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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月有圆缺霓裳黯

    炭炉里的银丝炭缓慢燃着,外面挂了层好看的白色灰烬,上方粗陶烤盘里烤着的青梨外皮已是绵软如兜,翻弄下一股子甜腻的味道慢慢飘散出来,冲淡了屋中弥漫的药味和淡淡的血腥气。

    放下筷头已有些焦黑痕迹的竹筷,就着屋中迷茫的气味,李霓裳拿起一旁水盆里烫着的酒壶,给桌旁浅盏里倒了些金黄色略有浑浊的酒液,并未着急喝下,而是把盏端起凑到鼻前,闭上眼睛深深嗅闻起来。

    轻轻敲门声响起,李霓裳低垂眼眉应了一声:“进来罢,门未栓。”

    推门进来,仿佛没看到眼前有些狼藉的房间,李琛扬了扬手掌拎着的鹿肉:“霓裳师叔,看我给你带了些什么?”

    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李霓裳放下酒盏,抬眼望向李琛:“既已来了,就进来坐吧。”

    “不着急,师叔你也一天没吃东西了,喝酒也不顶饿。”李琛退了一步到了门外,冲着走廊另一头伸长脖子望过来的伙计招了招手,把鹿肉递给他让他清洗干净,再送些青盐和一把磨得快些的小刀过来。

    空着手进到屋内,李琛看向一直一直摆在桌边,碗底药渣已经干涸的粗陶药碗:“师叔,我师父不是说......”

    “这是林家那位给开的。”颇有些不耐烦地低喝了一声,李霓裳沉默片刻放缓了语调柔声补充道:“只是舒筋活血的方子。”

    李琛哪还懂得药理,他也纯粹是没话找话罢了,总不能一进来就指着鼻子说霓裳师叔您老人家怎么颓废到整日借酒浇愁了?

    这不没事找事呢!

    李霓裳拿起个酒盏放到对面:“一人喝酒颇有些烦闷,你来得正当时。”

    走到桌前坐下,看了眼烛台上积累的厚厚一层蜡泪,借着昏黄灯光看向鬓发散乱多日未曾打理的李霓裳,李琛并未去动眼前酒盏:“霓裳师叔......”

    不知是不是光影带来的错觉,李琛总觉得李霓裳鬓角染上了些许白霜。

    “叫什么师叔。”李霓裳摇着头嗤笑出声,突然想到什么停下摇头动作用泛着血丝的迷茫双眼看向李琛:“说起来,两日未见,功课可有拉下?”

    李琛张口正要回答,门外恰巧传来伙计的招呼声,他连忙起身上前开门,接过伙计递来的大托盘:“客官,照您的吩咐肉洗涮得干净,料到您是想炙肉吃,灶上师傅还把筋膜一并挑去。大师傅还嘱咐了,这边是紫苏叶和酱碟,山里的鹿吃的多是松果,肉里自然就带了点松针味儿,有人吃着停不下有人碰也碰不得,要是觉得腥气重了,不妨试试新吃法。”

    道了声谢,李琛转身走到桌前,洞开的房门自有伙计帮忙关上。

    单手把桌上东西稍微归置了一下,李琛把托盘中几样东西依次取出:“劳烦店家了,还给带了个小砧板。”

    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李霓裳端着酒盏醉眼惺忪:“费那些事作甚。”

    “光喝酒吃梨可养不好伤。”李琛手上动作飞快,很快便从这块鹿肉上切下一块肥膘,接着把剩下的肉都片成两指宽约么巴掌长的薄薄小片,用指沾了些青盐试了试味道,才把烤的软嫩的青梨从烤盘上拿下。

    抱着李琛塞给她的碟子,用筷子小口夹着搁在其中软烂的烤梨送入嘴里,李霓裳盯着李琛的动作,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变得悠远起来。

    没有去动搁在炭炉边的那双铁筷子,李琛也是拿着竹筷先把肥膘在烤盘上擦了一圈,待到烤盘上泛起油花,才把肉片依次铺在了上面,瞅着肉片慢慢抽缩打卷发出哔啵响声,李琛还不忘提醒嗅闻着肉味凑过来的李霓裳一声:“师叔小心些,莫要给油溅到脸上。”

    虽说是老鹿,但入秋贴了膘的肉终是肥嫩,须弥功夫第一炉肉便已烤好,李琛把它们一一摆到碟中,拈起青盐细细洒了些,眼看着细小的盐末在脂肪中化开,才把碟子和一双新从筷笼抽出的筷子一并递向李霓裳:“师叔尝尝味道如何?”

    接过筷子,狐疑地瞅了李琛一眼,李霓裳夹起一片卷如响铃的肉缓缓放进嘴里,一入口她舌尖便感受到了还带着火气的脂肪温度,小小吸了口凉气咀嚼了两下,给盐味激发出的鹿肉甜香,混杂着青梨香气便一同在口腔中迸放开来,更绝的是青盐那略微涩口的后味,恰恰中和了鹿肉最后一点腥膻。

    李霓裳又夹了一块放进嘴里,禁不住眯起眼睛缓慢咀嚼着,下意识伸长脖子任由那美味滑入喉咙中。

    可寥寥几片肉,哪镇的住腹中给撩拨上来的饥火,当李霓裳觉得自己真正感觉到“饱”这个概念,而不是之前喝酒吃梨欺骗胃袋带来的虚假充实感之后,才看到李琛正把最后一片烤的恰到好处的肉卷进紫苏叶中,沾了些咸酱递了过来。

    像是没看到李霓裳略有泛红的双颊,李琛温声说道:“霓裳师叔,尝尝这个。”

    微微偏开头,李霓裳嘴硬道:“你吃便是,我腹中已满。”

    也不硬去朝着李霓裳嘴里塞,李琛顺势把那块肉送进自己嘴里,带来的这块快有两斤的肉都喂了师叔,此时他好歹也算是吃过了。

    顺手把散落在额前的乱发撩到耳后,胃中暖意融融的李霓裳也没了喝酒的兴致,一臂搭在桌前,饶有兴趣地看着李琛咽下口中肉食,又把眼前东西略微拾掇了一下放在一旁,唤来伙计上一壶热茶,顺便收走托盘。

    把两个大子塞给送茶过来的伙计,在对方千恩万谢中回到桌前,边给李霓裳面前的茶杯倒上粗茶,李琛边解释道:“倒不是不给师叔泡好茶,只是师叔今日未有进食,夜晚又一口气吃了这么多肉,喝些粗茶不至于积食。”

    给这两句话说的面上愈发热起来,李霓裳也不好反唇相讥,只是端起茶水闷闷地小口嘬着,待到一杯滚开的茶水受刑似得终于喝完,她才放下茶杯看向眼前刚给烛台换了根蜡烛,顺便把积了一层的蜡泪剥了去的李琛:“是你师傅让你来的吗?”

    不等李琛应声,她便自顾自说道:“吃也吃了,喝也喝了,你回去告诉他我不妨事,过上几天便会自行离去,莫要挂念。”

    “我只是挂念师叔。”

    “挂念我作甚。”李霓裳闷闷应了一声,把茶杯朝前推了推,示意李琛给她再倒一杯。

    执起茶壶,盯着自壶嘴落入杯中的长线,李琛缓缓开口说道:“师叔,今日我碰到一个很奇怪的人,可否请师叔帮我分辨一下对方意欲何为?”

    “好......世间人心思多诡谲,你天性纯良,莫要被人骗了。”

    放下茶壶,李琛似笑非笑地看向李霓裳:“是这样的,有个我师傅只见过几面的人,得知我师傅遇袭行踪不明,又得知他三徒弟孤身引敌,不管不顾便来帮忙。一路上与追兵拼了个重伤还不愿罢手离去,追到破庙外还要榨出自己最后一点力气,只为了能多拖上一刻也好。”

    “好不容易暂且避入林中安全下来,她还是不愿放下担忧,每日压榨自己恢复内力,为的不是逃跑,而是能在必要之时使出石破天惊的一击,用自己性命为那人的徒弟撕开一条生路。”

    “甚至,在发觉那人的徒弟背地里修了魔经,第一反应竟是甘愿引颈受戮让自己成了鼎炉,以让那人能逃出生天。”

    端起茶杯呷了口粗粝的茶水,李琛看向端坐如钟视线木然,仿若是真的在听故事的李霓裳:“待到离了那危险境地,又得了昔日友人相帮,她想的不是让自己如何恢复,却是挟恩让对方把所有好处都给了那人的徒弟。”

    “等到了镇子送出消息,明明能暂且安顿下来,她想的也不是养伤,而是靠着虎狼之药拼命榨取自己的未来,直到......”

    李琛并未把话说尽,而是放下茶杯对李霓裳柔声问道:“霓裳师叔,你说如果有人这样对我,我该如何是好?”

    冷笑一声,李霓裳想也不想便答道:“那人如今已是废人成了累赘,江湖上风评又皆称妖女,身上负的血案早已累累成牍,不若放她离开便是,自有人会欢天喜地的帮你解决。”

    “霓裳师叔......”

    偏开头不与面前人在烛光下发亮的双眼对视,李霓裳轻哼道:“世人皆以为妖女是又一个为你师傅心折之人,可他们哪知世间相知相逢也并不只是情这一字在牵扯,还有恩、还有义......”

    “我得了消息出发时,对今日结局已料到一二......”伸手拿起酒壶,呆愣片刻才缓慢倾转壶身,盯着琥珀色酒液慢慢在浅盏中积聚,李霓裳如同梦呓般开口说道:“当日在方壶,师叔知我想入江湖,便说过:世人皆知江湖好,却不知鲜花着锦下埋的累累枯骨早已成丘,多少少年鲜衣怒马,到头来却落得个衣衫褴褛,死也死的悄无声息。”

    停下动作,盯着已漫出酒盏,在桌上肆意横流的酒液,李霓裳放下酒壶长叹一声望向李琛:“如此,也算是偿了你师傅的恩了。”

    “自此之后,便是江湖路远再无相逢之日,你和你师傅都莫要挂念。此时忆来......昔日我造了颇多杀孽,今日落此结局也算是偿了旧日仇怨罢了,可惜那些仇家不一定见得着我今日狼狈模样。”

    【李霓裳(残疾,功力衰退,心念枯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