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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女

    平日里,X忙于工作,便把汶冬托付给正清或真海照顾。正清等部下自然想不明白,这位冷漠的上司为何要白白留下“人质”,也想不通抵抗组织为何还不出手把人质劫回去。

    “但是,这样真的好吗?或许那孩子的记忆很快就会恢复,到时候她就不会相信我们了。现在在柊良不会出现时一味地利用她似乎也不是办法。”正清说出了自己的疑虑。

    “有道理。”X同意。“或许把她处理掉比较好。”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正清慌忙否认,后悔自己说了那番话。

    X却露出一丝神秘的微笑,“不用担心。”像是胜券在握。

    新的一天依旧阳光明媚,像是在展示隆冬的最后一丝温情。

    “给你看几张照片,看看能不能想起些什么。另外,顺带着给你讲个故事吧。”他和昨天相比简直变了个人,温和地有些不真实。

    照片将汶冬带进一间老房子里。房子没有好好打理,地板、沙发、桌椅,到处都积了层浅浅的灰。屋里除了大件家具外光秃秃的,并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提示屋主人的身份。只有略显简陋的装饰以及几件家居让汶冬感受到房主生活的简朴,一间铺有彩色墙纸的小屋还可以推测房主人或许有个年龄不大的孩子。

    “这些照片……梦核一样,用处也不大。”X不屑地笑了声,“别急嘛,我们慢慢来。这里,是故事开始的地方。一对年轻夫妻秀尘和知沅曾在这里过着一家三口的温馨生活,十六年前,他们有了女儿,取名为漱冰。

    三年后,夫妻把漱冰交给了知沅的弟弟木清抚养,随后便失踪了。

    然而不到两年,木清把她丢给朋友臻芳一家抚养,随后也失踪了。臻芳没多久便去世了,丈夫又寻了新欢,同时也让漱冰在家里吃尽了苦头。

    漱冰一直悄悄调查,怀疑父母和舅舅的失踪与C19组织有关,直到被抵抗组织的人唤了去。她在抵抗组织参与了训练,得到潜伏进组织的机会,从此化名为凝川,在C19取得了头目X的信任。

    四年后她的身份还是暴露了,她被X灌了毒药,却还是及时被自己人所救。消失了一年后她被X的耳目寻到,身中子弹栽倒在南洮园东南拐角的竹林处。

    所有人都以为她死了,但由于特质子弹与一年前毒药的相互作用,她幸运地活了下来,但退回到小孩子的样貌,她被一名医生所救,又改了名字——”

    “改成了汶冬,对吗?”一直未开口的汶冬接了X的话。

    X赞许地看着她,“都明白就好。后来是柊良救了汶冬,我是C19的X……你哭什么?”

    眼前,汶冬两眼里已经盛不下泪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地上。

    “为什么你可以把别人悲惨的经历说的这样轻描淡写?”她抓住X的衣服,“漱冰的父母和舅舅去了哪里?”

    “或许我不该告诉你这个故事,你好像又陷入这个得不到真相的死循环了。”X恢复了开始严肃的神情,“当然,那个故事,就应该轻描淡写地讲出来,如果专注于细节,恐怕还要讲上一段时间,恐怕……等你的记忆恢复了也讲不完……”

    但汶冬不明白X为何要帮她,答应他帮忙隐瞒自己已经知道真相的事实,就算再恨他也要假装保持信任。

    组织总部有只聪明的狗,训练有素却不幸被安排参与到各种搜查犯罪活动中。凝川过去和它玩的很开,因此当它看到和凝川长相相似的汶冬后同样表现的很是亲昵。

    汶冬又想起什么,说自己隐隐记得一个人,他是个普通的人,“普通的人”总是和只黑狗在一起。

    X想不明白,“普通的人”指的是谁。他这才意识到,自以为很了解漱冰的他还是对她了解太少了。

    X把汶冬带到真海面前,“真海就在柊良的诊所工作,你们接触的机会应该会很多。让她给你打一针治疗下吧。”

    打针前,X退到一边,面无表情地说,“一个人没关系吧。”但正当真海拿着针头走向汶冬时,她忽然大叫着跑开,痛苦地捂住脑袋。

    “喂!”X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景。他抓住千绘,“你怎么了?是不是想起什么了?”望着窗外连绵的阴雨和真海手中的注射器,耳边传来沉闷的雷声,X忽然想起什么。

    “把针给我,你先出去吧。”等她走后,X拉上窗帘,把灯关上,然后拿着针慢慢走向一旁的汶冬,此时他的心里五味杂陈。

    抱歉啊,孩子,把你害成这个样子,但这也是你活该自找的。我知道你一直对组织的经历无法释怀……或许原本的你就像现在这样无忧无虑,但梦醒之后总要面对残酷的现实。所以,把当年的情景重演一遍,还是回来吧,让我再见见原本的你……

    伴随着汶冬的挣扎和尖叫,X像当年一样把注射器扎下去,汶冬也恢复了平静,但并没有像X期盼的,汶冬仍然没有恢复记忆。或许,曾经的她,也在试图逃避这段不堪回首的记忆吧。

    真海以为X要对汶冬动手,撞开门冲进来。

    “你要干什么?”

    然而她却只看到X抱住害怕的汶冬,汶冬眼角还挂着眼泪,呆愣愣地看着她。

    “小点声,你吓着她了。”X一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模样,带着汶冬离开了

    真海怒目圆睁,担心终有一天,汶冬会栽倒在这个人身上。

    两人走过长长的走廊,X在一扇半开的窗前停下来,莫名想要吹吹风。

    汶冬神情复杂地看着对方,还是伸出手抓住他的衣服。

    X回过头,稍有吃惊地注视着汶冬做出的反应,脸色稍微柔和了一些。

    “大人!”一名年轻的部下经过向他行礼,他恢复了严肃的神情。

    “大人,如果您不介意,请让我给您和孩子拍张照片吧!”部下请求。

    X看着他一怔。

    “对不起,我错了!”他有些慌张,连忙低头道歉。

    “没关系,拍吧。”X缓和了语气。

    X别扭地抱起汶冬,面无表情,神色淡然;汶冬的头则微微外侧,和X保持一定距离,闭上了失明的右眼,显得有些抗拒和惶恐。显然,两人各怀心事,都并不在状态……

    回到办公室,汶冬在纸上梳理出那些与自己有关系的人,结果大为失望。

    “爸爸秀尘去世了;妈妈知沅去世了;养母臻芳去世了;导师淳树去世了;舅舅木清、姑姑秀岚、还有柊良先生失踪了……”

    “知道跟不知道都是一个样子。”汶冬把笔丢在桌上,失落地低下头。

    她不明白,为什么和自己有关的人都如此不幸,自己和逝者之间隔了一层迷茫的薄雾,也隔绝了和自己过意不去的过去……

    “但你还有抵抗组织数不尽的同伴以及永远站在正义一方的平民百姓、国际友人作为战友。这种团结的凝聚力是C19永远无法比肩的……”X冷不丁冒出一句,然后背过身去。

    汶冬更加迷茫,处于自己对立面的X为什么会这样认为。

    从他微躬的背影中,她读出了无尽的落寞。

    她望着空中自由飞翔的鸟儿正出神,心里有些不悦。X却自顾自地讲起一件趣事,说练书法的朋友家养的一只白鸟,却总喜欢往墨水里钻,把一身白羽毛染到乌黑,直到洗不净为止,大家每当见了那只鸟,总会打趣说它像只乌鸦。

    汶冬来了兴趣,也想见见那只“雅趣”的鸟儿,但X遗憾地做出表示。

    “很不幸,它十年前呛死在了墨水里……”

    短短几天,汶冬已恢复少许记忆,总在头疼之后断断续续想起一些破碎的片段,可惜并不能把它们串联起来。

    X并不想让她在组织随意走动,见到更多的人,但想要让她恢复记忆就只能这样做。二者形成矛盾,犹如一个死结,锁住千绘的生活,让她迷茫地数着日子,宛若在死水中漫无目的地游荡。

    是的,在组织的每一天都很迷茫。

    她也不理解自己之前,以及X一行人一辈子待在这里是什么感受。

    她开始用心地感受这里的生活,感受人们的情绪波动。

    汶冬喝了X准备的药,一阵莫名的眩晕后,她来到一个奇怪的地方,一时间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天空是灰蒙蒙的蓝色,一个很小很小模型样的黄色尖顶房立在草坪上,草坪石板道上一个铁皮做的滑梯像个大怪物。她沿着滑梯长长的铁皮通道爬呀爬,四周黑漆漆的,只有前面一个亮亮的光点支撑着她坚持下去……

    滑梯的起点处一个又大又黑又丑陋的机器发出巨大的噪音,把她往后吸。快要撑不住了,她只能向前,别无选择,因为停下只有死路一条。

    前面越来越奇怪,四周甚至渗出了青苔,垂下恶心的流着黏液的藤蔓想要缠住她。终于快到尽头了,光点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她又来到一间全封闭的屋里。白白的墙,软软的铺着花地毯的地板,锁死的窗外闪着橙黄的刺眼的光,像火。

    屋子正中间的墙上挂着一张合影,却模模糊糊,分辨不出上面是谁;小方桌上的八音盒还在不停地响,像是坏掉一样停不下来;掀开的故事书停留在颜色最鲜艳的那一页,再向后翻,字迹又成了模糊一片,像被水晕过,再翻……

    后面的书被镂空了,内部藏了把手枪。她跌在地上,不知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她走向里屋,里屋有个冰箱,冰箱门上贴了很多卡通冰箱贴。

    冰箱上层塞满了各种冷冻药品、针管,下层只有一根冰棍,冰棍上巧克力涂的笑脸依稀可见……

    地上放了一篮仍冒着热气的面包,她靠近嗅嗅,却什么味道也闻不到。她拿开面包篮,用了些力气,篮底连着的那块瓷砖也被掀掉了,又是一个通道……她愣了一会儿,还是沿着黑黑的通道走了,走了好久,好久……

    通道四周都是抽象的壁画,左边,庙里一人在挂满祈福的桂树下躬身燃香;右边,几人表情决然地被吊死在人群面前;上边,纪念碑前野草如高塔般耸立;下边,趴下的尸骨复活般挪动着咔嚓作响的骨关节爬向前面盛水的半瓢葫芦;前边……

    前面那是什么?一个姑娘的亡魂……她来不及刹车,要撞上了……

    空洞的眼睛恢复了神采,X的沉默,真海的低声咒骂,正清的惶恐,森裕的狞笑,眼线的神出鬼没,地下室、审讯室恐怖的嚎叫,数不尽的密码破译……C19所有的活动在她身边上演,被她曾经亲眼所见,亲耳所听。

    她记起来了,她叫漱冰,曾化名为凝川卧底在C19中,身份暴露后被组织毒害意外变成小孩汶冬,继续协助与组织的抗争。

    像是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自己是那样悲伤,那样无助,梦醒之后一股异样的愧疚感、罪恶感陡然升起,汶冬冲出门,看到X笔直地站在门前看着自己。

    “这么急着暴露自己?不打算装一装吗?”

    汶冬盯着他,顿了一顿,许久后才黑着脸说出一句话——

    “X,白鸟可以被人指责为乌鸦,但乌鸦永远也成不了白鸟……”

    “真是些奇怪的话……话说,组织耗费了大量人力研究出一堆垃圾,拿来一用到竟有意想不到的成果,能刺激你的神经制造幻觉把你逼回来。”

    X关上办公室的大门,慢慢走向汶冬,脸上带着奇怪的笑容,皮鞋跺在地上,发出的声音让她近乎窒息。汶冬一步一步往后退,一直退到墙边。

    他顺势蹲下来从腰间抽出自己的匕首抵在她头下,左手又爱抚似的揉着她的头发,整个人却与她隔着一定距离。

    “漱冰,凝川,汶冬,你就不能用一个温暖一点的名字吗?让人叫着也舒服些。来,让我好好瞧瞧你……”

    X使劲揪住她的头发,刀尖微微刺破了皮肤,一行血慢慢流出来。

    汶冬倔强地抬高头,轻蔑地瞪着他。“你想怎么样?把我上交组织?”X听后失声笑出来,又立刻止住。

    “你还没有那个资格。”

    X收回匕首,擦拭着上面的血渍。“希望你能配合好我,假戏真做继续演下去。”

    “我凭什么这样做?”

    “凭什么?”X重复着汶冬的话,一边低头看着手中的匕首,像是在仔细考虑,“让我想想,凭什么……就凭——”

    没等他琢磨完,急促的敲门声传来,森裕推门进来。“X大人……哎?”

    他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地往门口一站,手里拿着某人写的口供,有些惊讶地看着仍靠在墙边的汶冬和弓腰站着的X二人,竟以为两人在搞什么游戏或促膝谈心。但仔细观察后不难看出,X刚刚威胁并伤害了那孩子。

    X放好匕首,站直了身子,把汶冬拉到身边。“这孩子的记忆恢复得很好呢。”

    “她的记忆恢复了!那她……知道真相了?”

    “嗯……不太好办啊。”X双手抱胸看着她,故意说,迫使她遵从他的计划。

    眼看着森裕变了脸色,正准备冲上前。情急之下,汶冬立刻抱住X。

    “我好想你,舅舅!”X愣了一下。

    “舅……舅舅!?”森裕大惊失色。

    “嗯,她的确是我收养的孩子,也是我故意安排在柊良医生身边的眼线。不过现在既然柊良失踪了,她的任务也算完成了。”

    想起就是自己的手下砸了汶冬的脑袋,害得她失忆,森裕吓软了腿。“对对对不起,X大人,我们……我们当时不知道情况,并不是故意……”

    “我知道。”X不耐烦地打断他,示意他把口供放桌上,“可以走了。”

    森裕心里长舒了口气,悄悄溜出去关上门,临走前还听到X轻声训斥她,“都说了不要玩匕首,把自己划伤了吧……”

    森裕……汶冬无语地看着他。表面看上去凶恶的很,面对X却总是哆嗦得厉害。确定他走远了,汶冬松开X的衣服。

    “搞什么,叫什么舅舅!”X低头整理自己被拽乱的衣服。

    “怎么样?够讽刺吧!不叫舅舅还要叫你爸爸吗?”汶冬抹了把脖子上的血。“话说你在打什么算盘,为什么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还要把我留下来。”

    “难道我会傻到把好不容易到手的人质平安送回抵抗组织吗?”X已转身去翻看口述的资料,干脆不再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