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不要只看现实
白天来到山区与夜晚景致完全不同。连那扇不属于这个世纪的大铁门也散发出异样的气息。铁门打开，院内呈现出格外静谧的内敛。
别墅中一个留守的小警员为众人开了门。三人直奔3楼主卧。
此时刚过14点，太阳虽过了正午火辣之时，却还灼灼地斜着北墙。
邱昊和余敏杰第一次看清了南边的花园。
“咦，昊哥，你看！那种的花和局里花坛中种的是不是一样？”余敏杰指着楼下花园里，一簇簇红色却叫不上名的花朵。
邱昊也不太懂花，但毕竟自己的办公室是正对市局花坛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从外形上也认出和局里种的毫无疑问是同一种花，只不过这儿的似乎更加鲜艳。
“如果这儿是现场，那万漪菲就是从这扇窗的位置坠落的。”邱昊拍了拍中间的窗说道。因为杜冰冰没见到尸体的位置，所以邱昊解释给她听。
“我在想，万漪菲花了这么大力气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别墅，不可能只为了给姐姐和姐夫一个惊喜吧？”杜冰冰道，“那么她势必要躲着某个人，甚至两个人都躲。那么吴锦坤和万筱婷回来的时候，万漪菲是躲在哪儿了呢？”
“这儿有两间衣帽间。”余敏杰走到墙边，指着两扇木门说，“吴锦坤和万筱婷的衣帽间是分别独立的。万漪菲要躲，肯定是躲在其中之一了。”
“我想应该是躲在万筱婷的衣帽间。”邱昊说着。
“为什么？”余敏杰和杜冰冰异口同声地问。
“因为中午回家之后，吴锦坤洗了澡，换了衣服再出的门；而万筱婷也是换了睡衣去睡觉的，两人都进过自己的衣帽间。所以这两人其中一人必然知道万漪菲躲在其中。那她躲在谁的衣帽间，谁就一定知道她的存在。”邱昊认真地作着解释，“既然要躲着一个人，那必定需要和另一个人有所约定或是密谋，那这两个人中，与万漪菲密谋的人则必须在另一个人不在场的情况下与万漪菲见面，这样一切才有意义。可从两人回家到吴锦坤离开，两姐妹纷纷坠落的这短短几十分钟里，吴锦坤并不存在这样的机会。相反，万筱婷则有两个机会和万漪菲见面。一是吴锦坤洗澡的时候，二是12：30吴锦坤离开后。这么推断，只有万筱婷具备这样的条件。”
“有道理。”余敏杰点着头，顺着这个思路展开，道，“万漪菲从三天前开始潜入主卧，在吴锦坤和万筱婷回来时，躲入了万筱婷的衣帽间。于是，吴锦坤不知她的存在，在洗完澡后离开了家。而在之后的不到十分钟里，装睡的万筱婷与躲在衣帽间的万漪菲出来相见。不知她们谈了什么，或又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姐姐把妹妹推下了楼去。然后也许出于内疚，自己也走到天台，找到妹妹同样坠落的位置，跳下了去，死在了她旁边。”
余敏杰一边说着，语气越来越弱，显然他自己也觉得后半段推倒并不合理。
“万筱婷要自杀，不必跑去天台吧？”杜冰冰立刻提出质疑。这也是从一开始看见视频后就萦绕在邱昊和余敏杰脑中的疑问。
邱昊现在也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不过对于这个盘根错节的疑团，邱昊已做好了一个扣一个扣解开的打算。
“我们想一想，万筱婷是怎么推万漪菲下去的。我们知道，万漪菲死的时候头是朝外的。”
余敏杰走到窗边，面朝里背对窗，做了一个后蹭的动作，说：“像这样坐上去，然后被一推，下去后就是头朝外，面朝上的。”
“嗯。”邱昊点点头，又问，“可为什么万漪菲会做这么一个危险的动作呢？若是说，她在无防备的情况下在窗口眺望，姐姐趁其不备把她推下，还好理解，不过那样尸体绝不会是面朝上的。”
究竟这十分钟不到的时间里，姐妹两人说了什么，又发生了什么呢？
“这儿暂时先这样吧，毕竟也只是种假设，不代表四楼棋牌室是现场的可能性已经消除。我们接下来测试一下之前推测的。”邱昊道。
简单来说，测试就是重现可能性。再次确认视频，吴锦坤是12:31:07离开三楼摄像头至12:33:19驾车驶出时被北门摄像头捕捉的，其中总共有132秒。如果他去过四楼棋牌室，那路线应该是坐电梯到四楼去，在棋牌室完成杀人后，回到电梯下至一楼，再从西至东穿过大厅，从侧门到达车库，驾车离开。
另一方面，万筱婷是12:40:57离开三楼摄像头的，至12:42:04再次进入天台范围，总共67秒。若中间去了棋牌室，那路线上前半段也是自三楼上四楼去棋牌室，而后从棋牌室出来，通过楼梯走向天台。
正好今天杜冰冰来了，于是就由她扮演万筱婷，而由余敏杰扮演吴锦坤，分别重现这个路线。
首先是余敏杰，他从三楼拐角出发。邱昊旋即按下了秒表，一旁的杜冰冰不时探头看的时间，邱昊始终把手机贴在耳边。
“到了！”电话那头余敏杰叫道。
余敏杰到达既定位置，这个路线用时126秒。
余敏杰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看着结果说：“这可要了老命了，而且是一碰到棋牌室的窗就折返的。虽然勉强比吴锦坤的132秒短，但真的来得及杀人吗？”
接着是杜冰冰。她依路线到达天台叫停时，邱昊手中的秒表定格在94秒。
趁着杜冰冰赶回来的路上，邱昊对余敏杰说：“注意点，不要‘大嫂’、‘大嫂’的乱叫。”
“昊哥，你不懂。我这叫正向起哄，叫着叫着就成真的了。难道你不喜欢？”
“你也别太招摇了。”
杜冰冰已经走回到三楼，两人心照不宣地停下了这个话题。
“多少秒？”杜冰冰呼吸也比之前重了，但还是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结果。
“94秒，冰冰姐。”余敏杰抢在邱昊前说。
邱昊和杜冰冰都被都被这突如其来地新鲜称呼一怔，各自心中碎念又不便讲出来。很快又都表现得若无其事了。
“这差太多了，万筱婷不可能在60秒内完成的。”杜冰冰坚定地说道。
余敏捷道：“那我们是不是可以认定，如果万漪菲的坠落发生在四楼，那凶手就是吴锦坤。反之，若她是在三楼主卧坠落的，那从刚才昊哥的推论看，凶手就是万筱婷了。”
“目前看来是的。”邱昊想了想道，“只可惜万氏姐妹都死了，若真是万筱婷杀了万漪菲，然后自杀，那她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说了什么，就难为人知了。”
三人决定再去四楼棋牌室看看。
在棋牌室里转了几圈，并没有什么新的发现，似乎今天的行程就要到此为止了。
从棋牌室里跨出的瞬间，邱昊的脚像被钉子钉住了似的，一件事突然从记忆深处苏醒。
“等等！”邱昊转向余敏杰，道，“香气，今天怎么没有香气？”
前天他们第一次来的时候，邱昊虽然前后四次闻到了香气，但当时没有在意，也便没有说出来。余敏杰那时也隐约闻到，但没有特别印象，经邱昊一提及，便回忆起来。
“对，那天有薰衣草和桂花两种香气。”
杜冰冰也忙说：“我之前来过别墅几次，都是访问万筱婷，也闻到过薰衣草香，但从未闻到过桂花香呢。”
邱昊仔细回忆了一下：“那天一楼闻到的是薰衣草，二楼是桂花，三楼主卧是薰衣草，这儿四楼棋牌室是桂花。其中二楼的香味是从渐渐无到有的，其他三处则是一进门便很充沛。”
余敏杰经过邱昊的复述，和自己记忆一一对应起来，说道：“的确是这样。”
杜冰冰道：“我每次来只待过一楼和二楼东侧万筱婷的会客间，每次闻到的都是薰衣草香。我想，也许这香气是按楼层或者区域划分的。”
“可为什么今天居然没有呢？”
“昊哥，这事儿不如问问Adam。”余敏杰提醒道。
“对呀！”邱昊立刻拿起手机。
拨通后，邱昊点开功放键，把手机放在麻将桌上。
“邱警官，是关于那别墅又有什么问题吗？”周康迪的语速和音调一如既往，十分有特色。
“是的，我们要了解一下关于香气的事儿。”邱昊直白地挑明用意。
“哦，没问题。”周康迪如答题机器一般开始讲解，“我们这个项目有一个核心的热探测系统，这个系统又赋能着花香系统。热探测系统捕捉整个儿别墅内部的人，并通过数据建模识别两位屋主。两位屋主各有自己对应的花香，是他们各自喜欢的，吴先生对应的是桂花，万女士的是薰衣草。其中，薰衣草想拥有更高权限，当热探测系统发现屋主走到一个区域，会释放对应的香气，维持12个小时。由于薰衣草的权限更高，所以会覆盖桂花，但反之桂花无法覆盖薰衣草。至于热能捕捉...”
“等等。”邱昊虽听懂了一些，但还是有点云里雾里。
杜明明抢道：“如果进入一间屋子就闻到薰衣草香，说明什么？”
“这是谁？”周康迪听见了陌生的女声，小心谨慎地问道，一时间，本就纤细的声调更加尖锐了。
“我同事。”邱昊不想纠缠，随口说，“请回答她的问题。”
“那说明12小时内，女主人万筱婷来过这间屋子。”
“那如果一片区域闻到是桂花香呢？”杜冰冰立刻追问。
“说明12小时内，男主任吴锦坤来过，并且他离开后万筱婷没有进入过，不然花香会被覆盖成薰衣草。”
余敏杰“啪”地打了个响指。
“什么声音？”周康迪如惊弓之鸟地问。
“没什么，谢了，Adam。先挂了，之后有事还要麻烦。”
“铁证如山。”余敏杰难掩激动之情，“我们前天到这间棋牌室是晚上8点多，闻到了桂花香。就是说此前的12小时内，吴锦坤进过这间房间。”
挂了电话的邱昊却格外冷静，悻悻的道：“那也只能说明他来过。”
“他12：30来这儿，除了杀人还能干什么？”
“他不一定是那时候来，还有个时机。”
“还有个时机？”余敏杰表情凝重起来。
“对，就是晚上回来后，一直到老李来之前。四楼没有探头，他完全可以说谎。”
余敏杰消化了一下，道：“即便是这样，吴锦坤也有逃不掉的嫌疑。他上来做什么呢？又为什么要对我们隐瞒？不如我们传他问一次看看？”
“不，不行。会打草惊蛇。”
“可我们有证据说明他说了谎。”
“不，我们无法证明他来过这儿。因为我们只是闻到过香气，已经过去两天了，我们没法固定证据。吴锦坤只要抓住这点，死不承认，我们也无可奈何。”
余敏杰刚燃起的斗志被一下子浇灭了，人一下子耷拉下来。“我出去抽支烟。”
看着余敏杰颓丧的背影，杜冰冰问邱昊：“余警官常常这样吗？”
“抽烟吗？经常。”邱昊想通过玩笑缓和低落的士气。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阿杰他平时看起来嬉皮笑脸，但其实很嫉恶如仇。当然今天这情况也不多见，因为这样的案子本就不多。”
“这样的案子是怎么样的案子？”杜冰冰追问。
“这案子开始看着不难破解。但一次次被新的发现，把原先的猜想一一推翻，让人抓狂。”邱昊想起儿时在田间的把戏，“你见过骑驴的时候用竹竿钓个萝卜支在驴前吗？驴会一直朝前走，试图去吃萝卜。我现在觉得自己就是那个驴，食物就在眼前，却怎么也吃不到。所以阿杰的心情我能理解。”
邱昊也不知接下来该做什么，便走到窗边。杜冰冰也心有所感，却不知要如何帮忙，只好陪在邱昊身边。
“下面的花好鲜艳啊！”邱昊随口感叹了一声。
“是啊，是很美。我每次来都会看看这些花，不过之前从没在四楼这么高看过。”
“其实，我们市局大院的花坛也种这种花，我们办公室就正对花坛。但似乎我们花坛里的不如这儿的吸引人。”
“看来你们办公环境还不错嘛。我的办公室连个窗都没有。”杜冰冰随口抱怨着。
别墅中没有其他发现。三人出来时已经快18点了。杜冰冰开车找了间可以抽烟的饭店，三个人一起吃起了晚饭。
“冰冰姐，不介意？”余敏杰拍了拍口袋。
杜冰冰开始还以为余敏杰是在问自己对于‘冰冰姐’这个称呼是否介意？一看到他口袋里露出的香烟才明白过来。
“不介意，只要别在我车上抽就行。”
余敏杰抽出一支，然后把烟盒向邱昊递来。邱昊多少听出杜冰冰不是太喜欢别人抽烟，于是把烟推了回去。
吃饭时的话题还是不离案子。余敏杰建议以现有确定的事实来整理一遍思路，可无论如何，矛盾点还是盘旋而出。
万漪菲是不是如邱昊所想的，在案发三天前就就潜入了别墅呢？还是从哪里获得了侧门钥匙？又或是同姐姐、姐夫一起回的别墅？她竭尽全力躲避摄像头又是为了什么？而她到底是从哪里坠落的呢？吴锦坤是什么时候去的四楼？他做了什么？又为何要隐瞒警方？最令人想不明白的还是万筱婷，她为什么要自杀？为什么要走到天台去自杀？又为何非要从那个位置跳下去？
饭后，杜冰冰先把余敏杰送回了家，再把车开到了市区门口。
“真是麻烦你了，又让你送到这儿。”邱昊道。
对邱昊而言，认识杜冰冰三天，见面两次，又全是由对方开车从现场送回市局，是种无法言喻的美妙感觉。
“应该是我感谢邱队，给了我这样的机会和体验。”杜冰冰一转头，看见路灯下邱昊的侧脸格外有气概。
杜冰冰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余警官对我的称呼改了？是不是邱队和他说了什么。”
邱昊不禁感叹杜冰冰敏锐的洞察力。他无力否认，只好说：“他一直那样叫，影响不好。”
“其实我并不反感。”杜冰冰说着冷静，心中却在打鼓，“反倒是现在这称呼，总觉得有点太...”
邱昊在感情方面再笨，也听出了弦外音，急忙道：“那我让他下次改回之前的叫法。”
“不行，等你接受了我的专访，再让我好好了解一下。”
邱昊恨不得当下就做专访，可又记起自己说过，要等破了这个案子之后。一想到案子的错综复杂，有些懊恼起来。
可懊恼无补于事，如今只好把精神集中起来。
“冰冰，你洞察力过人。其实，今天带你去现场，就是为了想听听你的见解。毕竟我和阿杰可能被固定思维所限制。”邱昊收敛心中的愉悦，一下子展现出工作中的认真神态。
这也是这几天见到邱昊之后，本尊最吸引杜冰冰的地方。他并不如杜冰冰先前想象的那样高大威猛，势不可当的英雄形象，却实实在在让杜冰冰看见了他的可靠，以及踏踏实实的安全感。
“我这方面不专业，怕说出来干扰你们的正常工作。轻则耽误时间，重则误导方向。所以还是不说的好。”杜冰冰说出自己的顾虑。
“可我是专业的呀。你要相信我的判断力，我觉得你行，真的。”邱昊的话让杜冰冰心里暖乎乎的，“千真万确。来，说说看。”
“好吧。你和余警官吃饭的时候说，案子的矛盾点有很多。”
邱昊点头表示同意。
“这是基于你们说的已知事实。”杜彬彬续道。
“是的，我们破案的基石就是客观事实与证据。”邱昊一边肯定，一边稍作解释。
“那如果打破这种固定思维呢。”
“打破这种固定思维？”邱昊在理解着这句话的真正含义，问道，“你是说不去看事实证据吗？”
“不是完全不看，而是不要单向的只从事实去推结果。”杜冰冰用右手模拟了一个抓着物体从左边移到右边的动作。
她接着说：“我觉得矛盾点只有一个，但却不是推导中的矛盾，而是已知事实。”
“是什么？”虽然邱昊还没有全然把握杜冰冰的意思，但还是迫不及待地问。
“我认为的矛盾点就是，万漪菲的尸体，或者说是她的死。”杜冰冰从邱昊的表情中读出了疑惑，继续解释道，“你想象一下，如果从一开始就只发现了一具尸体，而死者是且仅是万筱婷。在其他条件不变的情况下，你们会是怎样判断？”
“死的只有万筱婷？”邱昊口中喃喃，闭上眼睛勾画起来。
在脑海中，邱昊又一次接警前往现场。同样的铁大门，同样的豪车，老李把自己引到尸体旁。地上仅有一具女尸，面朝上，头朝里。吴锦坤重复着供词，带着众人又走了一遍别墅上下。然后知道了探头的存在，拷贝了视频。杜冰冰再度来到与邱昊结识，笑容满满，并又一次将邱昊载回了市局。回到局里，再次看了视频...
想到这儿，邱昊“唰”地睁开双眼，瞳孔中充满了自信。
“那等到我们看完视频，这件案子很快就会以万筱婷自杀而了结。纵使其自杀理由再难以想通，我们也无法继续干预，毕竟自杀不归我们关，与我们就没有关系了。”
“嗯。”杜冰冰轻轻点点头。
邱昊心中此时跌宕起伏。杜冰冰的话虽没有给案子带来实质性进展，但却如一阵狂风，将眼前的云山雾罩扯开了一道缺口。
这夜，邱昊辗转反侧，杜冰冰的提示在耳边不停萦绕。他无数次梦见别墅中的场景，吴锦坤、万筱婷、万漪菲以不同的方式反复演绎着这一段，孰真孰假不得而知。
直到7:15的闹钟再一次唤醒邱昊，他才知道是做了梦。
“等你接受了我的专访。”“唯一的矛盾点就是万漪菲的死。”杜冰冰昨晚的话不由分说地纷至沓来。
邱昊一个激灵，似乎抓住了什么。若没有万漪菲的死，那我们就看见了事实的真相了么？还是说是某个人想展现出来的真相？如果这是有人故意想让我们看见的，那便只有伪装。究竟是什么？
“什么时候接受专访？”“等这案子破了。”“等你接受了专访，等我再多了解你一些。”与杜冰冰在一起地场景接二连三地在邱昊脑海中翻滚，像积雪一样挥之不去。
邱昊告诫自己不要感情用事。他趁着有些想法，一头冲到了市局。
别墅中一个留守的小警员为众人开了门。三人直奔3楼主卧。
此时刚过14点，太阳虽过了正午火辣之时，却还灼灼地斜着北墙。
邱昊和余敏杰第一次看清了南边的花园。
“咦，昊哥，你看！那种的花和局里花坛中种的是不是一样？”余敏杰指着楼下花园里，一簇簇红色却叫不上名的花朵。
邱昊也不太懂花，但毕竟自己的办公室是正对市局花坛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从外形上也认出和局里种的毫无疑问是同一种花，只不过这儿的似乎更加鲜艳。
“如果这儿是现场，那万漪菲就是从这扇窗的位置坠落的。”邱昊拍了拍中间的窗说道。因为杜冰冰没见到尸体的位置，所以邱昊解释给她听。
“我在想，万漪菲花了这么大力气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别墅，不可能只为了给姐姐和姐夫一个惊喜吧？”杜冰冰道，“那么她势必要躲着某个人，甚至两个人都躲。那么吴锦坤和万筱婷回来的时候，万漪菲是躲在哪儿了呢？”
“这儿有两间衣帽间。”余敏杰走到墙边，指着两扇木门说，“吴锦坤和万筱婷的衣帽间是分别独立的。万漪菲要躲，肯定是躲在其中之一了。”
“我想应该是躲在万筱婷的衣帽间。”邱昊说着。
“为什么？”余敏杰和杜冰冰异口同声地问。
“因为中午回家之后，吴锦坤洗了澡，换了衣服再出的门；而万筱婷也是换了睡衣去睡觉的，两人都进过自己的衣帽间。所以这两人其中一人必然知道万漪菲躲在其中。那她躲在谁的衣帽间，谁就一定知道她的存在。”邱昊认真地作着解释，“既然要躲着一个人，那必定需要和另一个人有所约定或是密谋，那这两个人中，与万漪菲密谋的人则必须在另一个人不在场的情况下与万漪菲见面，这样一切才有意义。可从两人回家到吴锦坤离开，两姐妹纷纷坠落的这短短几十分钟里，吴锦坤并不存在这样的机会。相反，万筱婷则有两个机会和万漪菲见面。一是吴锦坤洗澡的时候，二是12：30吴锦坤离开后。这么推断，只有万筱婷具备这样的条件。”
“有道理。”余敏杰点着头，顺着这个思路展开，道，“万漪菲从三天前开始潜入主卧，在吴锦坤和万筱婷回来时，躲入了万筱婷的衣帽间。于是，吴锦坤不知她的存在，在洗完澡后离开了家。而在之后的不到十分钟里，装睡的万筱婷与躲在衣帽间的万漪菲出来相见。不知她们谈了什么，或又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姐姐把妹妹推下了楼去。然后也许出于内疚，自己也走到天台，找到妹妹同样坠落的位置，跳下了去，死在了她旁边。”
余敏杰一边说着，语气越来越弱，显然他自己也觉得后半段推倒并不合理。
“万筱婷要自杀，不必跑去天台吧？”杜冰冰立刻提出质疑。这也是从一开始看见视频后就萦绕在邱昊和余敏杰脑中的疑问。
邱昊现在也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不过对于这个盘根错节的疑团，邱昊已做好了一个扣一个扣解开的打算。
“我们想一想，万筱婷是怎么推万漪菲下去的。我们知道，万漪菲死的时候头是朝外的。”
余敏杰走到窗边，面朝里背对窗，做了一个后蹭的动作，说：“像这样坐上去，然后被一推，下去后就是头朝外，面朝上的。”
“嗯。”邱昊点点头，又问，“可为什么万漪菲会做这么一个危险的动作呢？若是说，她在无防备的情况下在窗口眺望，姐姐趁其不备把她推下，还好理解，不过那样尸体绝不会是面朝上的。”
究竟这十分钟不到的时间里，姐妹两人说了什么，又发生了什么呢？
“这儿暂时先这样吧，毕竟也只是种假设，不代表四楼棋牌室是现场的可能性已经消除。我们接下来测试一下之前推测的。”邱昊道。
简单来说，测试就是重现可能性。再次确认视频，吴锦坤是12:31:07离开三楼摄像头至12:33:19驾车驶出时被北门摄像头捕捉的，其中总共有132秒。如果他去过四楼棋牌室，那路线应该是坐电梯到四楼去，在棋牌室完成杀人后，回到电梯下至一楼，再从西至东穿过大厅，从侧门到达车库，驾车离开。
另一方面，万筱婷是12:40:57离开三楼摄像头的，至12:42:04再次进入天台范围，总共67秒。若中间去了棋牌室，那路线上前半段也是自三楼上四楼去棋牌室，而后从棋牌室出来，通过楼梯走向天台。
正好今天杜冰冰来了，于是就由她扮演万筱婷，而由余敏杰扮演吴锦坤，分别重现这个路线。
首先是余敏杰，他从三楼拐角出发。邱昊旋即按下了秒表，一旁的杜冰冰不时探头看的时间，邱昊始终把手机贴在耳边。
“到了！”电话那头余敏杰叫道。
余敏杰到达既定位置，这个路线用时126秒。
余敏杰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看着结果说：“这可要了老命了，而且是一碰到棋牌室的窗就折返的。虽然勉强比吴锦坤的132秒短，但真的来得及杀人吗？”
接着是杜冰冰。她依路线到达天台叫停时，邱昊手中的秒表定格在94秒。
趁着杜冰冰赶回来的路上，邱昊对余敏杰说：“注意点，不要‘大嫂’、‘大嫂’的乱叫。”
“昊哥，你不懂。我这叫正向起哄，叫着叫着就成真的了。难道你不喜欢？”
“你也别太招摇了。”
杜冰冰已经走回到三楼，两人心照不宣地停下了这个话题。
“多少秒？”杜冰冰呼吸也比之前重了，但还是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结果。
“94秒，冰冰姐。”余敏杰抢在邱昊前说。
邱昊和杜冰冰都被都被这突如其来地新鲜称呼一怔，各自心中碎念又不便讲出来。很快又都表现得若无其事了。
“这差太多了，万筱婷不可能在60秒内完成的。”杜冰冰坚定地说道。
余敏捷道：“那我们是不是可以认定，如果万漪菲的坠落发生在四楼，那凶手就是吴锦坤。反之，若她是在三楼主卧坠落的，那从刚才昊哥的推论看，凶手就是万筱婷了。”
“目前看来是的。”邱昊想了想道，“只可惜万氏姐妹都死了，若真是万筱婷杀了万漪菲，然后自杀，那她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说了什么，就难为人知了。”
三人决定再去四楼棋牌室看看。
在棋牌室里转了几圈，并没有什么新的发现，似乎今天的行程就要到此为止了。
从棋牌室里跨出的瞬间，邱昊的脚像被钉子钉住了似的，一件事突然从记忆深处苏醒。
“等等！”邱昊转向余敏杰，道，“香气，今天怎么没有香气？”
前天他们第一次来的时候，邱昊虽然前后四次闻到了香气，但当时没有在意，也便没有说出来。余敏杰那时也隐约闻到，但没有特别印象，经邱昊一提及，便回忆起来。
“对，那天有薰衣草和桂花两种香气。”
杜冰冰也忙说：“我之前来过别墅几次，都是访问万筱婷，也闻到过薰衣草香，但从未闻到过桂花香呢。”
邱昊仔细回忆了一下：“那天一楼闻到的是薰衣草，二楼是桂花，三楼主卧是薰衣草，这儿四楼棋牌室是桂花。其中二楼的香味是从渐渐无到有的，其他三处则是一进门便很充沛。”
余敏杰经过邱昊的复述，和自己记忆一一对应起来，说道：“的确是这样。”
杜冰冰道：“我每次来只待过一楼和二楼东侧万筱婷的会客间，每次闻到的都是薰衣草香。我想，也许这香气是按楼层或者区域划分的。”
“可为什么今天居然没有呢？”
“昊哥，这事儿不如问问Adam。”余敏杰提醒道。
“对呀！”邱昊立刻拿起手机。
拨通后，邱昊点开功放键，把手机放在麻将桌上。
“邱警官，是关于那别墅又有什么问题吗？”周康迪的语速和音调一如既往，十分有特色。
“是的，我们要了解一下关于香气的事儿。”邱昊直白地挑明用意。
“哦，没问题。”周康迪如答题机器一般开始讲解，“我们这个项目有一个核心的热探测系统，这个系统又赋能着花香系统。热探测系统捕捉整个儿别墅内部的人，并通过数据建模识别两位屋主。两位屋主各有自己对应的花香，是他们各自喜欢的，吴先生对应的是桂花，万女士的是薰衣草。其中，薰衣草想拥有更高权限，当热探测系统发现屋主走到一个区域，会释放对应的香气，维持12个小时。由于薰衣草的权限更高，所以会覆盖桂花，但反之桂花无法覆盖薰衣草。至于热能捕捉...”
“等等。”邱昊虽听懂了一些，但还是有点云里雾里。
杜明明抢道：“如果进入一间屋子就闻到薰衣草香，说明什么？”
“这是谁？”周康迪听见了陌生的女声，小心谨慎地问道，一时间，本就纤细的声调更加尖锐了。
“我同事。”邱昊不想纠缠，随口说，“请回答她的问题。”
“那说明12小时内，女主人万筱婷来过这间屋子。”
“那如果一片区域闻到是桂花香呢？”杜冰冰立刻追问。
“说明12小时内，男主任吴锦坤来过，并且他离开后万筱婷没有进入过，不然花香会被覆盖成薰衣草。”
余敏杰“啪”地打了个响指。
“什么声音？”周康迪如惊弓之鸟地问。
“没什么，谢了，Adam。先挂了，之后有事还要麻烦。”
“铁证如山。”余敏杰难掩激动之情，“我们前天到这间棋牌室是晚上8点多，闻到了桂花香。就是说此前的12小时内，吴锦坤进过这间房间。”
挂了电话的邱昊却格外冷静，悻悻的道：“那也只能说明他来过。”
“他12：30来这儿，除了杀人还能干什么？”
“他不一定是那时候来，还有个时机。”
“还有个时机？”余敏杰表情凝重起来。
“对，就是晚上回来后，一直到老李来之前。四楼没有探头，他完全可以说谎。”
余敏杰消化了一下，道：“即便是这样，吴锦坤也有逃不掉的嫌疑。他上来做什么呢？又为什么要对我们隐瞒？不如我们传他问一次看看？”
“不，不行。会打草惊蛇。”
“可我们有证据说明他说了谎。”
“不，我们无法证明他来过这儿。因为我们只是闻到过香气，已经过去两天了，我们没法固定证据。吴锦坤只要抓住这点，死不承认，我们也无可奈何。”
余敏杰刚燃起的斗志被一下子浇灭了，人一下子耷拉下来。“我出去抽支烟。”
看着余敏杰颓丧的背影，杜冰冰问邱昊：“余警官常常这样吗？”
“抽烟吗？经常。”邱昊想通过玩笑缓和低落的士气。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阿杰他平时看起来嬉皮笑脸，但其实很嫉恶如仇。当然今天这情况也不多见，因为这样的案子本就不多。”
“这样的案子是怎么样的案子？”杜冰冰追问。
“这案子开始看着不难破解。但一次次被新的发现，把原先的猜想一一推翻，让人抓狂。”邱昊想起儿时在田间的把戏，“你见过骑驴的时候用竹竿钓个萝卜支在驴前吗？驴会一直朝前走，试图去吃萝卜。我现在觉得自己就是那个驴，食物就在眼前，却怎么也吃不到。所以阿杰的心情我能理解。”
邱昊也不知接下来该做什么，便走到窗边。杜冰冰也心有所感，却不知要如何帮忙，只好陪在邱昊身边。
“下面的花好鲜艳啊！”邱昊随口感叹了一声。
“是啊，是很美。我每次来都会看看这些花，不过之前从没在四楼这么高看过。”
“其实，我们市局大院的花坛也种这种花，我们办公室就正对花坛。但似乎我们花坛里的不如这儿的吸引人。”
“看来你们办公环境还不错嘛。我的办公室连个窗都没有。”杜冰冰随口抱怨着。
别墅中没有其他发现。三人出来时已经快18点了。杜冰冰开车找了间可以抽烟的饭店，三个人一起吃起了晚饭。
“冰冰姐，不介意？”余敏杰拍了拍口袋。
杜冰冰开始还以为余敏杰是在问自己对于‘冰冰姐’这个称呼是否介意？一看到他口袋里露出的香烟才明白过来。
“不介意，只要别在我车上抽就行。”
余敏杰抽出一支，然后把烟盒向邱昊递来。邱昊多少听出杜冰冰不是太喜欢别人抽烟，于是把烟推了回去。
吃饭时的话题还是不离案子。余敏杰建议以现有确定的事实来整理一遍思路，可无论如何，矛盾点还是盘旋而出。
万漪菲是不是如邱昊所想的，在案发三天前就就潜入了别墅呢？还是从哪里获得了侧门钥匙？又或是同姐姐、姐夫一起回的别墅？她竭尽全力躲避摄像头又是为了什么？而她到底是从哪里坠落的呢？吴锦坤是什么时候去的四楼？他做了什么？又为何要隐瞒警方？最令人想不明白的还是万筱婷，她为什么要自杀？为什么要走到天台去自杀？又为何非要从那个位置跳下去？
饭后，杜冰冰先把余敏杰送回了家，再把车开到了市区门口。
“真是麻烦你了，又让你送到这儿。”邱昊道。
对邱昊而言，认识杜冰冰三天，见面两次，又全是由对方开车从现场送回市局，是种无法言喻的美妙感觉。
“应该是我感谢邱队，给了我这样的机会和体验。”杜冰冰一转头，看见路灯下邱昊的侧脸格外有气概。
杜冰冰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余警官对我的称呼改了？是不是邱队和他说了什么。”
邱昊不禁感叹杜冰冰敏锐的洞察力。他无力否认，只好说：“他一直那样叫，影响不好。”
“其实我并不反感。”杜冰冰说着冷静，心中却在打鼓，“反倒是现在这称呼，总觉得有点太...”
邱昊在感情方面再笨，也听出了弦外音，急忙道：“那我让他下次改回之前的叫法。”
“不行，等你接受了我的专访，再让我好好了解一下。”
邱昊恨不得当下就做专访，可又记起自己说过，要等破了这个案子之后。一想到案子的错综复杂，有些懊恼起来。
可懊恼无补于事，如今只好把精神集中起来。
“冰冰，你洞察力过人。其实，今天带你去现场，就是为了想听听你的见解。毕竟我和阿杰可能被固定思维所限制。”邱昊收敛心中的愉悦，一下子展现出工作中的认真神态。
这也是这几天见到邱昊之后，本尊最吸引杜冰冰的地方。他并不如杜冰冰先前想象的那样高大威猛，势不可当的英雄形象，却实实在在让杜冰冰看见了他的可靠，以及踏踏实实的安全感。
“我这方面不专业，怕说出来干扰你们的正常工作。轻则耽误时间，重则误导方向。所以还是不说的好。”杜冰冰说出自己的顾虑。
“可我是专业的呀。你要相信我的判断力，我觉得你行，真的。”邱昊的话让杜冰冰心里暖乎乎的，“千真万确。来，说说看。”
“好吧。你和余警官吃饭的时候说，案子的矛盾点有很多。”
邱昊点头表示同意。
“这是基于你们说的已知事实。”杜彬彬续道。
“是的，我们破案的基石就是客观事实与证据。”邱昊一边肯定，一边稍作解释。
“那如果打破这种固定思维呢。”
“打破这种固定思维？”邱昊在理解着这句话的真正含义，问道，“你是说不去看事实证据吗？”
“不是完全不看，而是不要单向的只从事实去推结果。”杜冰冰用右手模拟了一个抓着物体从左边移到右边的动作。
她接着说：“我觉得矛盾点只有一个，但却不是推导中的矛盾，而是已知事实。”
“是什么？”虽然邱昊还没有全然把握杜冰冰的意思，但还是迫不及待地问。
“我认为的矛盾点就是，万漪菲的尸体，或者说是她的死。”杜冰冰从邱昊的表情中读出了疑惑，继续解释道，“你想象一下，如果从一开始就只发现了一具尸体，而死者是且仅是万筱婷。在其他条件不变的情况下，你们会是怎样判断？”
“死的只有万筱婷？”邱昊口中喃喃，闭上眼睛勾画起来。
在脑海中，邱昊又一次接警前往现场。同样的铁大门，同样的豪车，老李把自己引到尸体旁。地上仅有一具女尸，面朝上，头朝里。吴锦坤重复着供词，带着众人又走了一遍别墅上下。然后知道了探头的存在，拷贝了视频。杜冰冰再度来到与邱昊结识，笑容满满，并又一次将邱昊载回了市局。回到局里，再次看了视频...
想到这儿，邱昊“唰”地睁开双眼，瞳孔中充满了自信。
“那等到我们看完视频，这件案子很快就会以万筱婷自杀而了结。纵使其自杀理由再难以想通，我们也无法继续干预，毕竟自杀不归我们关，与我们就没有关系了。”
“嗯。”杜冰冰轻轻点点头。
邱昊心中此时跌宕起伏。杜冰冰的话虽没有给案子带来实质性进展，但却如一阵狂风，将眼前的云山雾罩扯开了一道缺口。
这夜，邱昊辗转反侧，杜冰冰的提示在耳边不停萦绕。他无数次梦见别墅中的场景，吴锦坤、万筱婷、万漪菲以不同的方式反复演绎着这一段，孰真孰假不得而知。
直到7:15的闹钟再一次唤醒邱昊，他才知道是做了梦。
“等你接受了我的专访。”“唯一的矛盾点就是万漪菲的死。”杜冰冰昨晚的话不由分说地纷至沓来。
邱昊一个激灵，似乎抓住了什么。若没有万漪菲的死，那我们就看见了事实的真相了么？还是说是某个人想展现出来的真相？如果这是有人故意想让我们看见的，那便只有伪装。究竟是什么？
“什么时候接受专访？”“等这案子破了。”“等你接受了专访，等我再多了解你一些。”与杜冰冰在一起地场景接二连三地在邱昊脑海中翻滚，像积雪一样挥之不去。
邱昊告诫自己不要感情用事。他趁着有些想法，一头冲到了市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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