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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牢狱之灾

    大仲王朝,火州,定边府,黑甲狱内。

    吕支只觉一阵天晕地转,许久,强扎挣着睁开双眼后,所见之处一片昏黑,所摸之处黑石密布,阴暗潮湿。知自己被下入死牢,拖着满是伤痕的身躯,爬向铁栅栏,向外喊道:“大人!小人冤枉啊!”

    “别喊了,这里的哪个不是被冤枉的。”“说得是呢。”一男一女两道沙哑之声从吕支背后响起。

    “哈哈。”“我也冤枉啊,小子。”“小子细皮嫩肉的,我最喜欢吃了。”四下牢廊里哄笑声渐起,刺人耳膜。吕支见一应昏暗牢廊狱屋里,不住有人探出手来,形色各异,有青色利爪的,有淌着鲜血的,有蓝莹剔透的,顿时被吓得爬后数步,面色惨白。

    “这里是黑甲狱,定边府死牢,来到这里的,没一个能活着出去的。”“谁说不是呢。”沙哑之声又起。吕支循声凝目看去,只见一个一黑一黄、一男一女人面双首的黄毛兽躯之人,正靠着石墙不住喘息。

    “鬼啊!”

    “你才是鬼呢。”“小子别瞎嚷嚷,再喊一声,老娘剥了你的皮。”黄毛兽人睁开了四只血红如灯的眼睛,怒视吕支。吕支吓得连忙爬向墙角,与黄毛兽隔得远了,心里方才觉得安全。

    “哈哈,一阴一阳,牝牡骊黄,马老鬼最喜吸人鲜血,小子当心咯。”远处笑声响起,吕支冷汗直流。

    “别听他们胡扯。”“老娘腿都没了,早痛改前非了。”马老鬼之声极为虚弱,好似在忍受着巨大疼痛。吕支听着这两句话不似作伪,面上方有了血色,向前爬了一段距离,主动示好道:“马婆婆。”话方出口,马老鬼黑首男面便说叫马爷爷,黄首女面顿时不乐意了,说让叫马姐姐。吵了好一会,许是真的没气力,方才渐渐没了声息。吕支又向前爬了一段距离,恭声道:“马前辈。”

    “小子不怀好意。”“早听出来了。”

    吕支如实道:“晚辈怎敢,晚辈想知道如何从这里出去。”

    “这好说。”“你只要能打得过看门人,就可以走出去了。”

    吕支心中一喜,开口问:“看门人什么境界?”

    “哈哈。”“神府识现,你说是什么境界。”

    吕支连忙惊问神府识现是什么境界。马老鬼闭目不言,浑身颤抖许久不停,应是痛得厉害了,喊吕支靠上来,帮自己一把。吕支料不准马老鬼是何居心,并不敢上前。

    “我要是想杀你,张张口的事。”“快来帮婆婆一把,钻的厉害。”

    “前辈怎么了?”吕支问。

    “我后背上星神虫钻的紧。”“帮我拉出来,等有人来了再放回去。”

    “前辈如何不自己施法逼出?”吕支又问。

    “星元被云平子所禁。”“否则会求你帮忙?”

    吕支听后迟疑半刻,释怀想道,既然早晚难逃一死,早死也是解脱,遂拖着伤躯爬向马老鬼。靠近后,方看清黄毛兽四肢皆被斩断,枯瘦如柴,顿时怜悯之心大起,拖动伤躯,挪至马老鬼身后,果见一条一寸星光正在马老鬼脊柱上来回窜动,于是开口问:“前辈,这星光就是星神虫?如何取?”

    “天杀的,这小子养元境哪会勾星术,怎么取?”“嘿嘿,不会勾星术,阴阳爆星诀不行吗。”

    “好主意。”“小子你靠近些,我教与你,别让那些人听了去。”

    “切!活该你马老鬼被云平子抽筋剥骨拿去炼药,小气样。”“也活不了几年了。”“嘿嘿,活该,谁让人家是天下无二的远古血脉。”牢廊里咒骂声忽起。

    不多时,马老鬼附耳便将阴阳爆星诀说与了吕支。吕支记住后点了点头,随后右手大小二指成爪猛得抬起,大拇指抵住额头,小拇指抵住下颌,缓慢内扣一寸,鲜血溢出,同时按阴阳爆星诀吐纳之法吐纳起来,引动天地星元之气逆流转五脏一圈后,右手二指指尖顿时星化,白骨显露。

    “成了!”“快!”

    吕支闻声,抬手向马老鬼脊柱探去时,二指指尖星芒一下消失不见。

    “慢了!你体内无星海,星元无法长留。”“再来一次,一定要快!”

    吕支点了点头,复又依前番所为,顿时脸上鲜血更多,二指星芒又起,随后猛得点向马老鬼脊柱上窜动的星神虫,直透过血肉,一下便将星神虫拉出后,指尖星芒消逝。只见,一条一寸大小宛如星光之虫在吕支大小二指间来回扭动不已。

    “舒服~小子,谢了。”“终于少受了点折磨。”

    “白奴大人!白奴大人!那小子帮马老鬼将星神虫取出来了。”牢廊里忽有人大喊道。十多息后,一道白影忽现于吕支身后,当看清星神虫依旧在马老鬼脊柱上来回游动时,方才放下心来。

    “白奴,有人诬陷咱。”“你看着办,否则如何服众。”马老鬼声方落,白影消失不见。不远处,求饶声忽起,转而变作惨叫。

    “云平子大人吩咐过了,敢对马前辈不敬者,先斩后奏。”白奴阴冷之声回荡四周。牢廊里一时静寂。

    此后两月,仅在每日饭后,马老鬼方让吕支替自己将星神虫取出半刻。也仅在这半刻之间,马老鬼方同吕支交谈一二,其余时间并不过多理会吕支。

    堪堪又是三月,五个月牢狱之灾无故加身,吕支已变得心灰意冷,不再出声喊冤。黑甲狱常年不见天日,吕支大多时间总在沉默中渡过,早分不清白天黑夜,也不知已坐牢多久。初时,还勤加吐纳修行,如今早将修行之事忘在脑后,变得神智不清,时癫时狂,时傻时喜。

    忽一日,马老鬼又被白奴带走,直至半月后方才被带回。吕支傻笑着掰指算了算,只知这一回自己吃了十四顿饭,而这大概是马老鬼被带走的第八回。这一回,马老鬼少了男面黑首。吕支看清马老鬼头部少了一个轮廓后,神智猛得清醒,不再痴傻,上前关心道:“前辈,你···”

    “老头子走了,老婆子我也活不了多久了。”马老鬼幽幽道。

    吕支心中不禁伤悲,道了数声节哀后,便又转身回至墙角躺下。昏暗之中似有呜咽声响起,盏茶功夫后,马老鬼喊吕支过来。吕支过去后,马老鬼傻笑着给吕支讲了一个故事。

    故事说,相传四百多年前,虞渊深处有一深涧,那里不知何时突然出现了一匹双首白马,独来独往,逍遥自在。直至百年后一道流星雨划破天际,砸中白马,白马竟有了身孕,诞下了一匹双首小黄马。小黄马生性桀骜,随白马生活三十余年后,于一日夜间偷偷离开白马而去,此后独自闯荡天下二百余年,道行突飞猛进,神通大成,扬名天下,将要化人。可无论小黄马如何苦修,道行竟开始迟滞不前,三十年不得化形大成。此后又是一二年,小黄马总做着一个梦,梦中一棵结着红云状果实的黄叶树下,有一匹老白马常翘着双首望着远方。

    说到这,马老鬼再也忍不住,滚下两行热泪。吕支口中没有叹息,心中只有悲哀,眼角泪水划落。是的,马老鬼累了,想家了,远方那个等待的白马,他再也见不到了;那个生他养他的深涧,他再也回不去了;那棵老黄树上的红果,他再也没有机会吃到了。

    此后又不知过了多久,吕支只知又吃了约四五十顿饭后,马老鬼脊柱上的星神虫忽由一寸猛长至四寸,以吕支的道行已不能再将星神虫抽出。吕支知马老鬼大限将至,不敢再沉默,于是靠在马老鬼身旁不再离开,听马老鬼重复念叨着陈年往事,也不觉得心烦。

    直至一顿极为丰盛的饭菜送来,还有美酒。马老鬼狂笑许久后,并未吃,执意将此一顿佳宴送与吕支吃。每日仅有一顿饭,吕支常常饿得厉害,见马老鬼执意不吃,当即下手抓去,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许是马老鬼真的想喝酒了,许是马老鬼觉得吕支为人还不错,许是马老鬼不再愿趴在地上舔饭舔水,遂主动开口道:“慢些吃,没人跟你抢,把那酒喂我两口。”吕支闻声,忙将美酒缓缓倒入马老鬼口中。

    “嗯,好酒,老婆子我欠你份人情,你再答应我件事,我也就死而无怨了。”马老鬼笑道。

    吕支忙说别说是一件,就是一百件也不带推辞的,只是能不能做到就另说了。马老鬼让吕支靠近自己后,贴耳低声道:“若是有机会,替我到老黄树下看看,不要说我被人拿来炼药了,就说我战死的。”

    “前辈放心,肯定去。”吕支自欺彼此,低声安慰道。

    “好,小子不错,很好!是个人物。”马老鬼大加赞赏后,拍着吕支后背,贴耳对吕支说了一门名为“牝牧聚星功”的血脉功法,不过只有心法,并没有神通。马老鬼说让吕支一定要死死记住,若有机会,将这心法说与白马听。星功心法九篇有近万字,马老鬼嘀嘀咕咕数十遍不停。吕支不忍拂了将死之人心愿,方才硬背起来。只背了一半时,马老鬼忽低声道:“记住了吗?不是我不帮你纹在身上,若纹下,定被人偷去了,只有放在心里才不怕。放心,白奴不会来···”话未说完,就没了声息。任吕支如何喊如何叫,再不动弹分毫。一刻钟后,马老鬼身躯星光大作,星芒不停射出,被星神虫一一吞噬。许是吕支离得太近,有一丝漆黑至极的细丝迅速窜入吕支心口,消失不见,吕支也并未察觉到。盏茶功夫后,一颗半黑半黄拳头大小坑坑洼洼的内丹显露出来后,方要遁逃,便被星神虫吐出一道星丝缠紧,飞离石牢而去。

    随之而来的是一句滔天愤恨之声,响彻四方道:“云平子!你不得好死!”

    相处甚久,难免有了交情,吕支听马老鬼死前一怒绝词,心中悲伤不已,再也忍不住痛哭起来,泪落不止。

    不知又过了几年几月,吕支道行如旧,还是养元二层木直境界,如今的他早已感受不到眼睛的存在,只是常年累月埋头沉默,只知饭来了便寻声爬去胡抓乱塞,仿若被圈养待宰的猪羊。只是这只猪羊太过枯瘦了,没有肉,定卖不出个好价钱。

    其后一日,一道破天声在吕支耳边响起道:“吕支,陛下大喜,圈红八十县,大赦平民百姓,你是宁水县的,在所赦免范围之内,可以走了。”

    吕支以为在做梦,许久,方颤巍巍起身,伸出一只漆黑肮脏至极的枯掌,拉住牢头衣角,连问:“真?真的?你说的是真的?我可以不死了?”

    牢头见自己官服被抓脏,顿时大怒,一把薅住吕支打结的头发,对准吕支之头,就是一脚踹出。一脚便将吕支踹得飞了起来,重重砸在了石墙之上,怒骂道:“狗肏的杂种!你立爷衣服也是你能碰的!”吕支吃了一狠窝心脚,嘴角鲜血溢出,心痛如绞,头部也是一阵天旋地转,许久,挣扎起身跪下,再三乞求原谅。

    “滚吧!外面有人接你出狱。”牢头抬起手方想再扇吕支一巴掌,解一解心中气时,可看到吕支肮脏不堪满是油污已然红肿的脸庞,只觉恶心至极,于是放下了手。

    吕支双腿不住打颤间走出牢房外,日光迎面洒下。吕支只觉眼部猛得不住刺痛,“啊!”地一声惨叫出声,双手抱头蜷缩于地好久,才敢渐渐去试着睁开双眼。反复睁合数十次,眼前事物方不再模糊,直至视野清晰起来,映入眼帘的是遍地高大黑石成峰。

    “能看见了,就快走!”牢头走在前方山道喊道。吕支忙一瘸一拐跟了上去。

    出了黑甲峰后,至一处关隘外,已有十多个如吕支一般落魄之人正拥住自家亲友不住落泪。吕支向四周看了数遍,方才看见一个似曾熟悉的身影,身影旁有一魁梧少年,于是试着上前问道:“是,是吕过叔吗?”

    “小?小支?真的是小支!这些年你受苦了。”吕过见昔日忠厚少年变得眼神左右闪躲,落腰黑发油污盘结,满面红肿肮脏,体格枯瘦得一阵风便可吹倒,一身恶臭,心中不禁自责起来,搂住吕支再三致歉。

    吕支见吕过并不嫌弃自己一身肮脏,心中虽五味陈杂不是滋味,却也没哭出声来,只是连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不住说自己真是被冤枉的。吕过听此并未回答,让自己儿子吕清河喊支哥好,随后又让儿子将马牵来,载着吕支先至不远处黑甲镇上落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