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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夜

    旷野薄雾袅袅,农夫吆喝着号子拉着牛犁,孩童蹿于田地间...如果不是乱世,这就是一幅绝美山水画。

    看着劳作的人们和错落有致的田地,林烈胸间荡漾着一股自豪。曾几何时,那个只靠偷鸡摸狗饱腹和朝九晚五在机器轰鸣的车间与钢铁为伍的少年,在朝阳的沐浴下完美重合在一起....

    “还是缺少肥料,光靠这点自然肥是不够的,今年看天时又是少雨干旱,打井的活计暂时搁置,目前最紧要是修渠,你招呼一声,挖井的劳力都派去修渠,眼下还好,过了五月天旱会日益严重....”林烈捻了捻手里的土吩咐道。

    “明白。但老六,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邱河惴惴说道

    “五哥,我们是兄弟,何时变得如此见外了”林烈笑眼看着邱河。

    “老六,我觉得你好像变了...嗯。具体怎么个变法我也说不大上来,但就是觉得你跟以前大不同了,好像比以前沉稳成熟了很多”

    “五哥,你要记住,常言岁月催人老,催的不单单是年纪,还催人心性。以前偷鸡摸狗度日五哥还想那样过吗?”林烈反问了句。

    “呃,不愿意。以前整日悠闲无所事事,但总感觉缺了些什么。现在虽然每天很累但感觉很踏实....”邱河想了半天答道。

    “是极,以前我们兄弟几人每日所想不过是去哪里弄些食物填饱肚子,自经历草市一事之后,我心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继续,我以为只有我才有这种变化,看来诸位兄弟都有此感,老六你继续说,你口活,阿不..口才好,道理讲得清楚些”毒狼野猪邱海邱江几人不知何时到的,纷纷嚷嚷着说道。

    “草市一事我们兄弟放火抢劫杀人,按理说往常我们最多也就是打架斗殴,尤其在破庙的时候,我甚至不知道我哪来的勇气冲出去跟鞑子拼杀的。可看到那女子的惨状,全不知死活自顾自就冲上去了,事后竟也无后怕之感。得手之后竟然与靳百户互通有无起来,想我们兄弟几人哪次见到官老爷不是抱头鼠窜,我们事先并无仔细推敲精心谋划,就好像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的就完事了”

    林烈一边沿田埂慢行一边说道。

    “后来我仔细思量一番,才发现我们之所以能走到今天这步,完全就是凭着一时之勇再加上运气的加持这才得以成事。这一步步走来到现在,想撒手已是不能,而且我也不愿意就这么撒手。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我不知道我能力几何,但我就是想看看,如果我就这么走下去能走到哪步田地?杀一个鞑子是杀,杀一万个鞑子也是杀。六人的肚子是填,六千六万人的肚子也是填,至于能不能成行,便尽人事听天命吧”

    一只手搭在林烈肩膀上,紧接着,两只手,三只手....

    “老六,我们兄弟几人只你读过些书。依目前看来,跟在你身边干事确实长精神。至于往后怎么样只有天知道,但是我不在乎,以前三天饿八顿都熬过来了,现在又有什么好怕的呢?”毒狼豪迈的说道。

    “是啊,怕什么,了不起再回到偷鸡摸狗的日子罢了”野猪接口道。

    “去去去,谁乐意整日价偷鸡摸狗”

    “老六,你就说怎么做,什么时候做,剩下的交给我们”

    “对,你拿主意我们执行,好赖主意反正都是你提的”

    ......

    巡抚衙门今日很热闹,洪承畴设宴抚慰神一魁等一众降军。看着席间巡抚、总兵、守备...神一魁颇感脸上有光,看来杨鹤没骗他,朝廷对于他的投诚还是很上心的,不仅封官赏银做了宁寨守备,更是让这些个巡抚总兵对自己笑脸相迎嘘寒问暖....

    “恭喜神兄荣领宁寨守备事,往后与在座诸位都是同僚了,本官忝为延绥巡抚,万望诸位尽弃前嫌同舟共勉,也希望神兄戮力尽忠以报效朝廷和杨大人的知遇之恩。干!”

    “哈哈哈哈哈,洪大人这话听着熨贴。神某出身边兵,后轻信人言误入歧途,还请各位大人与神某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神某今日能与诸位大人同席吃酒,全赖朝廷和杨大人青睐,今日洪大人和诸位大人且为神某做个见证,神某应了杨大人招抚领了朝廷差事,自当竭力尽心为朝廷排忧解难。如若食言,便如此杯!”说完尽饮杯中酒,而后奋力一掷,夸一声那只瓷杯便四分五裂...

    “好,干!”桌上贺人龙张应昌等人也是起身将酒水一饮而尽。

    席间一时敬酒不断碰杯连连。

    “神兄有此觉悟,杨大人该何等欣慰。唉,只可惜眼下张贼肆虐山西,延绥兵力不畅,竟只能坐视张贼祸乱,不知神兄有何良策能破此局”

    酒过三巡,洪承畴忧心忡忡地说道。

    此话一出,席间顿时静了下来,诸将纷纷把目光投向神一魁。

    神一魁能当上流寇领袖,自是有头脑之人,暗骂一声“奸滑”便也思量起来。他也吃不准洪承畴与在座众人是有心招抚还是铁了心要剿灭张献忠,若是招抚倒好说,自己也能搭上话,可若是铁了心要剿,那可就麻烦了。这洪贼实是可恶,自己新来便把自己架在油锅上熬。

    “魁斗胆,敢问洪大人是问剿还是问抚?”神一魁自知骑虎难下,只好硬着头皮答道。

    “依神兄之见,应剿还是应抚?”洪承畴看样子是不打算善罢甘休了,这又把问题抛了回来!

    “妈了个巴子,当真是酒无好酒宴无好宴!”神一魁腹诽道。

    “洪大人,依卑职浅见,抚为上剿为下!”

    说话之人乃神一魁近腹—红军友。此次投诚献降,他也得了个千总职。

    神一魁抹了一把额角上的汗长吁一口气,甩给红军友一记感激的眼神。

    “噢?愿闻其详”洪承畴似笑非笑的看着红军友追问道。

    “大人,张献忠盘踞山西久矣,根基固深。洪大人乃知兵之人,三晋之地实我朝兵略要地,贸然进剿恐张贼奋起反击,若能速战速决固然最佳,可一旦战事迁延,只怕山西更见动乱。若是朝廷派出使者,似招抚神大人与我等一般,兵不血刃招抚张献忠,则尽保山西之局,至不济也能使山西动乱不再恶化”红军友侃侃而谈。

    “若张贼不愿就抚呢?红千户只说招抚,若那张献忠不肯就抚一意要反,该当如何?”洪承畴目光湛湛直逼红军友。

    “这....这....”红军友瞅瞅神一魁,又瞅瞅洪承畴。

    是啊,光说招抚,问题是人家愿不愿意就抚?

    “洪大人,实不相瞒,那张献忠与我有旧,不若我派心腹之人去探探他的底,若他愿就抚,我等便尽可上奏朝廷派出使者前往山西招抚。若他不愿,我等也好早做打算”神一魁也是没办法,只好交了底。这个建议其实是稳妥的,只可惜.....

    “哼,等的就是你这句话”洪承畴暗道!

    “神一魁!你既领任朝廷命官,岂可再与贼寇同流合污暗通款曲?本官早就告之杨大人,贼从良不可信。只可叹杨大人一番苦心尽付东流,你这厮领了命拿了银却依然心存二心,你以为本官不知你所图?你就抚,全是权宜之计,你心存观望,朝廷若剿寇得力,你便安心做你的朝廷命官,若朝廷剿寇不力,你便随时准备再反,如此包藏祸心贼子,其心可诛!来人!”洪承畴拍案而起,一番强词夺理直教神一魁等一众新降之人目瞪口呆.....

    他妈了个巴子,剧本怎么说改就改了?不是说好的给我们接风洗尘安慰抚问我们的吗?不是说好的,投了降高官得做骏马得骑的吗?这特么才几天?这就翻脸了?

    “他妈了个巴子的,姓洪的,老子是朝廷钦命宁寨守备。杨大人亲自招抚的,你敢擅杀朝廷命官?”神一魁眼见刀斧手将酒席团团围住,顿时红了眼!

    这是有预谋的!

    “你方才亲口自述,与张贼交往甚密。在座诸位大人亲耳听到皆可为证。本官自不敢擅杀朝廷命官,但杀一个通寇贼子,便是杨大人也无话可说!托你的福,杨大人先求自保吧!拿下!”

    神一魁绝望了,透过门窗缝隙,外面已经被团团包围了。

    “拼了,弟兄们!”神一魁一声咆哮抽出腰刀见人就砍,其手下也尽都拔刀反击。

    神一魁边兵出身,一身勇力委实不可小觑,再加上困兽之斗生死之局也容不得神一魁和他手下留力。一把两尺腰刀上下翻飞,一时间洪承畴埋伏的人马近身不得。桌上盘子碟子勺子筷子乱飞,洪承畴和张应昌等人在房间角落冷眼旁观,张应昌等人心里也清楚得很,事已至此,再无转圜余地!倒是贺人龙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诛杀神一魁晋三级赏银千两!”

    眼见神一魁和其手下们状若疯虎,洪承畴未免夜长梦多力求速战速决,便开出了价码,随着洪承畴开出的筹码,房内厮杀更见惨烈.....

    神一魁自知今晚只怕难有善终,却依然苦思突围之策。奋力砍翻眼前一名围杀士兵,神一魁身上已经血如泉涌。还没来得及抹掉眼睛上模糊的血块,一柄短矛直刺进神一魁的左肩,神一魁嘶吼一声,回身一刀便将偷袭之人砍掉半边脑袋。余光一瞥之下,心里顿时有了计较....

    “擒贼先擒王,杀了姓洪的...”随着神一魁的嘶吼,身边百十个亲兵迅速向神一魁身边靠拢然后马不停蹄的朝洪承畴那边杀去...

    洪承畴见神一魁不顾生死往自己这边杀了过来,也懒得再做逗留,径直领着一众官员出门而去,临出门还不忘关上门。

    “这神一魁难怪能做上流寇首领,这一身武力.....”贺人龙舔了舔嘴唇涩声道。

    “现在还不是为寇叹息的时候,开弓没有回头箭”洪承畴听着房内剧烈的厮杀声面无表情道。

    顿饭功夫,里面厮杀才渐渐止息,洪承畴正要遣人进去打扫战场...

    “嘘”一簇焰火升腾而起,在夜空中撩起一片火光。

    “大....大人,神一魁突围了!”

    “什么?饭桶!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这都能让他给跑了?”洪承畴怒不可遏。

    “从后门游河跑了”

    “追,就是挖地三尺也要给他找出来,找不到你也别回来了!”洪承畴冲亲兵将领吼道。

    由不得洪承畴不急,神一魁若逃出去把事情一抖落,杨鹤先不说,朝廷那里就不是他洪承畴一颗脑袋能顶事的....

    贺人龙张应昌等人也醒过味来,招呼也没不打,赶紧回去召集人马追贼去了....

    “马上散播消息,就说神一魁复叛。传得越严重越好,范围传得越广越好”洪承畴又跟幕僚交代一声,也跨上马领着亲兵疾驰而去.....

    神一魁强忍着身上的剧痛,看了看身边仅剩的人马,顿时睚眦欲裂。

    “他妈了个巴子,此仇不报。老子改姓鬼!”任由亲兵给自己包扎伤口,神一魁面不改色低吼道。

    “信号发出去了,就不知道能出来多少人马,沿途也留了暗号、若有兄弟出来,很快便能与我们汇合,三当家的战死了,二当家的重伤....”

    “我知道,部司就战死在我眼前。取个名叫李部司,部司不死,这倒好,部司先死了,军友呢?”神一魁压抑着情绪问道。

    “头领,我...我在这里。”

    “军友,是我害了你还了老三和众弟兄们啊”看着肚子上两个硕大血窟窿的红军友,神一魁再也压抑不住哭嚎道。

    “不,头..头领,是兄弟们心甘情愿追随头领,不怪...怪头领,是兄弟命...命薄,享不得荣华富贵...头领,此....此地不宜久留,追兵稍纵即至,再等半个时辰,兄弟们能到多少是多少,半个时辰后必须马上走,迟则有奇祸!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头领...兄弟不能追随头领左右了....还....还请头领看在多年兄弟情谊的份上,给....给兄弟一个痛快,让兄弟少受些苦痛...”红军友哽哽絮絮的说道。

    “军友......洪承畴!吾誓杀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