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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劫后余生

    有那么一瞬间,刑历感觉眼前瞬间黑了下去,不过很快这种奇怪的感觉就消失了,快的像是连日来疲乏累积出的错觉————眼前还是那片被燃烧着北海鲸脂的气死风灯,映照得如同白昼般的林地。

    或许是来自多年办案刀头舔血带来的危险直觉,亦或是武人特有的感知作怪,更可能干脆是胜利来的太快,让刑历开始怀疑眼前这到嘴的鸭子会不会在他即将动筷子时,又一次振翅飞了。

    思虑片刻,他才跟手下要过张好弦的短弩:“小子,别怪你刑爷心狠。”

    嘴里叨念着,刑历刚把短弩的望山对准李三大腿,还未扣动机括,便感到眼前又黑了一下。

    同样察觉出不对劲的张长乾招呼了手下一声,一手提着滕盾,一手从背后抽出铁锏:“不对劲,掩月阵,小心些。”

    来自轮台府的人本来就散的很开,得了张长乾的命令连眼神都不用交换,多年来深入骨髓的训练便已让他们彼此分开,十二人呈凹字型缓缓走入灯光中,彼此气机勾连下,如同一堵移动城墙般压了上去。

    被他们抛在身后刑历一行捕快,也抖开了在灯光下反射着星点金属光芒的乾坤网,把随身带着的长杆接续到一起,挂上网子从头顶伸出去,便比正压上去的轮台府众人超前了两个身位。

    短弩突袭、轮台府压阵、加上用特殊材料编制,其中还夹着铁蒺藜,一旦上身再难挣脱的乾坤网兜头罩下,历来都是官家对付以武犯禁的江湖人士最好的法子,甭说场中这两个五痨七伤的‘鸭子’了,就算李琛、李霓裳两人未曾受伤,被这么骤然堵住也极难逃生。

    十二人的踏云靴踩着脚下松针,本微不可闻的声音合到一处,明明是落在人耳里,胸中气血却也跟着一荡。

    掩月阵正当中阵眼位的张长乾自然压低身形,藤牌护住身前要害,铁锏斜拖在身侧,又是一脚踏下,勾连在一起的气机在众人头顶宛若形成了实质的山火一般,烧的他血也跟着滚了起来,眼眶更是烫得厉害。

    可在这其外,随着阵型再次带着不可抵挡的气势前进一步,张长乾只觉得眼角不自觉跳了一下,心中自打来此地就跳个不停的警兆愈发明显。

    打了声呼哨,与另外一队人从林子一侧压了过来人共同加快脚步,两处掩月阵一旦合拢,场中那李三甭说燃血,燃了骨髓他也逃不出生天了————正面有轮台府、头顶有撑开的乾坤网、摆开的阵型间隙还有端着短弩时刻准备的捕快。

    就算......那人真来了,张长乾也有信心正面拼个六四开!

    可随着距离接近,张长乾突然注意到坐在前面低垂着头,正对着他的李琛左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张开了......

    他记得之前李琛左手一直垂落在身侧,而顺着掌心多了团血污的左手看下去,草地上一个多出来的,只有半个巴掌大的小皮袋让张长乾心中的警报更是响到了顶点————那皮袋口是敞着的!

    猛地站住脚步,张长乾打了声呼哨两队人同时停下脚步,看着眼前已是被撑开的乾坤网罩住头顶上空,距自己只有不到一丈远距离的两人......

    手札中描述的形容枯槁、自打进了苍莽山这片原本神憎鬼厌,此时回想却如同郊游一般,连狼都没见过的经历、还有那破庙里塌了的佛像、自庙门中涌出的那团血光......

    这些原本不怎么想干的线索,在他心中骤然聚到一起变成了一团分不开的绒线,可在片刻之后,又有个‘线头’突然冒了出来。

    “张......”

    凑过来的刑历小心询问的声音,落在张长乾耳中如同不知道多远外飘渺的轻音,纵然明白此时不该走神,但飘飞的思绪就像是那根被拽出来的线头,无论如何都停不下来————三十年前那人受伤,庙中留下最后传承被逼入苍莽山......

    突然间,张长乾想起带来的猎狗,其中有一条他还记得:那条叫大花的狗从小贪嘴,但却从不去厨房,因为......

    看着呆愣的张长乾,刑历微皱眉头,盯着对方自头盔下缘如被雨浇般潺潺流下的汗水,本来想说什么,却只是张开嘴,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声长长的惨叫。

    因为眼前一直未动的张羽卫,突然向后飞出,那身不轻的鱼鳞软甲和本就结实的身子合到一处,真的如同迎面撞过来的山岳一般,让刑历连踉跄卸力都来不及,便给撞飞了老远。

    刑历眼尖看到本来在他两次撑开乾坤网的捕快,也给倒飞的轮台府战兵撞了回来,落下的乾坤网更是把几人在半空中就给缠到了一处。

    那人来了?

    只觉得心里咯噔一声,刑历悔得恨不得连牙都咬碎————他什么都算到了,却没想到那人早就悄悄潜入林中。

    可......这又怎么可能?那人对自己徒弟可是着紧的很,哪会当成诱饵让他伤成这样。

    刑历重重落在地上,给随后落下的张长乾砸的闷哼一声,还不等眼前泛起的黑潮褪去,便用力推开压在身上死沉的张长乾。

    用力睁大了眼睛,他看着前面原本该瘫软在树下的两人,此时只剩下妖女一人,另一人......

    与那朝外泛着血光的眼睛只是对视了一瞬,刑历便觉得自己三魂仿佛都被摄了过去,那双朝外蒸腾着丝缕血雾的眼睛在他视野中急速放大,直到天地间都只剩下了那一双眼睛。

    他此时只觉浑身僵硬连半点力气都提不上来,想要眨眼都千难万难,心中唯一剩下的便苦,比吃了黄连还不知道苦多少倍的苦————何苦来哉,非要趟这浑水!

    现在张目待死的刑历,盯着场中那如同掀起一团风暴,只是片刻便把轮台府的战兵连着他们撑着的藤牌一同打飞,伫立在原地缓缓看向自己的李三。视野中再一次给那双眼睛完全占据,脑海中‘形容枯槁’四个字就像是庙里敲响的大钟一般:先是响了几遍,接着便嗡嗡个不停......

    心神被摄的刑历不知过去多久,当他被人摇晃着唤回神智时,只觉得眼睛干得厉害,用力眨了几下眼睛伸手擦掉眼角挤出的泪水,才抬头看向跌坐在面前,脸色苍白明明在与他对视,却眼神涣散不知在想什么的张长乾。

    嘴巴无声张阖了几下,刑历才从嗓子眼里挤出他都没法确定是自己声音的嘶哑调子:“是......那人?”

    涣散的视线重新凝聚,片刻后便被疑惑塞满,张长乾知道刑历问的是三十年前的血魔,而不是李三的师傅。

    点了点头又很快缓缓摇头,张长乾对刑历迟疑着说道:“不.....不知道。”

    摆了摆手示意勉力走过来的手下捕快不要着急搀扶,就让自己这么坐着,刑历从身上拿出用来御寒的烈酒,拔开酒囊的塞子仰头咕咚灌了几口合着皮革味的液体,只觉得像是吞了条火线一般,自嗓子眼一直烧到了胃里。

    顿觉精神一振,刑历把酒囊塞给张长乾,看对方也用力灌了几口,突然哈哈笑了起来。

    张长乾给刑历这失心疯似得笑声吓得一愣,片刻后突然咧开嘴角呵呵了几声,伴随着嘴巴张开,也变成了失心疯似得笑声。

    两人的放肆笑声如同会传染一般,先是呆愣的几人跟着笑,接着是一群人放肆的笑声,惊得远处树上休憩的鸟儿也飞了起来,呱呱叫着振翅离这帮疯子远了些。

    “艹他的晋王!”互相扶持着站起身,刑历看了眼让张长乾当拐杖拄着稳住身形的盾牌,灯光映照下正面那个深深凹进去的手印让他嘴里继续不干不净地骂着:“艹他的破事多!老子脑袋真是出门让驴踢了,才接这狗屁倒灶的烂差!”

    嘴里喷着酒气,纵然平日里沉稳初众,但此时给险死还生的感觉填满心头,张长乾还是忍不住跟着骂了几句,才用力摇了摇有些发昏的脑袋。正要开口突然借着自杆子上掉下来没了遮挡的风灯射向四周的光芒,看到另一边有个藏在树后的人影,正小心翼翼探头望过来。

    跟着转过头望过去,刑历眨巴了几下酸痛的双眼才认出那人是与他们一同来的猎户,与张长乾互相扶持着找了一处重新坐下,才把人喊过来皱着眉头问道:“你瞧见什么了?”

    本想说什么都没瞧见的猎户,给张长乾想要吃人的眼睛盯了片刻,才打了个冷颤老老实实回道:“小......小的瞧见那人背着个人朝着咱们来的方向去了。”

    挥了挥手示意猎户走开,刑历皱着眉头琢么了片刻,才看向张长乾:“我想不明白,为什么咱们还能喘气?”

    低头瞅了眼靠在自己身旁的藤牌,那深深凹进去的手印让张长乾也是跟着吁了口气:“我也想不明白......这一掌拍正了,就算我穿着铠都不一定能活下来。”

    “李三的伤是实实在在的......不像那魔头......”

    缓缓点了点头,张长乾肯定道:“确实,那魔头最擅以战养战,根本不惧受伤,就算把他打到肢体缺损,但只要给他冲出去,不出几日功夫,下一次见他便四肢俱全了......”

    “那妖女是逍遥门的......据说海外逍遥门藏了不少秘籍,会不会......”

    “有可能,一切变数都是妖女进了庙里之后才有的,不过那佛像确实是坏的蹊跷......”

    “会不会是李三骤得妖女给他的逍遥门功法,试力......不太像......给他功法他也练不了啊......”

    视线再次落到藤牌的掌印上,张长乾抬起左臂晃了晃:“没有透盾而来的内力......力气倒是蛮大的......不似常人。”

    “那不如我们追上去,这种爆发的手段不长久。”

    没有着急应声,张长乾勉力起身走到之前李琛和李霓裳依着的树前,看了看地上泼洒的血迹,视线来回扫了几圈,终于找到了那被踩进松针里的小皮袋。

    捡起皮袋,张长乾把敞口凑到鼻端,轻轻嗅了嗅......

    “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