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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救命!

    咚!

    咚!

    咚!

    在阵阵浑浊的、令人作呕的鼓声中,整座村子变成了一个沸腾的肉块!

    潮湿油腻的地面钻出无数透明的触手;房舍砖墙里爬出森蚺般粗长的蠕虫;路旁槐树上浮现出可怖的人脸;面容扭曲的村民们赤裸着相互啃食……

    “请向我呼救吧!”无法感知源头的声音再次响起,邈远、清澈、深情又温柔。

    “不!”一位孑然的少年高声拒绝。

    少年眼含一半冷漠、一半悲悯,在这个畸变和疯魔的村庄中保留着唯一的清醒。

    他信步穿过巷道,熟练地躲过不知从哪坠落的巨石,看着它在眼前融成一滩污浊的黑水。黑水汇入一旁的血河,卷起腐烂的牲畜和不知名的骸骨。

    “请向我呼救吧!”

    “别烦我!”

    少年逐渐加快脚步,口腔里蓄满了灼热呛人的空气。

    丧尸般的人群突然停下彼此纠缠,向着少年疯狂追逐而来,血肉模糊的口中或沙哑或凄厉一遍又一遍地叫着“醒来吧阿托斯,醒来吧阿托斯……”

    闻听“阿托斯”之名,少年心中没来由升起极大的不安和警惕,他紧忙呼喊了两个追到近前的村民的名字,在他们突然的停滞中获得了短暂的安宁。

    少年咬紧牙关,拼命奔跑,随即在一阵恍惚中踏上了一条布满荆棘与怪石的山路,穿过长满黑木和毒菌的丛林,在越来越大的鼓声中头痛欲裂……

    “这次一定要看到那个敲鼓的混蛋!”少年恶狠狠地想着。

    咚!

    咚!

    咚!

    浊音如实质般灌入少年的大脑,其神志被鼓声中夹杂的无数秽语不断侵蚀着。

    奔跑中,少年感触到脚下突然变硬的土质,急忙停下,催动残存的意志,在蛋壳似的地面上破开一个井口大的洞门,随之手脚并用,挤进了一个蠕动着的生满怪齿和毒疮的血肉通道。方位感在肉穴中骤然消失,分不清向下还是向上,少年几乎靠着本能,用沾满血污的手拖着自己遍体鳞伤又筋疲力尽的躯壳,极力攀爬。

    通道越来越窄,呼吸也越发艰难,少年用最后的执念仰起头,拼命瞪大双眼,妄图看破前方的迷浊,最后只能在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的通道尽头瞥见几个木偶般舞动的人影。

    “请向我呼救吧!”

    “救命!”少年翕动着双唇,发出微不可查的声音,接着毫无征兆地跌进了一个发着光的水池。

    羊水般的温暖淹没了他……

    咕噜……

    咕噜……

    伴随着重获的呼吸,少年猛呛了一大口水,在意识回归的一刹,挣扎着望向水面。

    那个畸变的村子终于消失了!

    “啪。”

    随着一根铅笔掉落,少年终于噩梦中苏醒。

    这少年名叫程致,贴身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背心,背上披着一件呢子外套,极清秀的脸上爬满了疲惫,右臂被自己枕得发麻,一时没撑起身体。

    灯影下,做工精美的木质书桌上搁着一个写满漂亮行书的手抄本,抄本旁是一个被涂写到几乎看不清日期的日历,尚能辨别的是日历上大写的年份——复苏历五十四年。

    桌角刻着一行小字:“通往锦绣的唯二选择是成为复苏学者,或成为超凡!”

    但“二”字被擦掉一横,“成为超凡”几个字上也满是划痕。

    缓了好一会,程致才在书桌上撑起身,摩挲了一下自己的平头,感受着精短发丝带来的铁硬手感,发胀的脑袋很快便恢复清明,捡起地上的半截铅笔,将手抄本拿到光下,找到标记的位置,发现刚刚看过的段落已经一个字都不记得了。

    “陪伴蓝星四十五亿年之久的月亮消失了!月亮消失那天,蓝星所有人的大脑中同时被极致的伟力‘写入’了一个神秘的概念——遥远的碰撞!”

    “以‘遥远的碰撞’为节点,其前被称作旧历,其后为复苏历。”

    “除了记忆中凭空多出的神秘词条和消失的月球,人类经过漫长的探索也未曾真正寻到“遥远的碰撞”,哪怕融合了旧历与复苏历科技的卫星已经在宇宙深空中飞到了它续航的极限……”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人类在复苏历拥有了成为超凡的机会!这意味着更强大的体魄、超现实的力量,以及无穷尽的成长与进化;但这也意味着断层式的社会分化、无法配平的机会和防不胜防的灾祸……”

    “调查显示,超凡者最小年龄的纪录是六岁,而在复苏历诞生的人类,超过十一岁者基本不会再成为超凡。”

    这些抄本上的复苏历知识和程致自身的情况相互印证,带来一阵又一阵的绝望。

    对复苏历的新生代而言,十二岁是一个极重要的分水岭。这时,天才少年或已崭露头角;幸运儿搭上了超凡的“末班车”;智慧卓绝者已被复苏学会提前招揽;家境殷实者正把头埋在满世界收集的典籍和藏书之中。

    孤灯下的少年距离十二岁生日仅剩一天,基本已无望超凡;而他天生健忘,又是成为复苏学者的最大阻碍!

    对程致而言,那个每夜都会出现的恐怖梦境,远不如这渺茫的前程更令人害怕。他只能通过拼命的学习来尽量抹平与同龄人的差距。唯有如此,才能有更大的机会通过复苏学者的考核,进而在未来得到更好的生活和庇佑。

    这个世界从来不会给一个乡下少年更多的选择!成为复苏学者便是他目前唯一的选择!

    从小与爷爷相依为命的程致,懂事更早,但这份早到的成熟更加深了他的孤独和无奈!

    该死的记性着实让程致吃尽了苦头,但他的健忘与凤五村是有着紧密关联的,只是没人知道其中究竟。

    凤五村是十里八乡远近闻名的健忘村。踏进村子的人,总会莫名忘掉一些事情,有些人甚至来了便忘了走!

    要远离凤五村吗?

    难!非常难!

    关于这一点,复苏历有一个非常流行的说法。

    问:几岁可以合法持枪?

    答:任何你决定远行的时候!

    在这个神秘而危险的时代里,恐怖和杀戮无处不在,长途出行便意味着生死未卜。真正可以带来安宁的,只有人群和灯火。

    “希望虽然渺茫,但只要还有,总能咬一块下来的!”程致如是想着,快速清理掉乱糟糟的念头,继续将一遍遍默读送入长夜。

    “蓝星多数人都愿意留一盏彻夜的灯,好像这样便能驱散对月亮消失的失落与恐惧。说来也妙,在复苏历诞生的人类即便从未拥有过月色,却都认为自己丢失了月亮……”

    凤五村的灯火同样庇护了两位来客。

    “一杯雷霆啤酒加辣椒。”

    轰鸣的音乐拥着刺眼的镭射光,穿过混凝土墙上狰狞的裂缝,逃进夏夜,又被室外的暴雨吞噬殆尽。

    留着爆炸头的中年酒保将一杯闪着电弧的蓝色啤酒随意向前一推,深深的鱼尾纹间夹着不耐。杯壁暗淡映着一个面色惨白、瘦骨嶙峋的年轻人。

    年轻人戳着桌边手写酒单上一个粉色的单词问:“这个是什么?”

    酒保用下巴示意门外的方向:“情趣商店在我们这寄卖的。”

    这个尚且可以称作酒吧的空间里,零星坐着几组人,这边飘来几声盖过音响的粗鄙笑话;那边三个男人对着墙上一张粉红色调的兔女郎画报齐做着猥琐的手势。画报落款处用西洲文醒目写着“云梦集团”。

    年轻人从长款西装宽大的衣兜里掏出一个封面印着烫金纺锤图案的本子,翻开一个空页。纸页在年轻人的注视下自动浮现出古体的那卡尔文字。

    任务代号:凤五村

    命运干预:第十二次

    现状反馈:九鼎书屋的措施依然向着失控的方向发展,但疯病也确实被有效抑制了。有趣的是,村民们除了亲密关系和被全知老人庇护的知识外,几乎失去了对过去的大部分记忆……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十一位前任给我留下的骨头,硬得有些吓人,我或许需要更多的时间去完成布局……

    年轻人又将内容校对了三次,合上本子,端起桌上的啤酒一饮而尽,用失焦般略显空洞的眸子盯住酒保:“我这七天,每天同样的时间,坐同一个位置,点同样的啤酒,问同一个酒单上的问题,你真的不记得我吗?”

    酒保打量年轻人片刻,应付了一句:“鬼记得你是谁!”

    年轻人将一张旧历的百元纸钞放到吧台上,轻声道:“是啊,你不记得了,而且你第七次忘了放辣椒。”随即站起身,走出门外,撑开一把黑伞,走进那片接天的迷茫。

    简陋的霓虹灯蹦着火花,窗子被风雨砸的山响。

    酒保突然从恍惚中脱离,发觉自己竟不知何时攥住了抽屉里的半自动手枪,只依稀记得刚刚那位特殊的客人离开时,他看到了客人背部隆起着一个鼓鼓囊囊的不断蠕动的驼峰,并在瞥见这一幕的瞬间,嗅到一股直钻入灵魂的恶臭……

    凤五村以一座并不大的山为中心,名为九头山。依山是一圈修得精良与村子格格不入的环路。环路两侧分列着尽显萧条、风格迥异的商铺——大众浴池的房顶扛着比店铺还大一倍的蒸汽锅炉;枪械商店外挂着一串暗黑风格的金属骷髅灯;还有三家相连的殡仪馆分别以三种不同的安葬文化进行装潢,竟有些称奇斗艳的意思。

    穿过环路商街再往外围,则是四通八达的巷道和人家。

    却说走出酒吧的年轻人细心观察着路过的每个角落,然后漫步离开商街,踏着泥泞,借着各家雨棚的灯光,走进交错纵横的小巷。

    走着走着,随着背部驼峰再次蠕动,年轻人内心忽而警铃大作,一转头便看见一只马驹大小的四足生物从远处奔来,模糊中凸出一双择人而噬的红眼……

    年轻人轻叹一口气,自语一声“又来”,转身便跑。

    噼里啪啦的落雨声淹没了一声声狗吠。

    村百货楼顶,站着一位二十来岁,全身罩着雨披的瘦削男子,棒球帽檐下垂出几缕冰一样透明的发丝。男子目送着从巷子里钻出的一人一兽跑远,嘀咕道:“这么大雨还出来遛狗?”

    突然,一道幽蓝的光从男子脸上迸射而出,似利刃绽开了皮肉,又迅速消失。男子打了个寒颤,全不在意地踩上女儿墙,辨别了下方向,纵身一跃,几个闪身便消失在街道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