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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先生愿活乎?

    父子二人聊得有些饿了。

    “儿子,叫你母亲端菜上来,好久没吃到家里的炒青菜了。记得把你酿的酒给我来一壶,就菜吃。”

    门外的太子妃听到了动静,急忙用袖子拭尽眼泪,勉力收拾出一幅温婉笑脸,走进门去。

    “都拿来了,你们两父子在聊些什么呢?”

    “呵呵,我跟儿子聊聊今岁的国礼,吃饭吧。”

    青菜还是一样的味道,人也是一样的人。

    只是各有心情。

    父子俩吃得很开心,太子一口菜一口酒,菜是妻子炒的,酒是儿子酿的。

    人生如此,已是幸哉。

    至于梅遇春,他还没这个胆子在自己的娘亲面前喝酒。

    生命诚可贵!

    太子妃则没有动筷,而是满含笑意的看着一大一小两个男人吃菜。

    她自己可吃不下自己炒的青菜,不过看到父子大快朵颐,她很开心。

    只是来了不速之客。

    内侍官下马跑进别苑,连滚带爬,声音凄厉。

    “禀太子,王上朝会身体突发不适,方相大人请您回去主持朝会。”

    太子手抖了抖,酒爵掉落在地而不自知。

    过了一阵,才歉意的对着母子二人望去,起身扬长而去。

    太子妃坐着的娇躯颤抖起来,老汉王朝会上病重,只怕身体已经到了不可控制的地步。

    那么,一个国,就要压在太子病弱的肩上了。

    她清楚的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梅遇春走过去,双手抱着母亲的头,任由她无声垂泪。

    眼里是无奈。

    这个时候,他对许由说的话有了极大感触。

    公子遇春,晚生二十年!

    无能为力。

    于是抱着母亲的小小胸怀又紧了几分。

    方圆来了别苑。

    他下完棋想了很多法子,想找些乐子,只是终究不如小遇春有趣。

    只是来得不是时候,所以他站在门口,没有进去。

    脑海里,是太子大哥走出去时苍白的脸和恍惚的眼,还有内侍官的话。

    王伯他……

    方圆是知道太子大哥身体的,关老先生在相府待了好几年了,就是为了太子的身体。

    关老先生经常让自己出去采药,听说大哥是先天不足,几乎无法根治,用药也只是延缓衰竭的速度,需静养方有天年。

    方圆眼睛模糊起来,扭过头看着墙角的梅花。

    恍惚间竟看到了太子大哥的脸,在这个极少有人注意到的地方。

    他是一朵凌寒的梅。

    没有人知道他单薄的胸膛里的千山锦绣。

    听关老先生说,有一种叫做断续的药材,只要过了千年,就有希望治好大哥。

    只是九州战乱纷纷,千年断续已经好几百年未有人见过。

    方圆眼里爆出一团亮光。

    虽然自己不聪明,但若是找药,说不定能行。

    只是父亲也老了,自己是独子。

    这一去,不知要多少时日。

    对了,还有他。

    小遇春!

    方圆转身回了家,收拾完东西,从狐岐西门出了城。

    还是那一身胡服。

    他给父亲留下了一封手书,至于将老父托付给小遇春的事,他没有去说,小遇春肯定做得比自己想的好。

    没有人知道方圆去了哪儿。

    梅遇春很久都没见到他。

    二十年过去了,方圆已经从跟在梅恪礼屁股后面的黄口小儿长成了男人。

    而梅遇春,却成了方圆自己的方圆。

    ……

    太子妃已经止住了情绪,他知道儿子的心里也不好过。

    她不敢再哭下去了。

    “儿子,咱们搬回王宫陪着你父亲吧。”

    “母亲,我想父王这个时候需要你,但我却不能在王宫闲散度日,我陪你回去看看王祖父,就要离开岐都了。”

    梅遇春很清楚自己身上有着何等的责任,他从小由方相调教,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王祖父、方相爷爷包括父亲,都在为自己争取一段无忧无虑的日子。

    方相爷爷一年前就告诉自己,自己要去云梦,只有在那里,才能真正撑得起天下。

    那时的梅遇春还不明所以。

    但他舍不得父母,两位大爹爹以及从小陪自己玩耍的方圆。

    他拒绝了。

    老汉王没有责怪,只是轻轻地摸着他的头。

    “小遇春,你才这般年纪,大爹爹却要你做九州三十年都没人能做到的事情,对你来说有些不公平。但你是梅氏的后人,是梅允常的孙子,是大汉百姓未来的王,甚至曾是九州黎庶未来的王,这便很公平了。”

    “九州是纵横棋盘,百姓是黑白棋子,执棋人从来都是王。王是一枚枚棋子凝聚的势,是一枚枚棋子赖以存活的根。”

    “大爹爹老了,你方相爷爷也老了,你的父亲却做不成这件事,那么担子就要由你挑起来。”

    “大爹爹和你父亲会给你一些时间,但恐怕已然不多了。”

    梅遇春至今还记得,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大汉国的王,曾经九州的天子,老眼里弥漫着掩饰不了的疲惫。

    听方相爷爷说,王祖父一生从来都是碧血沸腾。

    即便是三十年前那场千夫所指的退位,也未能压弯年轻天子的脊背。

    只是那天,梅遇春看得出来,王祖父有些佝偻了。

    天子也难经岁月。

    直到现在,梅遇春也未能完全理解王祖父说这些话的用意。

    但他却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了。

    ……

    王宫后殿,书房。

    两个老人还是一案而坐,病重的老汉王没有躺在榻上。

    梅氏的王不需要病榻!

    老汉王比起五年前又老了许多。

    黑色在他的头上已变得斑驳,加上重病,苍老的眼眶上泛起青灰之色。

    汉王梅允常,当真迟暮了。

    “方相,寡人当是要走了。”

    方相喉咙有些发堵,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方祁子是楚地士子,十三岁开始游历九州,十八岁至雍都。

    楚地士子向来是高傲的。

    方祁子尤其高傲。

    十八岁的方祁子天子金殿上便说出与天子互为刎颈的话来。

    世人皆欲杀!

    “善!”

    只是就像几十年来九州百姓所斥责的一样,天子竟荒唐的与这个狂徒结为兄弟。

    而后拜相位、开相府。

    方祁子成为九州丞相,天下哗然。

    对方相而言,眼前人既是君也是兄,更有恩。

    “先生愿活乎?”

    他顿了许久,终于能说出话来。

    “臣……愿也!”

    “善!”

    方相端起茶杯,一滴老泪落入其中,溅起片片涟漪。他仰起脖子,双目微闭,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