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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出身

    妘凰出身于北方一个普普通通村庄,村庄名字叫南川。

    村子里的老人之间老是有一句话:“无傻不成村”,意思是不管哪一个村子都至少有个傻子,这个傻子一定是给村子挡灾难的,都叫他守村人,也叫镇魂人。

    妘凰听见了,忍不住问:咱们村子怎么没有傻子?老人家们笑起来,不无怜悯地摸一摸他的脑袋。

    南川是个四面环山的村落,住着十几户人家,每户都是坐北朝南的二进院子,宅院造型差不多,外院一米多高的墙围起来,里院墙高两米五。

    这些住户排成两排,前排五家,后排七家,前户距离后户有一米左右的距离,有的住户用它作路,有的任它长满了草,而左右邻居之间,却是一条三米宽的路,供后户出入去前街。

    坐落前排的二院门口是一条东西走向的路,也就是前街,这条路向东走是出村的去处,向西去正对着路口的是他们的西山,叫凤凰山,整座山都是红色的,西去凤凰山脚下时,路口再右转绕过北山,那背后就是他们的农田。

    前街向东去过了村头那户人家之后,却不是直去了,蜿蜒曲折走大概一里路时路就转向了南去。再走二三里,是另两户人家,一户在山头上,一户在山头下。

    山头下是妘凰奶奶家,山头上是妘凰邻居魏兴业的奶奶家,这两家都是新盖的房子,妘凰四岁那年他们搬过来的。

    奶奶家门口再往南上坡路走一里路,就是村口的坳道,之所以叫坳道,是因为这条路夹在村口的两座山之间,刚好够两辆马车错身而过。坳道三丈余,颇为陡峻,走起来要费好些力气。

    南川这东西南北四座大山颇为巍峨,却只有这几户人家,这显得这个村子颇为神秘,尤其夜晚黑幕盖过来的时候,静谧无声的村子,让人敬畏。

    是的,这个村子的傻子就是妘凰。

    不为大人所知的是,妘凰超乎寻常的聪明。正常的孩子三岁半的年纪,对什么都懵懂,大人们说的什么都不怎么领会。

    可是大人们有时候就是自以为是,他们再也不会想到,三岁多的妘凰,已经一个眼神,一句话,就能明白别人心里所想。

    他们眼神里的怜悯,和言语间的试探,都让快四岁的妘凰变得孤僻起来。毕竟这个年纪或许有超常的聪明,却不具备不受别人言语伤害的成熟心智。

    为了自己刚刚萌芽的自尊,他开始拒绝去和别人凑一堆玩闹。虽然他内心深处其实也想跟那些同龄小孩一样,上蹿下跳,朝气蓬勃。

    他每天坐在奶奶家门口的田埂上,看眼睛里所能看到的一切。

    有时候看到张家比爷爷还年迈的老人,扛着犁上地,这个时候他就会想,这老爷爷好累好辛苦啊。又想,爷爷也是如此,甚至在他起床之前已经去劳作了。太阳热乎乎火辣辣升起来时,他就更加会感到怅惘忧愁。上天好似专门给他生了个悲天悯人的脑袋,让他日日愁眉苦脸。

    有时候看到邻居家的阿姨包着和妈妈一样的头巾,在地里忙碌。他就会想念妈妈。

    他见不到妈妈吗?当然不是,他每天都能见到妈妈,每天早上或者下午他都回家去。可是回家去他又会想奶奶,他这个时候会想,为什么奶奶家和爸爸家不能在一块儿团团圆圆多好啊。

    有时候,会见到村民因为在谁家田地里走路过车吵架,这个时候妘凰心就揪起来,在心里紧张地说:别吵了别吵了,走个路而已。但是他嘴里什么都不敢说。这样的时候很少见,但是妘凰见了一次就觉得,再也不想看见大家吵闹。他内心里的世界,是没有纷争的祥和世界。

    但是日后在外游走,见多了人间惨剧的妘凰想起小时候这些记忆来,难免要感慨,这里真是一片祥和,国泰民安的世外桃源。

    妘凰打小体弱多病,时不时就犯糊涂。不过,跟其他村的傻子不同的是,他犯糊涂都是睡梦中,醒来的时候跟正常人没什么区别。

    但是,不管他怎么努力表现出自己是正常人,村子里一些人还是背着家里人喊他傻子。

    也许是为了显出这个村子里也有傻子,也许真的他就是傻子。

    也许仅仅因为他睡梦里犯糊涂时呼吸困难导致的面色铁青,舌头僵硬。

    妘凰长得四岁的时候,还不怎么走路,出门都要奶奶背着。跟他同龄的人已经可以背起背篼帮家人干活。

    他家前户的邻居李家叔见了总要批评他“这么大了,还让奶奶背呢,背不动了啊,你都跟奶奶差不多高了”。奶奶身材矮小,比四岁的妘凰确实高不了多少。

    奶奶总是笑呵呵道“我孙儿身体不好,走不了几步。”

    其实老太太就是惯着,除了梦魇,他其他时候跟别的小孩没什么不同,能走能跑。

    村里他这个年纪的小孩都可以从高高的后山上爬上去了,每次七八个小孩站到山顶,冲山下喊的时候,他都很羡慕,当然他们也有咕噜咕噜滚下来的时候,并没什么大碍,农村的娃娃,大多皮实。

    妘凰去站在山脚看了一次,山很陡峭,他自己又不敢去。

    他趁奶奶不注意,去爬奶奶家的后山,那个山比较平缓,可是爬到一半的时候脚下一滑,咕噜咕噜滚了下来,摔得鼻青脸肿。

    妘凰心里想,上山并不特别可怕。

    可是奶奶心疼坏了,更加不让他出门了。

    妘凰会礼貌问候每一个碰见的大人,会识字断文。

    也许大人之间不经意的举动刺痛了他小小的心灵,他做什么的时候一定要做的完美些,因此四岁时父亲收藏的那些书经内容大多他都知道一二。

    怎么看,妘凰都是很正常的。

    可是,他经常睡梦中挣扎,挣扎够了时突然奋力地,声音却又很小地叫出来,仿佛是梦中和谁拼了命才回来,叫出来时也就醒了,便哭泣不停。

    这样的时候奶奶总是拿起笤帚,含一口水,喷在笤帚头上,一遍又一遍在他身上扫,一边扫一边不停在他耳边“庆娃庆娃”地喊。

    长则一个时辰,短则半个时辰,他终于挣扎着睁开眼看时,总能看到奶奶家新木梁颇为漂亮的横在屋顶中央,他就倏地冒出一身冷汗来,衣服就湿湿黏黏粘在皮肤上。

    泪眼婆娑的奶奶一直守着他,他醒来时奶奶总能第一时间发现,立刻抱紧他问“庆娃你哪里疼?”

    他只觉得无助、烦躁和难受,用力哭喊,拼命推搡奶奶,推搡任何一个想靠近的人。

    有一次把奶奶推搡的跌倒了,父亲扇了他一巴掌,奶奶不干了,此后妘凰犯糊涂的时候就会把所有人赶出去。

    无论他怎么犯浑,奶奶并不觉得他冒犯。拿起自己的头巾帮他擦汗,妘凰挣扎累了时,终于会安静下来,瘪着嘴无声地哭,好像要把梦里的无助和恐惧哭个干净。

    奶奶抱着他摇“庆娃,你哪里疼啊”,每次都要这样问。

    但是他也回答不上来哪里疼,就是感到害怕。

    他的梦里总是有一张似有形又无形的怪脸,似笑似怒,似哭泣似嘲讽,在他面前忽近忽远,忽大忽小出现,他害怕极了。

    可是他描述给家里人的时候,没有一个人能够准确理解他说的到底是什么,他以后就不说了。

    这样的折磨不见得夜夜有,但是出现一次他就像是经历了一回地狱。

    妘凰四岁的时候奶奶和父亲分家了。

    因为两个小叔叔该成亲了,妘凰哭着闹着跟着奶奶去了爷爷奶奶的新家。

    奶奶的新家可以看到北山朝东侧的山后。

    有一天晚上,妘凰跟着奶奶出来上厕所,指着远处的山对奶奶说:“奶奶,那个山头怎么着火啦?”

    奶奶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同时回答道:“黑漆麻乎哪里有火?”

    妘凰继续指着那里道:“你看那里啊,那个火球一闪一闪地在滚。”

    奶奶毛骨悚然,一边说:“小孩子晚上别乱看”。一边手忙脚乱把他拽进屋。

    妘凰这次就明白了,原来他能看见的东西奶奶看不见,心里不由得害怕极了。

    奶奶照例会在他身上一顿笤帚扫,又在碗里装上水,插上三根筷子,念念叨叨一会儿,妘凰就见筷子神奇地立了起来。

    这件事情之后,妘凰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了,他几乎每天嗜睡,睡着就犯糊涂,醒来的时候哭的更加撕心裂肺。

    妘凰一家多方奔走求医寻方士,却都束手无策,愁云笼罩在整个家里。

    休息不好,他整天精神萎靡,看起来疲惫不堪,不怎么说话,小小年纪眼窝深陷,满脸疲惫,生来温和的性格慢慢变得骄纵霸道,任性闹腾。

    奶奶每天变着法给他找好吃的,每天都听见奶奶说:庆娃,奶奶给你找了个新的嘴头子。

    听得多了,妘凰想象嘴头子一定是带汤的软一点又脆一点的东西,这么想着他就哭着找奶奶要嘴头子吃。

    奶奶解释了很久嘴头子就是零食。诸如此类,毫无道理的磨人,父亲和母亲看到了会训他,训完了母亲就偷偷摸泪。

    村子里的人看见惯得没有个好娃样的妘凰直摇头。

    这样鸡犬不宁的日子过了很长时间,至少妘凰是这样觉得的,长到妘凰感到自己快要死的时候,他的命运有了转折。

    但其实他也就刚过完四岁的生日而已。

    有一天村子里来了个云游方士,说是看风水的,爷爷奶奶一向好客,又住在村口,正好将方士请进家里来。

    方士说父母家和奶奶家的本宅风水皆可,只奶奶家门前道牙弯曲,冲宅,有煞。

    爷爷奶奶听了急忙求方士施法布道。

    方士诵经一遍,赠开光八卦凸镜一只,挂在宅门口,妘凰新奇地跟着方士参与了整个过程,不想这法术竟然实施了一下午才结束,可是妘凰却跟着方士一点不觉得疲累。

    结束了时,妘凰还意犹未尽盯着八卦镜看,好像有什么玄奥似的。

    那方士对祖父祖母开口道:“令孙身上有大麻烦,如不化解,怕时日无多。”

    爷爷奶奶自是大惊,立即求问方士布救化解,方士道:“我有法子让他暂时脱离噩梦,但是彻底脱离苦难须得自身抵挡。”

    方士唤过盯着八卦镜发呆的妘凰来跟前,摸过他的经脉又道:“每过半月我可施法一次,不过,我修行道门距此地很远,不如入我道门,随我修行或有一线生机。”

    妘凰家里人犯难了,母亲直接不情愿了,这门口来个游方道士说要带走儿子,哪个母亲不害怕呢。

    妘家祖上以来都是忠厚老实朴素好客,宁委屈自己不委屈别人,常常因此吃亏。

    母亲妇人家虽说也跟着家里讲究些体面,不会主动欺负人,但是若要有人欺负时必定不饶人。

    天下的母亲一定都是护犊子的,一顿大闹呼喝,就要把方士赶出去。令祖父祖母和方士颇为难堪。

    妘凰被母亲死死拽着手看着方士的窘态,心下尴尬,暗想这下方士再也不来了。

    方士见此却面不改色道:“既如此,我且施法一次,若有意拜入我门时,便须做好准备,待下次我来时且随我去修行,过了这个机会,找我便不能了。”

    母亲打断直叫嚷道:“你走吧赶紧走,白消费我几顿盛食好席招待,竟是个害娃贩!”

    也不管母亲阻挠,待父亲劝走母亲时,方士抬起双掌来,做了个看起来深奥复杂的手势,念一句道词,又换一个手势,这样子一共做了九遍,然后右掌放在妘凰百会穴处,妘凰只觉得暖烘烘的,从来没有这一刻这么想睡着,然后真的就这么睡着了,方士的手掌在他脑袋上停留了半个时辰才离去。

    妘凰这一睡就一个对时,方士交待过了让他睡到自己醒,一家人换着陪他,妘凰一觉起来时,只觉得饥饿难耐,从来没有这么想吃东西过。

    母亲拿来了饭菜他狼吞虎咽就解决了,母亲竟看的呆了,扑簌簌落下泪来。接下来连续两天他吃睡安稳,妘凰心里的烦躁好像也尽去了,开始有了笑脸,甚至又恢复了以前彬彬有礼的模样。

    方士待妘凰清醒后又交代了注意事项,把过脉就离开了,母亲见他确实好转,因着之前冒犯方士的错处,言语间总是在赔不是。妘凰见了忍不住眼睛泛酸。

    一家人终于还是商量过后,张罗着送他入方士门下,这几天大家都不去干活了,依依不舍的陪着他,都知道这一入道门,六亲缘浅了。

    妘凰毕竟还小,熟读不少经书,却也不懂大人们在讲什么六亲缘浅,都哄他说游一圈就回来了。父亲带着他去山顶找方士时,相比父亲的心事重重,妘凰颇为雀跃,这么大第一次上自己家的山,很新鲜。

    气喘吁吁爬上山,想看山顶有什么时,却只见山尖子从西向东蜿蜒着一直到了东山顶,而方士盘坐在光秃秃的山尖上,见他们上来,方士道:入我门不难,只这期间,他不得回归,须随我入山苦修,化劫以后方可见亲朋,短则几年,长则百年。

    父亲犹豫了下,终于狠下心来,谢过方士,指教妘凰跪拜方士为师,下山收拾准备行李,从此就踏上了离家修道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