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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神都旧事

    随着冬日越发深重,就连神都的飞檐上也渐渐染上了白霜之色。可这寒冷并不影响远道而来的客商,带着自己的货物在官方规定的市场上叫卖,而有的大宗商货,更是连船都没下便在码头前完成了交割。

    这些货船有的是沿渭河而来的内地商人,有的则是来自泉州的海货商人。

    更有些来自西域高鼻深目的客商,牵着两侧挂着封有安西都护府封条的货箱,正向着专门的市场而去,在那里他们不但会交割手上的货物,有的则更是要连骆驼都一并售卖,好换上笔银钱支撑自己在神都的消费。

    而随着一年一度圣神皇帝的寿诞到来,来自西域的美酒更是销路广阔,那些商队来神都的第一站驿站门外,更是早早就有各大商家派出来的机灵小厮蹲守,一旦寻着机会,怕是比围着鲜花的蜜蜂还殷勤几分。

    在这喧嚣之外,城中正东面足有几十丈高的,以圣神皇帝五十岁寿诞天颜为蓝本,建了整整十年才成的卢舍那大佛,正静静看着眼前如玉带般环绕主城的运河,以及其内八条宛若根系的分支。

    无悲无喜的大佛脚下,本该是一片同样热闹之地,可一条能四马并行的青石板大街上,除了两座对门的衙门外,便剩下跑马而过的信差和偶尔出现的巡逻兵丁了。

    那两座衙门,一座挂着的牌子是《大理寺》,而另一座则是《内府司》,自内走出的差人见到对门“同行”也多是作揖行礼,扯着面皮做一副和蔼模样,却不知心里早把对方抽筋扒皮了多少次。

    就在内府司一处不知名的房舍内,一个被高到房顶的卷牍架库围在其中的耄耋老翁,正就着盏如豆油灯盘膝坐在条案前,身旁燃烧的炭盆也不能完全驱散屋内的阴冷之气,让他写上几字便得伸手去烤烤火,让快要给冻成一体的关节活络一些。

    紧了紧身上披着的大氅,他抬头看向被叩响的门扉:“进。”

    来人带着一身寒气,进屋第一件事便是回身把门关上,恭敬走到案台前劝道:“老师何必受此寒冷之苦,不若到暖房去。”

    朝着眼前人意义不明地笑了两声,老人摇了摇头:“跟那帮傻子呆多了也就跟着傻了。”

    撇了眼面前展开的卷轴,老人左右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直的腰胯,抬头用昏黄老眼看向面前人:“你来此,可不是为了劝老头子去跟那帮傻子一起呆着吧?”

    “常青不敢。”从怀中掏出一个已经启封的信封,把它递向老人,常青说道:“老师,这是吴纯如半月前发来的密报。”

    “吴纯如?”老人挑了挑眉毛,把手中捏着的毛笔搁到砚台上,没去接那薄薄信封,歪头想了片刻才问道:“是纯阳那个吴小子是吧?怎么他突然发密报了?”

    “是因月前从淮南道发来的日常消息汇总,其中......”

    常青话刚开了个头,便被老人摆了摆手不耐烦地打断:“小果子此人眼高手低,嘴上嚷嚷的欢实,其实屁也做不成,若是他的荒唐事就不必跟我说了,走正常路径报去大理寺,让那些个苍蝇头疼去。”

    “果郡王那里只是个起因罢了......”见老人虽说面上透着不耐烦神色,但依旧未执起笔,显然是给自己说明的机会,常青连忙竹筒倒豆子把发生在淮南道的事儿说了个清楚。

    耐着性子听完,老人终于接过常青双手递来的那信封,却并未着急打开而是搁在手边,对常青问道:“你说那破庙......是不是那座邪佛庙?”

    “是的,天启年间那些西域来的圣火信徒建的。”

    伸手捋了几下颌下花白的山羊胡子,老人又问道:“当年旧事你也知道二三,确实是我带队追捕血魔的,也大概是在那片失去血魔踪迹的......在那边整整搜了一年都没搜到血魔此人行迹,才回来复命的。”

    “是的,那边老师留下的监察所五年前才撤裁,还是我用的印。不过后续咱们人合着那捕头刑历一同去了林中,却在一处崖壁处找到了李琛和李霓裳两人临时存身之所。那是一处依崖壁浅洞建的半间屋,院内有水井,还开了半亩菜田,不过都荒芜了。”

    老人点点头,示意常青继续说下去。

    “去的人有咱们司里专门循迹的高手,发现了些很蹊跷的事:那崖壁上的浅洞是由人用掌力生生劈出来的、而且小屋方圆十里内不见猛兽,显然是那些畜生受了惊吓、在屋内还有新旧交叠的生活痕迹,新的自然是李琛和李霓裳所留,旧的......不过在周边村落走访中未有提到往年有陌生人来采买......最新一份送回的日报上说正在扩大走访范围,但这么多年下来,很多痕迹都消失不见,人们记忆也会被时间磨灭,怕是得不到什么具体消息了。”

    “所以你就去寻那小子了?你是怎么说动吴纯如的?”

    “没费什么功夫。”常青娓娓道来:“当年吴纯如的师长、师弟俱都死在血魔的反扑上,他那一脉仅他一人幸存,只消用上咱们的印,他自会前去。真正要操心的,反而是拽紧他的链子,莫要让这条老狗胡乱攀咬。”

    意义不明地笑了两声,老人终是打开那信封,从里面抽出一张薄薄的纸来,看着上面那铁画银钩的字体禁不住点了点头:“观这字迹剑气圆润如珠,吴纯如这些年性子倒是收敛不少。”

    纸上只有寥寥几行字,老人飞快看完,把它搁回案上,双手扶案闭目冥思片刻才睁眼看向常青:“吴纯如已经说不像了,为何你要执意把它送到我这里?”

    “老师,血魔此人原名周止......”

    常青刚开了个头,老人便知道他想说什么了,伸手示意他稍安勿躁,自己则起身去后面卷牍架上翻找了半天,才拿下一卷来,吹掉上面落的浮灰,打开褪色的拴绳。在常青帮着清空的案上缓缓展开已泛黄的卷轴,借着旁边油灯看了片刻才点了点头:“周止此人是天残之人......”

    “李琛此人因幼时被人以残酷手法破了气海、残损了经脉,不但不能修习内功,且因为坏了根本,天生体质孱弱,连寿数都会受到影响。”

    “后来那边的监察所是你在跟了,邪佛庙周遭百里是否有无故失踪之事?”

    “无故失踪之人每年都有,或是死于苍莽山中野兽的,或是死于其它原因的。知道消息后,我就行文让人把周边百里内三十年间从衙门和其他渠道报上来的,有关人口失踪的记录梳理了一下,并且差档案所和其它与苍莽山接壤的地方进行交叉对比,并无什么太大波动。”

    “常青,你是想说......周止此人逃进苍莽山里,却又诡异恢复了神智,然后潜伏三十年......又收了个徒弟?”

    “是的老师,您曾经教导我们师兄弟:有时候最荒谬的答案,反而是正确答案。”

    低头看着卷轴上记录的文字,老人眼光不由得变得悠远起来,回忆起当年那血浪滔天,以及那双疯狂的红色眼睛......

    很快便从记忆中挣了出来,老人思忖片刻才看向常青:“苍莽山中多出异草......这件事不能私下办......从你手下挑两个精干的一明一暗互为犄角,然后从药王殿里调个数知药性的,再让当地轮台府出一队人做护卫,深入苍莽山去瞧瞧情况......”

    “要深入多远?苍莽山中危机遍布,怕是武林高手也进不了太深。”

    “不用太深,以那崖屋为心,周遭起码十五里要摸清楚......人都会习惯守着宝贝,周止此人既然建了屋还挖了井开了田,必然周边会有东西吸引他常驻......以一年为期,就算找不到,也要把周边的土壤、井里的水、还有其它东西取些回来。”

    “我省得,必然会让他们刮地三尺没有丝毫疏漏。”

    点了点头,老人沉默片刻才长叹一声:“难为你了常青,还要帮我这个老棺材瓤子擦屁股。”

    “常青惶恐,老师切莫如此,再者说周止此人还是有不少人惦记的。”

    “你这倒是提醒我了,李琛此人有何记录?”

    “没有单独建档,只是附在李明翰档下,是他在二十年前自洛州收养的襁褓孤儿。”

    “嗯......二十年前......洛州......我依稀记得那里出过回案子?”

    “是的,现在敦煌驻的那位,二十年前在洛州办的圣火邪教的案子,后来他遭邪教中人报复,本人倒是幸运逃得一命,可他洛州本地亲族却被尽屠,而凶手也远遁西域总教。”

    “嗯......我对圣火教不太熟,但依稀记得你提过他们有道刑罚来着?”

    “圣火焚身之......老师,您是说?”

    “嘿嘿,我什么都没说.....你......算了,你的名字他大概直接就扔出去了,用我名义写个条子,算算日子他也快回来了,到时候递过去便是。”

    “学生明白,提起李明翰此人,还有桩与果郡王有关的趣事。”

    “哦?说来听听。”

    “上月七日,果郡王府前招贤鼓被人给锤破了,来人依着果郡王立下的规矩,从午时鏖战到子时,一刻不歇连败果郡王门下十大高手在内三十七人,然后翩然而去。”

    “呵呵,小果子没吓得尿裤子?当年他打雷都能拉裤裆里。”

    “......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