然也不屑地笑道：“你是商人？那你怎么不跟着友商学？我刷朋友圈的时候，小孙在深圳，人家的老板就是做电池技术的工程师出身，谁说过不需要懂技术了？现在他们的汽车电池已经获得国际认证了。小孙发朋友圈说，以后要让外国人买我们中国人的电池！你看人家这格局！”
“小孙？不就是个女人嘛，这丫头，不就是……”
“你是不是想说，她都有这能耐？不就是你的情妇嘛？”
话音一落，空气瞬间凝固在那里。刹那间，“啪”的一声清脆的耳光响起，程仁将这一耳光扇在了自己的儿子程安然脸上。程安然愣了半晌，脸颊开始渐渐发烫。从小到大也约摸40年了，记忆中在小时候曾经挨过老爸的揍，每次呵斥都是“不准哭”“再哭不许睡觉”。其实程安然早已习惯，忽然之间失望的情绪在他心里蔓延，只觉得还不如做自己的4S店自由自在。
程仁放下手，背过身去：“你走吧。”
此时的程安然已经没有半点说话的欲望。他拎起沙发上的公文包，一言不发地准备离去。程仁叫住儿子，冷冷地往外吐着字：“记住，以后不许在我面前提孙艺芸，就算她是我的那啥，你也没资格评头论足。Z70油改电的事情我同意了，其他不变。另外，品牌总监新的人选问题已经物色好了，他是个MBA硕士，玩的就是你质疑的那个圈层闭环，周逸知推荐的，下周安排你们见一面，吕南望那边你自己想办法说服。好了，没事了。”
程安然背对着老爸，立在原地听这些话讲完，再次抬起脚，没有留下一句话便径直出了别墅。桃树上的鸟儿在叽叽喳喳地嬉笑着，树下的美丽姑娘自拍的兴趣丝毫未减，大概是发朋友圈的图片里，修图瘦脸一直不满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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