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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接人(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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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不觉的,这些老小父子们已经在雪地里赶了半个多小时的路。

    虽然路途艰难,但始终都没有停下来。

    所有人劲儿都往一处使,他们都对巩润仙给予了强烈的希望。

    相信一个横跨了几个朝代的老前辈,咋滴也都是有点本事的。

    她喝过的米汤比他们每个人眼见过的都多。

    眼下,他们已经来到了郊野。

    这里是富士村这条塬上,唯一面积最大,最为平坦的地方。

    这里荒无人烟,全是耕田,一亩紧挨一亩,大大小小,共有四五十亩。

    这些农田,养活了整个富士村人。

    在这些整整齐齐的田边,有一条刚好可通行一辆架子车的瘦巴巴的乡间小路,直戳戳地通向畔子边上。

    “阿二达!”

    牛新荣突然停住脚,回头朝牛友银喊了一声。

    紧跟着,手电筒微弱的黄光就射向了牛友银和牛友铁。

    牛友银大声回应:

    “咹?”

    “咱走的方向对不对?”

    “对着哩,没有一点问题,咱继续沿着这条路直走,到顶子儿就是了。”

    为节省电池,牛新荣迅速关掉手电筒,又继续往前赶路。

    牛友银指了指不远处,冒出一小截的雪堆,对牛友铁说:

    “友铁你看,那儿有一排坟。”

    牛友铁好奇地看了一眼,有些似曾相识,所有坟堆都已经给大雪覆盖住,难以分辨。

    不过,甭管它辨与不辨,这一刻,跟救他的大庆相比,都不重要了。

    他象征性给他二哥“嗯”了一声。

    牛友银继续说:

    “你看到没,那个,鼓起来一点的就是咱妈的坟,甭料想到,如今就只剩下那么一点点东西了。”

    “嗯?”

    牛友铁怔了一下。

    大脑中怦然联想到一些往事,微微仰起脑袋,有些伤感。

    随即下意识扭头朝那小坟包看过去。

    尽管此时天很黑,但在这皑皑白雪的映衬下,多少还是能辨得清楚一些东西的。

    牛友铁的母亲死的早,当时是得了一种怪病,用现在的话说是癌。

    死时牛友铁才两岁,对自己母亲完全没啥记忆。

    当时,他母亲死后就是被埋在这块地头上。

    由于家境困顿,没闲钱立碑,只在坟地全了个小土堆。

    长年累月,这小土堆就渐渐的被农田侵没,甚至快要看不出坟的痕迹来。

    这都是因为田地是生产队的,在农忙时,谁还会去注意这地里埋的是谁他达谁他妈,大家都一心想着如何挣工分儿。

    正因为如此。

    在当时好多坟都找不到影子,尤其是没后人的坟,最多撑不过三年,就消失掉了。

    而一消失,也就是彻底的了!

    当然,他妈这个小坟包也都是多亏了老大牛友金。

    那时的他还是个小伙,年轻力壮,腿脚也跑得快,隔三差五就去他母亲坟头给全一把土,修整坟头上的杂草,因此所幸才有了现在这么个模样。

    这些事,全是他大哥牛友金跟他讲的。

    因此在牛友铁眼中,自己这大哥人心胸虽是狭隘了点,但他确确实实是个大孝子。

    拿王玉兰的原话来说:他四弟兄几个,就牛友金最孝。

    再后来,巧的是,农村土地承包政策开始,大包干的时候,这块田分到了牛友铁手里,于是,就更加方便照应了。

    跟他大哥牛友金曾经一样,牛友铁忙完农活儿,回家时就随手给他母亲的坟上全一把土。

    牛友铁清楚地记得,前世在他的大庆死后,就是埋在这块田地上的。

    村里人说小儿夭折后不能入祖坟。

    可牛友铁就偏不听,他抱着他的大庆,那时候整个人瘦的就像只干公鸡,他来到他母亲的坟前,在一旁挖了个小坑,把大庆埋了进去。

    他认为只有这样,他的大庆在另一世才更容易找到他奶,他奶自然也会帮他照顾大庆。

    为了日后的念想,他还给大庆全了个跟他母亲的一样大的坟堆,还在坟头上栽了一棵杏树,因为他的大庆嘴馋只喜欢吃杏。

    村里人都说给小儿留坟不好,弄不好魂魄会回到原来的家中。

    可牛友铁就说,只要我大庆的魂魄能回来,我就打开稍门,敞开了怀抱迎接他。

    牛友铁还记得前世,王玉兰死后也是埋在这块地头上。

    跟她的大庆埋在一块。

    因为大庆死后的日子里,王玉兰就每时每刻不想着自寻短见,说她的大庆太可怜,说没人给他做鞋子做衣裳,没人给他口饭吃,她要下去阴间照顾她的大庆。

    牛友铁最终还是圆了她的梦。

    十几年之后,牛友铁的二庆也死了,也给他埋在了这块地头上。

    那次,娘仨儿总算是团聚在一起了。

    牛友铁竟不敢相信,那时候的自己,在埋完二庆之后,居然没有流下一滴眼泪。

    反而是浑身一轻。

    感觉整个人就像是彻底解脱了一样,啥负担都没了。

    不过如今再想起这些事儿,却是心痛如刀割。

    不难过肯定是假的。

    想到这些,牛友铁忍不住对着眼前的麦田大喊一声。

    “二庆。”

    牛友铁怪异的举止,顿时让牛友银大吃一惊。

    “二庆?”

    面瘫了两秒,嘴里嚷嚷道:

    “啥二庆?二庆咋咧?你高腾腾的一个大人,你胡吼啥哩?二庆不是在家睡觉着么?”

    牛友铁此刻悲伤的情绪已经达到了顶点。

    改口就说:

    “我在喊我大庆!”

    牛友银听了这话,才松了口气。

    没有责怪他,反而很能理解地安慰他说:

    “友铁,你放心,大庆他不会有事,润仙奶是那么厉害一个人,她肯定有办法。

    “好咧,咱现在啥都不说,你看,马上就到门口咧,想方子咋个把人从地窑里接上塬才是正事儿。”

    牛友铁很快冷静下来。

    没想到时隔四十年,自己仍然会这么容易煽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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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前再没走多远,牛新荣父子几个就突然停了下来。

    大喊道:

    “二达,嵦边子(悬崖)!”

    牛友银愣了几秒,突然想起什么,大声地说:

    “对对,这里应该就是你润仙祖奶屋里。”

    说完,激动地从牛新荣手里接过手电筒。

    大胆地走向嵦边子,朝地窑下面照去。

    这时牛友金小心翼翼地凑上去,确定地说:

    “友银,这儿就是润仙奶屋里,我给牛割草的时候来过,院里有一颗大核桃树。”

    “对,你看,那就是一棵核桃树。”牛友银说。

    立刻后撤回去,借着手电筒的光,往右首方向走。

    牛友银虽然来过,但也有很长一段时间了,毕竟这里实在太偏,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没啥要紧事,谁会跑来这种鬼地方?

    下沟也不顺路,简直就是与世隔绝。

    眼前是深不见底的大山沟,被大雪一覆盖,就很难再分辨出山沟与平塬了。

    脚下一个不注意,都有可能轻松把自己送进山沟里去。

    而且,越是偏远沟深的地方,也越是危机四伏,六七十年代的狼群大多就是被赶进了这样的山林里。

    尽管这夜里大雪纷飞,但只要细细去听,还是能听到仿似狼嚎的“嗷呜”声。

    此外,还有一些咕咕嘎嘎,类似野山鸡的鸣叫声。

    在牛友银的带领下。

    这父子几个已经来到了坡头。

    要想进入地窑,他们就得从这陡峭的坡头走下去。

    远远的,牛友银好奇用手电筒沿这条陡坡照了下去。

    只见一道地崖清晰地映入他的眼帘,他本能地将身子往回一抽,忽地一个踉跄,险些滑倒,心中顿时一阵恶寒。

    “我滴个天神爷!”

    “二达,咋咧?”

    牛新荣紧张兮兮地看着牛友银,被他那不正常的谨慎举止所震惊。

    牛友银深吸口气,严肃地说:

    “看见没你们几个,那下面就是悬崖,黑洞洞的,连底子都看不着,你们一个个可千万要小心,谁要是大意从这下面掉下去,我敢说到最后连影子都找不到。”

    这时,牛友铜上前一步,将肩膀上掂着的铁锨狠狠往坡头一拍,震得雪花四溅。

    有些自得地说:

    “看来这铁锨,我是没拿多余。”

    牛友金也将肩上的工具拍在雪地里,跟着说:

    “这样的陡坡,就得这么一副好撅头和铁锨。”

    说着,俩人就开始动手挖铲起来。

    牛友银等人自觉让开一边。

    他们现在的打算,就是先挖好下去的台阶,之后,将巩润仙背上塬,放架子车里拉回去。

    由于雪下了没多久,大地冻得并不很深。

    只要稍稍用点力,撅头就能将地上薄薄的冻层掘开。

    很显然,这条陡坡原来的台阶很浅。

    放现在,人是绝对不敢踩在上面走,当然也没人敢去冒这个险。

    牛友银看了看眼前这现况后,不由地皱起了眉头。

    自言自语道:

    “你看这坡,咱父子们都不敢轻易下,何况是牛蛋一家子,谁又肯下呢?”

    牛新荣似乎想到什么,紧跟着问:

    “那他们是咋个给我润仙祖奶送饭的?”

    “是啊!”

    牛冠星也感到好奇。

    牛友金看了眼牛新荣和牛冠星这两个奶油小生,作一副像是在告诫的神态,严肃地说:

    “你俩肯定不知道,我听牛蛋些自己人说,牛蛋大多时候都是把馍从这嵦边子直接撂下去的,对待他奶就像对待一个劳改犯一样,这样的孙子活在人世迟早都是个害货。”

    牛新荣和牛冠星俩都感到震惊。

    也听取了牛友金的教诲。

    细想想,却也是无可奈何。

    人胡子越老越不值钱,何况她润仙祖奶还活那么久。

    在这物资极度匮乏、吃了上顿没有下顿的年代,这无疑是给子孙后代们加了负担。

    “友铜,铲快些!”

    牛友银提醒一句。

    顺手将手电筒的光照进了地院,院内是一片漆黑。

    两孔土窑黑洞洞的,乍一看,就像一双巨大的眼睛,深不见底。

    牛新荣本能地朝窑里喊了一声:

    “阿祖奶。”

    “甭喊,你祖奶耳朵聋的实实的,把你喊死他都听不着。”

    牛新荣顺着光源看去,只看到窑洞,却没看到门扇。

    于是就惊奇地说:

    “二达,我润仙祖奶住的窑连个门扇都没有。”

    “是啊!这年头炕洞里烧的柴草都没有,谁给她做门扇?哪来的木头?木头比金子都值钱。”

    “唉!我润仙祖奶太可怜了。”

    “你以为呢。”

    牛友铜已经铲到了坡底,牛友金和牛友铁弟兄俩跟沟子挖台阶,也已经挖到了坡底。

    牛友铁急不可耐,疯牛一样,二话不说就直接踏着厚厚的雪跑去敲稍门。

    他走进黑魆魆的门洞子里,瞬间,整个人就仿佛被吸进了黑洞里。

    “他二达,你快下来。”

    牛友金朝坡头喊了一声。

    牛友银“噢”了一声,带着两个侄子沿着挖好的台阶往下走。

    牛友铁敲了几声后才想起,他润仙奶耳朵背。

    心里一急,就想到一个惛方子,想直接把门扇卸了进去。

    说干就干,吭哧吭哧,忙活了大半天,搭眼一看,好家伙,门还好端端的。

    牛友银一脚拾到牛友铁跟前,拍着他的肩膀说:

    “友铁,你在干啥?”

    牛友铁急忙站起身,说:

    “二哥,稍门关的死死的,这咋个进去呀?”

    “你跟我来。”

    牛友银借助手电筒,早就看到砌墙右首边有棵洋槐树。

    他拉着牛友铁的胳膊,来到大洋槐树前。

    “看到没,这树,你试着往上爬。”

    牛友铁才恍然大悟,原来在院墙边儿有这么棵树。

    只要借助树杆,他就能进入到院里。

    一番攀爬,牛友铁成功爬到了墙垣上,呼哧一声,一个飞身跳,成功落进院内的积雪上。

    这时候,他早已将危险置之身外,只想着能尽快接到他润仙奶。

    紧跟着,又跌跤滑步地来到门洞子里,将门闩抽开,牛友银几兄弟走了进去。

    “润仙奶......”

    牛友金,牛友铜等人不约而同地喊起来,一边往窑门前走。

    牛友银将手电筒光照进其中一只窑里,远远的,牛新荣眼尖,看到了什么。

    只见他压低了声音,阴阳怪气地说:

    “二达你看,那是一口棺材!”

    牛友银也看到了,蹭的一下,感到头皮都麻了。

    牛新荣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不可能!!!”

    牛友银恍惚间,竟莫名的联想到他润仙奶躺在棺材里的情景:

    她穿一身喜庆的大红色寿衣,头戴黄色寿帽,突然掀棺坐起,已经干枯成一把白骨的双手忽地一下从宽松的袖管里捅出来,手指之间,紧紧抓着一个发霉的红面馍,好像是要递给谁吃......

    不过很快,牛友银就冷静了下来。

    院子里不还有一孔窑么?他赶紧对牛新荣解释说:

    “牛新荣,你甭想多了(liao),你润仙祖奶在另一孔窑里哩!”

    于是父子几人拿定主意,直接往另一孔窑门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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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是察觉到院外的动静

    只见那孔窑内忽地传来一声闷咳,调子拉的很长,像是给一口痰卡住了喉咙。

    连续咳了有七八秒。

    这一下,让院子外的几个后辈小生们终于把悬着的心放肚里了。

    刚刚看到棺材的一幕,几乎所有人都胡思乱想起来。

    尤其是牛友铁,更是眼皮直接连跳了三下。

    他润仙奶住这么偏的地方,又是孤零零一个人,即就是死了,也都没人知道。

    “二达,这是不是我润仙祖奶的咳嗽声?”

    牛冠星明知故问了一句。

    没人回答他。

    牛友铁已经冲在最前面,大步流星跨进了窑里面。

    牛友银紧跟着将手电筒照进了窑里。

    只见光秃秃的土炕上,一张炕席都没有,铺的全是麦秸,麦秸上侧躺着一老太太,正背对着所有人。

    一床没有被套的棉絮,已经被烟熏的仿佛在外面糊了一层灰色被套,紧紧裹在老太太瘦削的身子上。

    看到眼前这一幕场景,牛友银忍不住鼻头一酸。

    哽咽了一下,然后冲他润仙奶喊道。

    “阿奶。”

    此时的巩润仙早已灵醒,在手电筒光线的刺激下,她努力睁开眼。

    这双眼睛,已经深深陷进眼窝里。

    尽管如此,可竟还是那么的明亮,充满光泽。

    她艰难地扭过头去,向着光源处看了一眼,然后吃力地翻了个身。

    “阿奶。”

    “祖奶。”

    紧跟着,父子们几个纷纷向巩润仙喊。

    声音很大,巩润仙隐隐听到了些耳音。

    在牛友银的搀扶下,她慢慢坐直身子,又激动又紧张,像是困在地窖里重见光明的人一样。

    一双枯瘦如柴的手,抖抖索索地伸向眼前人。

    “你们......是谁呀?”

    说话声音清脆中略带苍劲。

    牛友银赶紧把自己的脸伸过去,放在那双枯手上,大声说:

    “阿奶,我是牛友银。”

    “啥银?”他润仙奶没听清。

    “牛友银。”

    “啥?”

    牛友银被憋得慌,想了想,知道她润仙奶肯定对自己没啥印象。

    毕竟,他们之间都隔了两辈。

    于是又改口说:

    “我是兆元娃。”

    “兆元娃?”

    “对,阿奶。”

    听了这话,他润仙奶这才不那么紧张,面露出淡淡的微笑。

    牛友银她不认识,但牛兆元她可知道:

    这牛兆元,不就是有四个娃的那个老汉么?人老老实实的,一辈子也没啥本事,却凭着自己勤劳的双手,实打实干,给四个娃全都娶到了媳妇子。

    知道了来客。

    紧接着,这老太太就习惯性地用手拍拍炕沿,客气地说:

    “来来,你们坐,你们坐,别客气!”

    “不,不,阿奶。”

    牛友银客气一句,紧接着就把大庆得急性肺炎的事,一股脑儿说给了他润仙奶。

    他润仙奶一听,立刻神情紧张了起来,急得再也坐不住,说她要立马去看大庆。

    牛友银顺水推舟,自作主张地将他润仙奶用带来的棉被,绑粽子一样裹起来,然后抱出了窑子。

    在棉絮里,他润仙奶就像个小小的月里娃,被裹进了襁褓里。

    “快走......”

    牛友银大声提醒一句。

    下一刻,直接跑一样往门洞走。

    牛友铜脑子灵光,想到了上坡难,又危险,来时他留了个心眼,带了条井绳。

    几兄弟率先爬上坡顶,然后将井绳另一头丢到坡底,一端捆在牛友银的腰上,然后众人合力拉牛友银。

    上了坡,牛友银立马将他润仙奶放在架子车里。

    然后,父子们几个飞一样就火速往回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