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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一年之约

    徐安还真怕出意外。

    他谨小慎微的性格是岁月淘洗出来的,早年无亲无友的宗内生活令他无人倾诉,遇事只能自己反思,后来有了两位知交好友,反而过了需要人安慰的年纪。

    从他的角度出发,怎么可能寄希望于,一个精神不太正常的师父仇家,会守宗内切磋的死规矩,他惯以最险恶的用心揣测旁人。

    徐安看了眼腰间的桃木剑,想着师父的数次教导,心中忽有所悟。

    什么是拔剑,什么是挥剑?

    师父正色告诫时,他似乎只是记住了这两个词,并没有明白这两个词背后的腥风血雨,以及那独属于剑修之道的深刻含义。

    他“拔”出没有剑鞘的桃木剑,在一众人等的惊讶目光中,在某个自以为得计者的欣喜目光中,剑指那个名为陆阡的师兄!

    沉默许久的消瘦少年忽然笑了起来,他一脸轻松,直视对方道:

    “陆师兄,不瞒你说,师弟在蕴元谷时不曾学剑,十五日前才削了这柄桃木剑,习练藏经阁换来的游龙剑谱,这时候向你讨教,无异于浪费彼此时间。”

    他把桃木剑挂回腰间,淡淡道:

    “不妨一年之后,待师弟把剑招练熟,你我在这云上,再来斗过一场,如何?”

    陆阡闻言愣了愣,心想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师父不是说叶师叔眼光极高,绝不会收剑道天赋差的弟子,怎么这位师弟连剑都没碰过。

    内门弟子在蕴元谷的修行,一部分是必修,如诸多修真界通识,如淳于修讲述的修真百艺,而另一部分则由内门弟子自行决定,如晏师的文史课,如瞿筱之父瞿剑师的剑道课。

    陆仟自幼习练剑术,下意识地不想欺负人。

    他年纪三十有余,练剑二十余年,与刚受箓只在蕴元谷打了十余年剑道基础的正经剑士比剑,尚且觉得丢人,如何能轻易答应对方?

    扭头朝师父看去,却见师父也是一脸不可置信,过了一会,才哼了一声,低声嘀咕道:

    “叶玄峥这厮搞得什么鬼,难道想另辟蹊径?”

    随即,秦牧山又暗自冷笑起来,那让这小子拖延一年正好,这时候让陆阡戏弄他一场,恐怕不会放在心上,也就谈不上挫其锋芒,败坏剑心。

    打定主意后,秦牧山咳嗽一声,出言鼓励徒弟道:

    “既然如此,就让他拖延一年,一年后,你再与这位师弟切磋,助他精进剑术修行。”

    这时候,终于有看客看不下去了,几位身份相近的门中长老冷言冷语嘲讽起来,臊得陆阡脸红,可他终归师命难违,只想尽快了结此事,看向徐安,语气诚恳道:

    “师弟回去以后务必用心,赤松剑不同其他,有进无退,不是那么容易招架的。”

    双方作了个揖,这场一年之约的剑术比斗便这么定了下来,彩头只有秦牧山用来当借口的飞剑法器。

    一朵小云落在却云峰山间,晏嘉年见周遭无人,这才满脸自责地道:

    “这事却是师伯的不是,本以为云上这么多人,都在关注碧水湖动静,那家伙不至于丧心病狂到以大欺小,挑你师父远去的时候发难,怎料他处心积虑至此!”

    徐安怎么可能怪罪晏师,照他看来,今天这场口角以及切磋都是不可避免的,他向晏嘉年介绍了一拖再拖的清谈酒会,轻笑道:

    “总会让他们找到机会的,除非弟子一辈子窝在洞府里,时间长了,说不准要去庶务堂堵我,毕竟,我总不能无视门规,短缺宗门贡献点。”

    “说的不错。”

    徐安犹豫片刻,继续道:

    “只是不知这位前辈与师父有何矛盾?能否劳烦晏师分说一二。”

    晏嘉年面露异色,他惊道:

    “叶玄峥没跟你说?他也真是心大。这位秦牧山长老是石松脉传法长老,也是目前宗内秦家的主事人,至于彼此矛盾……”

    长髯道人稍作停顿,沉吟片刻后,皱眉道:

    “用矛盾一词已经不合适了,应该是仇恨,无法化解的杀父之仇。

    “当年往事,是宗门的一桩丑事,以上任石松脉传法长老、秦家家主秦锡璋为首的一批守旧派,因不满宗主变革宗门制度,勾结宗外炼师,意图夺位。

    “叶师弟刚回山不久,没有受到秦锡璋等人重视,却展现出远超妙法境修士的实力,在宗主被宗外炼师牵制时,一柄法剑大杀四方,秦锡璋这个匪首自然成了剑下亡魂。

    “那宗外炼师见事不成,只能退走,宗内所有叛徒都被重罚,唯独秦牧山这个秦锡璋最得意的孩儿被他早早调离宗外,全程竟毫不知情!”

    这无疑是两头下注,徐安心领神会,可接下来晏嘉年的话却让少年呆在原地,只听道人叹气道:

    “若仅仅是有罪有罚,死也就死了,上述不过是宗门对外的说法,实际上这一场动乱竟是秦锡璋设计而成!

    “他饱读宗内典籍,知晓【灵犀天眼】是个调理宗门风气的绝妙神通,心中早已属定宗主是能带领清元宗中兴之人,然而,守旧派被眼前利益蒙蔽,多番掣肘,最后猪油蒙心似的,生出反意。

    “而秦家最早可追溯到广微祖师的徒孙,同清元宗休戚与共,那些年石松脉中大半修士姓秦,脉中产业如同私产,堪称守旧派的代表,等秦锡璋反应过来,秦家族人早已深陷其中,少不了打着他的旗号行事,他这个家主,不是叛徒也成了叛徒。

    “秦锡璋深知罪孽深重,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自持身份贵重,要当造反领头人,其余守旧派只能唯他是从,几年谋划后,他找了个蠢笨的散修炼师去挨宗主揍,自己则往叶师弟剑上撞去,身死道消。

    “我们去抄家时,秦锡璋老仆从储物袋里拿出整整三大箱罪证!刑堂昼夜不休地判了半个月,所有收押之人,唯独披麻戴孝、自投罗网的秦牧山因毫不知情,毫无参与,被无罪释放。”

    晏嘉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低声道:

    “现在说起来,贫道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当年身处其中,秦锡璋几次刁难,可没有丝毫作伪痕迹,真不知他心里作何想,如今清元宗生机勃勃的景象,这位前辈也是有一份功劳的,但他毕竟是被叶师弟临阵斩杀的匪首,为他平反,又该至叶师弟于何地?

    “至于秦师兄与叶师弟之间,当年还是能够一块切磋的师兄弟,这场变故之后,就成了杀父仇人。

    “用秦师兄的话来说:干了半辈子宗门公事,现在只报私仇。

    “这话叫我们这些知晓内情的老人心酸,可谁又能劝?用什么立场劝?只能随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