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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流离之人追逐幻影(壹)

    梦。

    早上五点,听到了鸡叫,一阵咳嗽。老头闭眼开灯,酝酿了一会儿,从床上费力的起身,穿上了衣服,衣服很厚,一层又一层,把他从皮包骨变成了圆润体态。出来就是烤火房,从柜上拿过玻璃杯,熟练接了五六钱药酒,加了一勺蜂糖,又拿了两块面饼,一起放到炉子上。抓了一把松针,点火塞到下面,添了几根细枝,火起来又加了四五根分好的干柴,关上火门,坐在沙发上点了根烟,边咳边抽。

    老头一个人住,他身体还好,能动、自己会做饭,不想给后人添麻烦,拒绝了后人照顾的请求,固执的回到老家。

    大孙子买的新炉子很聚火,烟还没抽完,炉子上的瓷砖就有了温热。把握着时间又加了几根粗柴,腿上起床的温热气还没散,整个房子都热了起来。蜂糖酒温的刚刚好,干嚼苦到心里的中药丸子,就着烤热后软乎的饼子,慢慢的嚼、慢慢的抿,至到天大亮。

    老头拿起另一块没吃的饼子,用舌头舔了舔,起身走到大门边,拔掉插销,拉开门,吱呀声中一股冷风进来,冷的缩了缩脖子,剧烈的咳嗽起来,缓过来后踏出门,外面已经下了一层雪,老头后悔昨晚白扫了,白瞎了功夫。雪地里一行狗脚印,从坝坎一路到脚边,一条黄狗对着老人摇尾巴,前后左右围着老头又舔又闻。这狗长得真够丑的,身上的毛一块接一块,掉的没长起来,长出来的没褪下去,狗眼被眼屎糊了一层,行走全靠秃毛耳朵和不中用的鼻子。老头把饼子掰成小块,一块一块的丢到脚下,看着黄狗打生整个吞下去。老头对着黄狗调戏,“嘿!你个狗子老的比我还快,连牙都没得了,我好歹还能嚼一下,咳咳,说不定,你还走到我前头。”

    黄狗没搭理他。它很老了,吃东西就已经很费劲。

    老头挖了半升包谷,直接撒到院坝里,嘴巴发出“咯咯咯”的声音,一会儿,一只大白公鸡带着七八只母鸡飞也似的把坝子上的雪糟蹋完了,后面大白鹅没得吃,又撒下大半升,看着给孙媳妇儿备的鸡鹅长得肥壮,踢了一脚还在和饼块较劲的黄狗,老头心想:又过一天。

    今天事情很多,不过都是自己找的,不想给别人添麻烦。

    外面的风很大,老头不是能爬冰卧雪的年纪了,也没有一身羽毛皮革,后人买的厚衣服也挡不住这风,蜂糖酒给身体的一点热乎气根本站不住,要动起来才行。老头在杂物间找到最轻的一把钺锄,拎着两刀火纸几把香,出门关门,招呼黄狗跟上,一起上了后山。

    后山大部分都是田,而且还是上等田,都是老头们年轻时开整出来的,可惜一年当中大部分都荒了,因为这几年出门的越来越多,留家里的却越来越少,年轻人奔前程没什么说的,这些当年能够养活一大家人的上等田,如今连幼儿园的学费都挣不到。老头只是觉得可惜,随便撒一把种子多少也能收一点。

    一层薄雪在小路上没什么作用,脚一踏上去就化了,可黄狗还是摔了。老头只能顾自己,把钺锄当做拐杖,一步一步走的稳当,一路咳咳不停。走了很远,老头为了照顾黄狗,歇了两次,终于走到一块林子,老头开始工作。依着草浅草深他找到了那条小路,用钺锄一下一下的把小路上长出来的草铲了个干净。不过十几米距离,老头额头已经出汗,不过已经见到了两座矮坟,再进五六米,老头看着面前的矮坟,两颗沙树光秃秃的立在前面,插着的清明吊烂得只剩一根绳索。不过半年没来清理,尺长的枯草已经铺满了坟顶,四周长出灌木,坟顶处还有一株茅草,坟前积满了落叶。一个坟是老头妻子的,算算年头,今年是第四十七年,时间够久的,久到只记得她清瘦的脸上有一颗黑痣。一个坟是儿子的,里面只有几件衣服。

    点了根烟,坐在青石上想仔细回忆,却失败了,埋怨那时应该留张照片的,公社那时明明有照相机。烟呛得一阵急促的咳嗽。烟抽完,开始做事。老头是老农,手艺熟练的很。枯草和落叶被集中放在最下面,上面盖上灌木和湿草,围着陇起一小圈土,点火,枯叶燃的非常快,火势猛烈带动灌木和湿草,冒出滚滚浓烟。烟太大了,老头盖上一层浮土,把身上烤热乎,开始最辛苦的工作。

    每次清理坟头都被刮下来一层,已经比自己还矮。老头用钺锄围着坟,三面挖出水沟,又把土一下一下的盖到坟顶。完成的时候太阳已经出山,坟已经和他一般高,还可以更高。但老头却无能为力,一条水沟的土已经让他精疲力竭腰酸背疼,这还是他干一会儿歇一会的结果,他感觉今天好累。老头小步走到青石上坐下,青石被大火烤的温热,黄狗圈着身子躺在石旁享受温暖,他习惯性的点上,看向坎下走上来的二哥。

    “二哥,咳,你可来晚了。太阳都出山了。”

    二哥浓眉大眼,年轻肯定是好少年,可一张脸全被左脸嘴角到耳朵的刀疤毁了个干净。都老了,还腰挺肩直,一把钺锄挑着一袋火纸扛在肩头,一路上坡,走的慢,却也不见汗。来人是他二哥,从小不类祖父,生的膀大腰圆,一身神力,可惜沙场争雄不敌一破铁片子,要进土了还碎嘴的像个老太婆。

    “醒得早,起得晚。这个时间正好。这天气,起得太早,对肺不好。”二哥说话时脸上的疤痕像一条虫在蠕动,“多远就听到你在咳咳咳,就晓得你睡不得早床。”

    “这福享受不来,起来惯了,睡到身上疼。”老头吸了一大口,灼热的烟气进肺,又是剧烈咳嗽。

    二哥上坎,看向已经变样的坟茔,“你还是手快,帮忙都不用了。”

    “自己媳妇儿自己折腾,不麻烦你们。”老头吸着烟,脸色惬意,“怎么没把你几个孙娃带起?”

    “早上冷,怕他们着凉。”二哥明显是没带动小的,忽略不掉老头脸上促狭的笑容,皱眉看着咳咳嗽嗽的老头,“老三,你的痨病经不住这么喝烟,戒了还能多活几年。”

    “多活几年,多受几年罪,反正这病治不好,有烟抽有酒喝,趁着能吃能喝,舒服点过。和你一样,老了还被小儿管,吃肉喝酒还要趁他们不在,到我家偷着吃。”老头摇头分析,歪理一套一套。听得二哥不想说话,只接过老头递的烟,熟练地打火点烟,美美的吸了一口,吐出长长白烟。老头喝烟不用火机,又续起一根,轻轻呼吸,闭眼淡淡说道:“早点去,早点去下头享福。”

    二哥知道老头是个犟种,不然当年不得拿火铳吓媒人,落得一辈子寡居,不想反驳,只将理由讲出:“政策好,我们这一批兵,这两年每个月补助都有七八千,多活几年,给孙娃子还能攒笔钱。”

    老头沉默地吸烟,儿子比他走的还早,孙娃子出息大了在外地忙着上班,几个月才能回来一趟,卡里存了几万块都找不到用处。二哥人丁兴旺,四女一子给他生了九个孙娃,到处是用钱的地方。老头取了火纸,在坟前折了点燃,边烧边说,可惜声音太小,被冬日的风吹得一干二净。二哥也从袋里拿出火纸,烧了起来。两刀纸烧完,就着火点了香插在坟前。二哥听着老头最后一句:再等等我,等到重孙,没几年就下来。

    二哥起身,“走吧,还有九家。要忙一天。”

    老头的老头四子一女,在村里首屈一指。老头排行老三,土改没多久,家里留下老幺,三兄弟响应号召,和村里的其他的八个人一起,带着大红花去了遥远寒冷的北方,高喊着“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口号,在异国他乡爬冰卧雪。只是十一个人去,两个人回。大哥死无全尸,只烧了胳膊带回来,老头被烟火烧了肺成了痨病,二哥没了半边牙。小脚娘亲看着老二老三不是全乎人,抱着坛子里老大的两根骨哭瞎了眼睛。

    两个人履行着绿皮车上大家的约定:活的人给死的人烧纸上香。

    年轻的时候还好,身强体壮压的住病,一百斤背着走上一天也就随便。九个坟茔几年整一遍,逢年过节都能照顾仔细。上了年纪就不行了,重一点的石头都起不了身,原来为了不占耕地而埋到林子深处的理由,成了如今两人最大的困难。

    二哥也不行了,老头和他抬着火纸往深处走,探一截走一截,深冬时节枯萎的刺槐把两个人弄的心烦,都在想“不如一把火点了”,可近些年的林子大了,真烧了他们两个赔不起,还要坐牢耽搁后人前程。

    两人走了一条路出来,走到太阳上树才到目的地。站着休息一会再开始,老头从兜里把酒掏出来咂摸了一口,还没喝到第二口,就被二哥拿过去喝了一大口。

    九座坟茔,三三排列,和集合站队列一样。坟茔都不大,现在基本上都成了土堆,每座上面种了一棵柏树,树不粗不细,是十几年前两人重新种的,树上挂着锈蚀严重的铁牌。老头从第一座挨着认过去,大哥、腊狗子花狗子两兄弟、彭大胆、宋秀才、陈矮子、周胡子、雷马脸、谭癞子。

    时间太久,铁牌锈蚀了看不详细,两人记的混乱:大哥被炸死的,一炮过来,人就没了,两人都在场,老二过去捡的胳膊;腊狗子跑死在路上;花狗子被烧得一碰就碎;彭大胆被压的只剩一个头;宋秀才打炮的时候被飞机打成肉泥;陈矮子冻死的;周胡子,机枪手,被坦克一炮送上天;

    老头:“雷马脸中枪,没救活;谭癞子,中枪,救了,伤没好又上,被一枪打死。”

    二哥:“两个人一块被枪打死的。”

    两人各占一边,开始清理、收拾,边收拾边争论,都怕忘了他们怎么去的,到时候下面见面了认错了要挨打。

    没有争论出来结果,时间太长,大名都记不住了。两人干干歇歇,忙活到太阳上树梢,才把枯枝烂叶集中到一起,堆成了三四个小堆,老头点了火,浓烟立马弥漫了整个区域,两人找了个没烟的地方休息,吃着二哥带的煮鸡蛋。

    老头吃的很慢,二哥已经吃了好几个,他一个还没吃完。体力没回复,二哥开始布拉布拉,一会说坎上的人家儿子喝酒伤了身,一会说谁谁谁又得了崽,最后说了大公路上的兽医,“金柱子三十几就闹了个肝硬化,医生说没几个月日子了,抽空,得去看看。”

    一个鸡蛋终于吃完,老头抿了一口白酒,“在这说这个干吗。让宋秀才听到,晓得他这支绝了种。”

    宋秀才十九就上了战场,二十一就去了,到死连手都没摸过,更没留个种给家里。就他大哥有个儿子,儿子也只有一个金柱子,千亩地一根苗经不住风吹,这下子没了。老头烦闷的点了根烟,猛吸了一口,被呛的咳嗽,压着咳嗽吐出一句;“黄皮子专咬发病的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