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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细菌与烟锅子

    “润仙祖奶,你烧碗茬子干啥?”

    鸦雀无声的窑子里,牛冠星突然好奇地问了一句。

    跟他前世里的四达一样,牛冠星也是个头上顶碓窝,老实疙瘩子一个。

    自始至终,他都没看明白他润仙祖奶的行为和目的。

    在场的人其实大都知道,却没一个开口给他解释。

    巩润仙一边烧灼碗茬,一边扭头看向众人,拿腔拿调道:

    “干啥?嗯......我在给碗茬子消毒。”

    “消毒?噢,我知道咧。”

    牛冠星轻轻点了点头。

    微微一顿,跟沟子又问:

    “阿祖奶,那你为啥要消毒?碗茬子上有啥毒?”

    巩润仙微微扭头。

    终于,在人群中看到了问她问题的小伙子。

    只见他,穿一身摞满补丁厚棉服,头发乱糟糟的像个鸟窝,长得清瘦清瘦,矮了牛新荣足足有一头,像是严重缺乏营养。

    一张瘦脸,蜡黄蜡黄,在寒霜的吹打下,早已红成了红星苹果,鼻头更是青里透红,皮层薄得快要破裂。

    跟在场人的一样,两手绱进袖管里,时不时就瓷起来了。

    乍一看,竟还有些呆。

    巩润仙盯着这小伙子看了不下五六秒,然后,她不慌不忙地解释:

    “消毒并不是说碗茬子上真正有毒,而是,这只是我们老来人的一种说法。

    “实际上,消毒是因为碗茬子上有脏污,这些脏污一旦进入人体,就会引起感染,严重者还会导致破伤风,你能听明白我说的话不?”

    牛冠星似懂非懂。

    鉴于他润仙祖奶热心地解释了这么多,让他很感激,便赶紧点头,说:

    “阿奶,我听懂咧!”

    这时,牛新荣似有些不服气,抢着问:

    “阿祖奶,这碗茬子,你还要烧多久?”

    他润仙祖奶说:

    “要烧红,直至上面的脏污烧落为止。”

    牛友铁一听,心恍惚一下,急了。

    心说:这煤油灯半死不灭的样子,要是把这碗茬子烧红,起码也得要二三十分钟才可以。

    这速度,比蜗牛还慢。

    于是他急得从炕席上抠下一根席米子,放到灯芯处,熟练地一挑,灯芯变长了些,瞬间,灯火旺了一大截。

    照得整个窑子都亮堂堂的。

    而就这么个小动作,竟使的杨宝凤心急火燎,差点就跳将起来骂人。

    可心里想些,自家的煤油灯都已经给端来免费贡献了,再把灯芯挑旺一点又有啥?

    可一旦控制不好自己的臭脾气,跳起来把牛友铁臭骂一顿,不仅于事无补,反而显得自己小家子气。

    何况现场站着这么多人,还不如就好人一杆子做到底算完。

    杨宝凤想通后,忍不住嘴里嘀咕一句。

    “用罢,用罢,用完了就心甘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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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灯火旺盛,碗茬子很快被烧得绯红。

    一股类似塑料被烧着的刺鼻味儿,迅速弥散在空气中。

    便是在此刻,窑内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

    因为他们都知道,他润仙奶下一秒要干啥。

    只见巩润仙将烧红的碗茬凑到鼻子前,闻一样感受着它的温度。

    待其稍稍冷却,抓着碗茬,用最锋利的地方,搭在大庆的胸口前。

    便是在这一瞬间,在场有人已经不敢直视,紧咬着牙关深吸口气,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牛友银却是大睁着眼,仔仔细细地看着,生怕错过了某个细节。

    嘶啦!

    巩润仙手中的碗茬子熟练地划下,力道拿捏有度。

    只一瞬间,大庆胸口处便被划开了一道足有半扎长的深口子。

    众人缓缓睁开眼,一点一点将目中余光转移到大庆胸口处,看到那大口子,忍不住又一次齐齐地倒吸凉气。

    不疼才怪!

    在不打麻药的情况下,用碗茬子在肉上生切,换了关公都要皱一皱眉,何况大庆还是个三岁小儿。

    牛友银本身就是个狠人。

    但这一刻,他竟也忍不住在心里猛抽了一下,比那碗茬割在自己身上还劲大。

    王玉兰更是不敢直视,转过身去抱着她的二庆暗自抽泣。

    二庆本来睡的是个酣香,给她这么一折腾,竟然醒来了。

    他先是好奇地看看周围,发现自家窑子突然来了这么多人,小脸顿时是惊恐万状。

    再看看他的妈,哭的是梨花带雨。

    本来他就因怕生想哭,这一下,绷不住直接‘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见二庆啼哭不止,王玉兰急了。

    担怕他影响到她润仙奶发挥,赶忙安慰:

    “二庆乖,二庆不嚎,不嚎......”

    又拍又哄,一时半会,竟把自己给乱了个一塌糊涂。

    真个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本来就乱糟糟的长头发,这一刻,更乱了,活像上门要饭的叫花子。

    牛友铁跟王玉兰之间离了有一截子,无暇管顾她娘俩。

    看着大庆胸口上的伤口,他也是吓了一跳。

    忍不住开口问:

    “阿奶,我娃胸脯上的伤口为啥是白的?咋一滴血也没有呀?”

    牛友铁的问题,一下子问到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坎里。

    按常理,人身上只要有一个伤口,甭管大小,都会出血。

    可是大庆胸脯上的伤口,不仅没有浸出一滴血,而且还跟刚杀好的猪肉一样白囔囔的,口子大大地朝外翻着,看着瘆人。

    这离奇现象,直接打破了他们所能接受的常识。

    这时牛友金看了一眼,似懂非懂。

    于是就当着众人面儿说:

    “我的个天神爷,大家都看看,这娃身上的伤口,居然没流出一滴血,而且,娃现在还糊涂的劲儿大呢,也不知道能不能灵醒!?”

    哀叹一声,又继续说:

    “这娃......我觉得他肯定殁死咧!”

    然而这话刚说出口,就被牛友银一句给训了回去。

    “他大哥,你刚才说啥?!你到底会说话不?你说这话啥意思?”

    怒气冲冲,随时都有可能会拳脚相向。

    牛友金被训得不敢吭声。

    当然,无论如何,这一刻几乎所有人都多少带点悲伤。

    说出来的,自然都是心里话,更没有别的用意。

    没说出来的,其实都在心里早已经为大庆默默祈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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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对牛友铁的关心质问,巩润仙并未急着回答他。

    紧跟着,又在那道伤口处的另一边,平行划下了第二道深口子。

    划完之后,伤口处依然没有浸出一滴血,依然是白囔囔的,依然向外翻着,看得人心里瘆的慌。

    事已至此。

    牛友铁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不敢有一丝半点的惊扰。

    这一刻,大庆的命已经彻彻底底交给了巩润仙。

    所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看来已经是如此了。

    划完了第二道口子,巩润仙终于将碗茬子放下了。

    牛友铁也松了口气,相较于前一刻,他要好受的多,他知道自己的大庆,现在该受的罪已经受完了。

    是死是活,就要看天老爷的造化了。

    情况似乎仍然紧急。

    巩润仙仍旧没有跟牛友铁解释,紧跟着,她又说:

    “娃他达呢?”

    她显然是,到现在还不知道大庆的达就是牛友铁。

    只知道眼前这些人,全都跟大庆有亲属关系。

    然而就是这么一句话,竟又让牛友铁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起来。

    按常理,在医院,医生如果遇到了重大医疗事件,肯定会在第一时间询问病人的监护人,或父,或母。

    而这......跟在医院里的场景竟是何其的相似!

    牛友铁吓的惨白的厚嘴唇,有气无力地嗫嚅道:

    “这儿,我,我是他达!”

    巩润仙看着牛友铁,说:

    “你,你去给我找一杆烟锅子来。”

    她不慌不忙,仍是一副面不改色的样子。

    “啥?”

    牛友铁有些愕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烟锅子。”巩润仙重说了一遍。

    “烟锅子。”

    牛友铁终于听准了,感到很不可思议,却又不敢再多问半句。

    只得想方设法去拿。

    上哪、找谁拿呢?

    哪种烟锅子合适?

    牛友铁一着急又开口问:

    “阿奶,你说的烟锅子,是哪种的都能用吗?”

    他对他润仙奶的怪异要求,越来越感到困惑了,根本猜不到。

    也不止是他,在场所有人都一球样,大眼瞪小眼,小眼瞪大眼,完全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不疑惑,是假的。

    你说给娃治个病,又是要陶瓷碗,又是要砖头的,到现在居然又要烟锅子。

    却始终没有开口提一句药方子的事,这哪里是在给人治病?

    这......纯粹就是胡来。

    巩润仙仍然稳如泰山地坐在炕上,指挥着牛友铁。

    “对,哪种都成,快去拿吧,你们这些外天人,一个个应该都抽烟。”

    “嗯。”

    牛友铁立刻应下,抬腿就准备出门去找。

    巩润仙不忘叮嘱一句。

    “娃他达,你腿脚上跑快些!不能拖延时间。”

    然而,牛友铁已经是大步流星跨出了窑门,但大脑里却是一片空白。

    尽管前世的记忆,很多都刻骨铭心的清晰。

    但是这一刻,他怎么也想不起去哪里搞烟锅来。

    当然,第一直觉还是告诉自己,邻居家有人抽烟锅,于是想都没想就往稍门外跑。

    正这时,牛友金突然想起什么,立马说:

    “他四达恙恙惛惛(hun)的,也不知道要跑去哪里弄烟锅子,新荣,你快追起,跟你四达说,叫他去你爷窑子里拿,在炕席底下,压着一杆烟锅。”

    牛新荣立刻应下,拔腿追了出去。

    这时的牛友铁已经来到他达的窑门前,这个窑子靠近稍门。

    牛新荣及时追上,把他四达喊住。

    “诶诶,我爷牛窑里有烟锅子哩!”

    “嗯?”

    牛友铁一听,这才恍然大悟。

    随即,来到他达窑门前,推门走了进去。

    牛新荣站在门外,一点也没有进去的意思。

    牛友铁一进门,顿时迎面扑来一股浓浓的臭牛屎味。

    呛得他当场就是一阵猛咳。

    大脑中,很快又浮现出许多关于他达的记忆片段。

    他达牛兆元,今年七十有三。

    自分家以来,一直被他大哥牛友金养活着。

    半年前,牛兆元因坡滑摔倒骨折,自此便瘫痪在床,至今已有半年多光景。

    这期间,他达吃喝拉撒,全都是在炕上进行。

    而这孔窑,牛友铁记得,前些年是他大哥家的牛窑,用来养牛的。

    后来他大哥就在这孔窑里盘了个土炕,把他达安排在了这里,跟牛居住一起。

    一来是嫌老人身上有气味,不好闻。

    二来也是因为土窑紧俏,能有个窑住就不错了,总比睡雪地里好。

    总之,牛友铁就只记得起这些。

    只是如今重生回来,看到他达这副可怜模样子,心情是五味杂陈,一时难以平复而已。

    好在这窑内黑漆漆一片,他啥也看不见。

    看不见也免得伤感。

    伸手在炕席下就是一通乱摸,他达意识到有人进来,张开嘴干巴巴地叫了一声。

    “友金哎。”

    他达还以为是老大来了,声音有气无力,含糊不清。

    牛友铁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达已经快殁死了。

    人生在世,年龄一旦到头了,甭管你是谁,阎王爷照样要带走,没得商量。

    “诶诶......烟锅子找到咧没?”

    门外牛新荣喊了一声。

    牛友铁:“找到了。”

    说着,下一刻风一样冲出了窑门,火速往回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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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窑子里。

    牛友铁已经将他达的烟锅子,递给了他润仙奶。

    他润仙奶拿着烟锅,满满装了一袋烟,点燃,吧嗒吧嗒地抽起来。

    许是人老气短。

    连续抽了几口,就快要喘不过气来似的。

    “娃他达,你来抽。”

    嘴里说着,巩润仙把烟锅子递给了牛友铁。

    牛友铁想都没想,接到手就吧嗒吧嗒地猛抽起来。

    自己这具身子,到底是年轻了很多了,胸不闷气不短,看来年轻就是资本啊!

    牛友铁记得在他六十岁的时候,上个坡都累得气喘吁吁,歇半天才能缓过来。

    而且,腰背都快弯到四五十度了。

    喝一碗水都得喝两口,停下来喘口气。

    而现在,他都感觉自己能一口气干完一瓮水。

    眨眼功夫,一锅烟就给牛友铁抽了个干净。

    “阿奶,抽,抽完咧!再咋弄?”

    牛友铁很着急。

    因为他大庆仍然不省人事地躺在炕上,胸口上的两道深口子仍然白囔囔的,而且整个人眼睛始终紧闭着,就像死透了一样。

    巩润仙说:

    “再装一袋烟,把烟锅给我抽到绯红。”

    牛友铁“嗯”了一声,又赶紧装烟渣,点火,放在嘴里猛抽。

    他达抽的是硬旱烟,牛友铁很快就感觉到脑袋晕乎乎的,像是天在旋地在转。

    可仍然没有停下一刻,把自己抽得是上气不接下气,肺都要废了。

    终于,在不到三分钟的时间内,牛友铁成功将烟锅头抽到绯红。

    远远的,鼻子都能感受到烟锅头上那股逼人的热浪。

    赶忙将其递给他润仙奶。

    他润仙奶拿在手中,掂量轻重似的掂量了阵子,掸掉残余烟渣。

    眯着眼,对准大庆胸口上的一道伤口牙子上,生生摁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