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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寇1

    南直隶秦淮河

    区别于北方千里无鸡鸣的末世景象,秦淮河上依然风流自顾暗香盈盈,歌楼楚馆人头涌动,士人妓子笑语妍妍...

    河中心一艘雕栏画舫内宾客满坐,请酒行令之声不绝于耳。

    主座一人年约五十,面若清瘦,正是东林首领之一的钱谦益。

    满座俱皆畅饮,独钱谦益酒到杯干却不言语,与在席诸宾客倒显得格格不入...

    “牧斋先生因何事忧怀?莫不是酒不甜人不美使牧斋先生不快?”张溥见钱谦益面露忧容便出口询问道。

    “去休,天如竟也来取笑老夫了....唉,自作孽罢了。前番阻滞周延儒温体仁面上拟入阁之事被温周二人知晓,今次主考浙江,又闹出钱千秋舞弊一案,温州二人更是趁机诬告老夫贪污受贿,陛下面召老夫撤职罚俸....”

    “我道是什么大事,些许小事何致牧斋先生忧怀?那温体仁自诩清流实则贪婪成性结党营私,牧斋先生既已去职留闲,当与某把酒论文岂不比与那等货色起龌龊来得畅快?再者说,眼下朝廷正值多事之秋,那温周二厮若知进退则矣,若长此以往,依某看来,此二人张狂不了多久。牧斋先生且放宽心,有道是既来之则安之,以牧斋先生声望学问,复起只待一个契机而已....”

    经张溥如此一劝,钱谦益顿感眼前迷雾顿开豁然开朗。

    “哈哈哈哈,好!枉老夫白活五十岁,竟不如天如看得通透,不愧为复社擎首,老夫当自罚三杯”说完自斟自饮自罚三杯....

    “牧斋先生这叫当局者迷,以牧斋先生眼识,迷雾重开也只是时日问题...”

    在席宾客眼见钱谦益忧烦尽去,顿时纷纷举杯道贺..

    “牧斋先生今日会宴,妾身喜不自胜,聊以一杯清酒堇祝牧斋先生复起可期,前程万里!”一位美妇端着酒杯盈盈一礼清声说道。

    “牧斋先生适才心事重重冷落了佳人,眼下佳人打上门来,这可如何是好”张溥打趣道。

    “徐大家见谅,方才心中忧烦冷落佳人,钱某自请处罚”钱谦益爽落道。

    “处罚妾身可不敢,妾身有一义女,自幼凄苦,随妾身出入楼阁颇有才情,人出落得标致靓丽,琴棋书画皆有涉猎。只是至今未有长者赐字,敢请牧斋先生为义女请笔赐字,不知牧斋先生可有雅兴”徐佛说着便拉过身旁一个小姑娘,姑娘年及豆蔻,柳眉星目靓丽非常....

    小姑娘许是见人事多矣,也不怯生,拂礼脆声道:“小女原姓杨,得义母改姓柳,单名一个隐字,谢请智长者赐字”

    众宾客见小姑娘生得明眸皓齿好模样,纷纷夸赞不已。复又听徐佛欲请钱谦益为义女请笔赐字,顿时来了兴致。要知道钱谦益在仕林中声望极隆,等闲不轻易请笔,不知今日是否有缘得见钱谦益亲笔题字。

    许是今日拨开迷雾心态好转,又见小姑娘确实出落得迎人,钱谦益兴致大好。

    “好,钱某久不动笔,今日得天如一言相劝迷雾尽散,乘兴而至,笔来!”

    说着便有侍者端来笔墨纸砚,笔是精品白沙毛龙,墨是上佳徽墨,人更是享誉仕林已久的名人....

    徐佛亲自研墨,待小柳姑娘铺开宣纸,钱谦益又仔细端详一番小柳姑娘,随后宁心静气挥笔在纸上写下两个字。

    “如是....”张溥与一众宾客纷纷揣摩思量开来。

    “如是如是....昔汉高祖见秦始皇出游叹息大丈夫当如是,今老夫见小女娃出落得倾城月貌,更是琴棋书画无不精通乃世间少有,叹美人当如是”钱谦益见众人不解,便开口解说道。

    “好,好一个美人当如是!人美,释美,字更美。今日三生有幸见了美人,更见牧斋先生亲笔赐字,当浮一大白!请酒!”随着张溥合时宜的马屁话儿,宴会登时更见热闹欢畅.....

    柳如是得了钱谦益亲笔赐字和众宾客夸赞,更是俏脸绯红不胜喜意,个中滋味实不足与外人道也......

    “敌袭!!!”

    林烈昨晚与从六师徒讨论火器研制,直到四更天才入睡,梦还没开头,便被一声嘶嚎打断。

    胡乱把衣衫套上,林烈匆匆往望塔飞奔而去。

    透过望塔的瞭望孔,林烈便看到毛狗举着红色的警戒旗飞马而至。

    野猪飞快的打开墩门,让一阵疾风呼啸而过,而后迅速关闭墩门,并吩咐墩民以砖石堵住大门,自己带着乡兵们迅速往墩墙飞奔....

    “是神一魁”毛狗气喘吁吁显然累得不轻。

    “他不是被杨总督招抚了吗?此番聚集人马所为何来?”毒狼疑惑道。

    “刚从曲老头那得到消息,说神一魁复叛,昨夜计划谋刺洪巡抚败露,城内大乱...”毛狗见几兄弟情况不明便出言解释道。

    林烈倒没有多少惊讶,降而复叛乃流贼拿手好戏,张献忠更是个中翘楚。张献忠降而复叛十余次,且每次投降都能成功真真是咄咄怪事,降不多久便又高举叛旗。可以说张献忠起义经年,不是在投降,就是在复叛的路上。

    所以此时听说神一魁复叛,林烈内心毫无波澜。只是于林烈而言,神一魁地点没选对,时机没选好。毕竟自己墩内局面新成,人手不足,武器更是捉襟见肘,此时来犯,这对林烈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之举。

    “我出城之时,洪巡抚尽起兵马追剿此獠,眼下我们怎办?”毛狗对墩内情况了若指掌,自然知晓墩内窘境。

    “辛苦三哥再跑一趟,快马去向靳百户俞千户求援!把仓储武器全搬上来,按平日训练听我指挥!”林烈对于靠这四百来乡兵能不能坚守到洪承畴或俞千户来援殊无把握。

    “安抚墩民不得自乱阵脚,召集墩内新来所有青壮前来听令.....”

    随着林烈一道道指令下发,所有人开始有条不紊的行动起来,墩民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此时见令兵敲着破锣沿途喊话来了流寇,这才知晓。一些经历过流寇祸乱的墩民倒还比较淡定,未经流乱的墩民们瞬时慌了手脚,慌忙进屋收拾东西随时准备跑路!

    “墩长有令,所有墩民无需惊慌扰乱秩序!墩长大人正与乡兵们共同抵御流寇,咱们不能拖了墩长大人后腿,跑?你们跑得过流寇吗?那点破烂物事有甚收拾的?你们辛辛苦苦种的地围的田挖的井修的渠都不要了吗?再去过那种吃土度日,随时会饿死路边的日子吗?拿起你们的锄头柴刀,让那些流寇们好好瞧瞧,咱们碗里的饭谁都不能来抢,天王老子也不行....”令兵破锣般的嗓门夹杂着破锣的敲打声传到墩民们的耳朵里,一些慌乱的墩民纷纷停止了手上正收拾的举动...

    是啊,有什么好收拾的呢?谁会稀罕这些破烂玩意儿?什么都没有了就只有这条烂命,谁会在意呢?想想那种饿了吃土充饥,有些饿狠了人相食的惨状,墩民们不禁毛骨悚然。都到了这境地,还能惨到何种地步呢?托墩长大人的福,现在顿顿饱腹,还有田地耕种.....看着田地里绿油油的禾苗,很多墩民沉默的拿起了柴刀锄头....

    墩长大人不是说了吗?有人要来抢咱们的粮食杀咱们的人,咱们就要跟他斗!!!

    “看阵势,怕不下两千人马....”林烈皱着眉头紧紧盯着墩外的流寇,很多流寇甚至还穿着兵服,显然是匆忙逃窜出城的。

    “墩内的人听好了,我们乃神天王义兵,路过宝地想请墩内苦难兄弟们腾个地方给我们落个脚,我们保证不动兄弟们财物人口秋毫不犯,请墩内兄弟开门行个方便”趁着林烈打量的功夫,墩墙下开始有流寇喊话了....

    神一魁的主意打得不可谓不精细,自己匆匆逃命收拢残部两千五百余人。打肯定是打不过洪承畴的,跑也没地方跑。自己和许多弟兄都有伤在身,就近选了个马铺墩作为临时休整点,据墩而守坚持到杨鹤赶到应该不成问题。只要见到杨鹤,把事情分说清楚,以自己对杨鹤的了解,脱身不难!还要告姓洪的一个逼反官兵罪名,到时候该是姓洪的自顾不暇了。至于秋毫无犯什么的?那就是个笑话,老子饿得两眼冒金星,还不让老子抢点粮食填肚皮?老子是什么?是流寇啊!见过不抢粮抢东西的流寇吗?

    “回去转告你们神天王,老子只有茅棚三间,地方太小容不下神天王和众多兄弟,还请神天王另觅他处,这位兄弟还没吃早饭吧?我请你过个早!”林烈说完也不迟疑,张弓搭箭一鼓作气射了出去,箭尖一坨白花花的物事,可不是一个大白面馒头吗?

    墩墙下那名喊话的流寇见上面二话不说举箭就射,登时亡魂大冒撒丫子就跑,才跑没两步就见箭矢轻飘飘落在眼前,定睛一看,还真是请自己过早来的。也顾不得什么有毒没毒干不干净了,捡起馒头狼吞虎咽起来。

    “他妈了个巴子,一个破边墩竟吃白面馒头作早饭,不抢你抢谁?待老子进墩,非把你们的馒头抢光不可”流寇一边吞咽一边恶狠狠想道。

    “不肯开门?这倒是奇了。老子举事以来别说这种破烂墩堡,便是坚城固寨那些官兵也是屁滚尿流望风而逃,传令!全力进攻速战速决!若等姓洪的来了,咱们可就要呜呼没命了”神一魁见墩内不开门便下令攻城。

    所谓流寇,大多是没什么纪律可言的。行军打仗也没甚章法,一般阵仗就是饥兵冲锋开路老营盘的人马大举压进,饥兵死活是没人在乎的,打需要用命填的仗,饥兵就是作炮灰用的。至于这种小墩,神一魁显然不觉得需要什么饥兵开路,主要是自己匆忙逃出城,也没地方抓捕饥兵....

    神一魁未降之前,有九千人马。献降步骑五千,剩下的收拢的都在这里了,想起昨晚又损失好些老营兄弟,神一魁一阵牙痒痒.....

    “弟兄们,身后就是我们亲手建造的家园,那里有我们的父母妻儿!有我们积攒起来的家什!有我们的田地!那是什么?那是我们最后的希望!男人要是连自己的妻儿老母都护不住,连自己刨的那点田地粮食都保不住,死了那也没什么抱怨的!趁早把卵蛋割了,运气好进宫当个太监没准还能有个前程....”

    “哈哈哈哈....”众乡兵见墩长大敌当前还说这些没名堂的话,顿时哄笑起来,气氛一时也松快下来.....

    “无需紧张,就跟平日里训练一般,那些流寇就是你们平日训练时射的草人。他们不是人!他们要来抢我们的粮,杀我们的人,占我们的田,夺我们的地!你们说怎么办!”

    “杀!杀!杀!”

    随着林烈的动员,一群泥腿子乡兵竟也战意盎然.....

    “检查弓弩火枪!待贼寇进入射程之内再射击!”

    “弓弩上弦”

    攻城战骑兵作用不大,索性神一魁也没有多少骑兵,只有四百余!其余近两千步卒全部压上,力图速决!

    神一魁在亲兵的掩护下,策马随着冲锋步卒往墩门呼啸而去。

    两百步.....

    “预备!”

    心跳就像时钟的秒针一针一针敲击在林烈的心脏上。前次狙杀鞑子是在有心算无心偷袭的情况下,这种面对数千人的“大规模”阵仗,林烈两世以来还是首次!随着流寇迅速往墩墙下移动,林烈只觉得一阵口干舌燥心若擂鼓!

    一百步....

    “放!”

    “咻”

    林烈一声令下,顿时墙上箭若飞蝗。一百人一起开弓射箭,气势虽比不上后世电影里几万人一同射箭来得有气势,但也声势惊人!

    “二排上前,预备!放!”林烈根本不去看箭矢射出去所取得的成果,果断下令。

    神一魁眼见墩门在望,以自己多年来的经验,这种破烂小边墩顶多就几个墩兵把守,了不起还有些农户帮着军官打理田地,这种战力在自己几千大军面前只能说无限接近于零了。如果不是担心洪贼,他甚至觉得用这种几千兵马攻打一个破烂边墩的事情干得实属有些掉价!所以他也很疑惑那几个墩兵究竟是胆上长了几根毛才敢拒绝堂堂神天王的入墩命令!可待他看到墙头上出现的一排排人头而感觉有些不妙时....

    晚了。

    一阵稀稀落落的箭雨劈头盖脸的浇在阵中,登时数十人中箭倒地。还没反应过来,又是一阵.....

    四阵箭雨过后,倒在地上的流寇更多了,看着那些中箭倒地嘶嚎痛哭的弟兄们,神一魁心痛的无法呼吸。

    “停止前进!他妈了个巴子,这破边墩竟有这么多兵?”神一魁环顾四周怒吼道。

    这也不怪他大意,一来慌乱出城根本没时间派出斥候打探,二来谁能想到一个屁大点的边墩竟能拉出几百人作战?看那些射箭之人装束,并不是官兵打扮啊?农夫?一念及此,神一魁更是气炸了肺!老子举事以来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官兵见了惶惶如丧家之犬,今日竟被一群农夫阻拦至此且杀伤众多兄弟,真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孰不可忍!

    四轮箭射完,林烈见流寇在墩门几十步外停了下来,这才得空看看战果。其实就这一群训练这么短时间的泥腿子,林烈也没指望能有多大战果,可细看之下也不由得大吃一惊。

    乌泱泱一群流寇阵中一个巨大的窟窿还没被合拢,倒地的流寇翻滚哀嚎,粗粗一计,竟然杀伤流寇两百余人,林烈顿时乐了,不赖嘛。

    弓是靳百户那里拉过来汰换下来的军中常用的大稍弓,弓力仅六十余斤。不过这种居高临下的攒射,尤其是流寇阵营乌泱泱一片,根本就不需瞄准,只要进入射程,这对于简略训练过的这些青壮农夫们已经足够了,若是上等弓再加上正规军出手,只怕流寇死伤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