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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52下:暗箭伤人人戴白,龙蛇相欺期相识

    那俩厮离得丈远便呼嚷道:“兀那牵黑马的汉子,过来说几句话!”尚君让不动,王仙芝过去见礼,那身长的便道:“汉子,那厮聋了怎的?”尚君让嚷道:“你亲爷才聋!”身矮的指着喝道:“吠的什?”王仙芝忙抬手道:“那是我兄弟,二公可是有什话吩咐?”身长的道:“你不早说!我家小郡王相中了那匹黑马,你去牵过来,我有钱把你。”王仙芝道:“哪个小郡王?”身矮的道:“哪个小郡王,好瞎的眼!怀安郡王世子,姓李,讳可举的!”身长的道:“去!牵过来,与你万钱,也不是马好,是我家小郡王喜欢,在幽州三千也多!”

    徐唐莒便道:“哥哥,这价也确实好,只恨是租借来的!”身长的道:“那更好了,我牵了走,唤马主人往赵王府来拿钱!”矮的便过去牵马。尚君让已是恼极,劈头便是一拳。这厮嘴鼻流血,一时懵了,跳起来嚷道:“打人怎的?”这身长的道:“罢了!”手一挥,转身便走。

    尚君让道:“哥哥,你看见来?这世界谁守道义?谁知仁义?都不过是强压弱,众杀寡!”王仙芝火起,迫过去道:“世界如何不合我管,你如何我得管,不服时只管将刀来杀!”尚君让便要走,王仙芝喝道:“敢走,折了你腿!”尚君让垂了首。徐唐莒道:“哥哥,看那!”却见那两个青衣在城门口对着州兵往这边指指点点,三人便转往了东门。在药铺买了汤剂、丸药、膏药,因记着盖洪,不久便出了市坊。王仙芝多心,从西城门出城。

    到了西门时,也没见什么人,只有两伙门卒缩着肩颈在那里搓手跺脚。王仙芝三人牵了马过去,没想那厮们一声喊,就围了上来,长枪杂弓,铿铿矻矻作响。王仙芝流矢作揖道:“军爷,我等是良善百姓!”那押队的道:“好个良善百姓,捆了!”王仙芝道:“军爷,我等何罪来?”那押队的道:“盗马罪,人赃并获,这不是怀安郡王世子的麒麟黑!”尚君让嚷道:“什的麒麟黑,这是强抢民马,诬良为贼!”军士刀柄便搠在了肚腹上。王仙芝也没挣没辩,也挣不得,辩不得,也不过是要马罢了,没奈何时予他也罢的。捆了人,那押队的牵了子夜吞星乌鸦便走,军士欢喜嚷道:“大哥,赏了钱时可别忘了兄弟几个!”

    那厮应了,这里分出五个人押着便走。徐唐莒便不住喊冤,那军汉便道:“汉子,也别喊,冤也好,圈也好,利害说与你们知道!这幽州来的便是我家赵王也不敢得罪,不说他诉了你等,便是诉了我,也没奈何的!”王仙芝道:“军爷,那也罢了,马予他,可开恩放我等走,他日必有重报的!”军汉道:“你不晓事,李世子诉的是马匹为人所盗,不是马匹走失,盗便须见赃见犯!”王仙芝道:“也罢了,军爷,我三个是外州人,本处没有亲故,只识得城北开客栈的赵大,烦请军爷托人捎句话,就说徐让仙三个下了狱了,可怜时早晚看顾一碗饭,生有生报,死有死报!”内中一个军士见他说得诚恳便应了口,再有说问便不答了。

    尚君长三个在店中等不见人,便使了楚彦威、蔡温球进城去寻,药是买了,却不见踪迹,也不知如何了。第二日又寻了半天,还是没有头脑,折了回来,却看见一个军汉愤愤然地出来,上马去了。赵大见尚君长三个便道:“好不奇怪!这军汉说一个唤作徐让仙与我相熟,央我往州狱送饭,我说识不得,他却嗔我畏事不仗义!”楚彦威道:“哎,徐让仙——这不就是哥哥三个么?”尚君长道:“二哥可从没使这名姓!老哥,可说这人是因什下的狱?”赵大道:“说是盗了幽州怀安郡王世子的一匹黑马,价值十万贯,了不得的!”楚彦威道:“那便是了,哥哥恐连累你我,故捏了这个名姓!”赵大将手一拍道:“可可便是了!如何便盗到幽州去了?”

    尚君长道:“赵哥,没盗,是冤!我兄弟在成德是人地两生,你老便是亲人,如何也得开佛眼垂佛手!”便拜下了,蔡温球两个也拜,楚彦威磕头道:“赵哥,我兄弟三个虽不济,这条命还是滚烫的,总有报答万一的时节!”赵大连忙扶起三人,道:“先探探是不是,俺能出一分力便出一分力!”

    赵大是熟路的,一脚就走到了州狱大院外,看门的狱卒拦了尚君长、蔡温球,放了他进去。也没多久,赵大便提着食盒走了出来,过来便将头一点道:“不幸是了,这寒天腊月在里面可要受罪!我也问过了,这事李茂勋父子没走,是不想能放出来的。他走了,州衙里也得问问,若是有个买马的文契便是最好了,没有时——盗卖军马可是个大罪!”尚君长道:“如何有来,代北套的野马!”赵大道:“有钱能使鬼推磨,你们兄弟得想法弄一注大钱才好!”折回店中,尚君长将话对楚彦威说了,蔡温球道:“我想了一路,也没他法,只得将车马卖了,只是不知够不够使的!”尚君长道:“也只得如此!”又低声嘱咐道:“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可节外生枝。每日的饭我也托了主人家,这也是哥哥的意思。”楚彦威点了头,没说话。

    第二日一早,楚彦威水饭也没吃便将了刀往店外走,尚君长急嚷着赶上,铁着脸道:“往哪里去?三人可敌虎,两腿不如狗!你要折了,谁都不得活!”楚彦威道:“便往市中逛逛,要行什事,也不在白日的!”马也没用,大踏步走了。

    镇州城中这些天虽然有大丧,色彩上寡淡了点。可是新年将近,又加之各处吊赙的人马络绎不绝,因此市坊中还是很闹热。只不过成德本地的人都拉着脸,不敢言笑。外地人便多半不识礼数了,依旧笑骂如常。只是城中丝竹管弦的营生都暂时停了,多半也使他们有些烦闷。

    楚彦威在市中转了转,见有人舞弄刀枪卖艺,便动了心,卖了马送了官,身上便空了,一天若能得一百两百的,哥哥出来便也有酒吃的。转回到坊市北门左近,看着门口空旷,便将袍子一撩一掖,也不吆喝,拔刀舞起来。左近往来的市人先见他抽刀还好不吓了一跳,见是卖艺,便也有站住脚看的。

    楚彦威也是濮州人,濮州的西境是滑州,东境是郓州,自代宗大历十二年(公元777年)至宪宗元和十四年(公元819年),濮州一直在李正己祖孙三代的控制之下,濮州便成了军事重镇,对抗着西境的义成军,拱卫着“齐都”郓州,政变俗变,俗变人变,因此习武之风大盛,这种风俗即使到了王仙芝、楚彦威这一世人也没有转变,刀枪什的,楚彦威是自小便拿拈,这时舞将起来,自是有声有色,缓时风雷充耳,一似青虬摩爪;疾时银光满目,恰似人间落月。可是一套舞下来,却没有几个钱跳下地砸出响声来。有舌长嘴宽的便在旁嚷道:“汉子,泥菩萨闻香,贼和尚吃油!你要卖艺,没锣敲打时也多少吆呵几声么!”有头尖牙利的便道:“吆呵有啥用?要有绝活,刀枪不入什的!要不便嚷几句大话,说这一世的英雄也不如你!”楚彦威道:“这话如何说得!”

    “这不能说?便说死了爷娘没钱烧埋!”

    楚彦威不由地拉了脸,说话的见状,袖子一甩,拽着几个看的便走了去。楚彦威也不管,继续舞弄,时间一久,驻下看的人倒也有了十来个,便有喝采丢钱的。楚彦威心下欢喜,愈发得了力气,也吆喝一回。这时便不知何处跄出个醉大汉来,穿着绿军袍,外面又加了丧服,多半是军汉。这厮站住脚便嚷道:“汉子,镇州可是你一个外州人舞刀弄枪的地来?恁的——你要钱使时,趴地下磕头,一人一个头,一人施十钱,敢不给的,我与你做主!”楚彦威叉手道:“这位兄弟,…”

    “谁他娘是你兄弟,叫阿爷!”

    醉汉汉鼓着眼往怀里一掏,撒出一手铜钱来:“这钱都施你了,别他娘说我镇州人心眼大屁眼小!也罢,你跪俺们犯难,兄弟,”醉汉扯下自己身上的丧服道:“穿上,向北拜拜俺们老太妃,哭一嗓子,好时,阿爷还有钱赏你!”说着又掏出一手钱撒在了地上。围观的人先听了醉汉的话还不齿,现在倒纷纷应和起来,也有些开始往地上扔钱,铜钱叮叮铛铛地响个不停。

    醉汉见楚彦威不动,便道:“阿爷,恁的,我先来!”说完扑通一声朝北跪下,脑袋咚咚咚地便往地上砸,磕完了,仰头便嚎啕大哭起来。楚彦威见这厮难缠,便要抽身走,没想围观的人倒嚷了起来。醉汉挣起来,抢过来嚷道:“官爷,还是不乐意,恁的,俺给你磕头,一个头十个钱,你管我磕够,好不好来?”说着,便真个跪下磕起头来。楚彦威愤然道:“汉子,无怨无仇,何苦相逼!”醉汉扯脖子道:“阿爷,我逼你了?你他娘有说半个‘不’来?”人群这时都忍不住笑出声来,楚彦威一时脸也赤了。

    这时,人群中便挤出个身矮的精细少年来,十五六岁,鼠头鼠脸的,上前扶住醉汉道:“阿爷,这不好的!”醉汉鼓着眼嚷道:“阿爷磕头趁钱给你使不好么?”少年轻声道:“好!今日累了,明日再来吧。”醉汉鼓着眼还要说什么,突然搔着头站了起来,搂着少年向众人道:“这是我宋端的好儿子——宋文通!啥都随我,便是长得不随我,恁地瘦小,也不知是不是我的种!”说着将少年一推,又哭又嚎地撞出人群去。有人见钱主走了,便抢拾起地上的钱来,楚彦威既不馋眼,也没了意兴,转身便走。没走多远,前面便驰过来三四骑马,说笑着擦着便过去了。

    楚彦威也没在意,十来步后却猛然想起鞍上有个汉子好像是旧相识,身形也似,声音也似,流矢返身追看。几骑马在一座壮丽的酒楼前勒住了,那人将鞭子往杂役身上一丢,便携了两个进去了,一个却随着杂役栓看马匹。

    这酒楼是太和酒楼,据赵大说主人豪富,从不招待寒客。楚彦威自然是个寒客,又怕认错人,正在门左近徘着,腰上却吃撞了一下,猛转头,一张大脸不怀好意的正瞪着他,这厮道:“哟!撞着了!”掀开厚厚的上唇,露两颗宽大的门牙来。又瞪了一眼,进了酒楼。紧着便有两个膘壮的杂役寻了过来,挥手让他走。楚彦威便退远了候着,人要是没认错,那那厮便是腾达了,或许哥哥三个轻易便能出来。

    候到日昃时分,人才出来,身似声也似,楚彦威流矢过去,那个撞他的大脸汉子便迎了过来,楚彦威便嚷道:“好汉,可还记得泗州城外的朋友否?”那长身的汉子便转头望了过来,大脸的也站住了脚。楚彦威猜着是了,流矢道:“诸葛兄弟,我姓楚,可还记得?”那长汉对旁边人一揖,流矢走了过来:“可是王大哥的兄弟?”楚彦威点头道:“正是!楚彦威!”诸葛爽欢喜得哎呀了一声,过来便拜在了地上:“恩人,可又相见了!”楚彦威连忙扶起。诸葛爽流矢向后吩咐道:“刘经,快过来!这便是我时常说起的泗州城外的恩人!”刘经流矢拜在了地上,嚷道:“恩人,刘经无礼,真是该死!”楚彦威扶起。诸葛爽道:“这是我一体的兄弟。恩人,王大哥、尚大哥几位恩人可在?”

    这时,后面那个汉子过来了,这人身形与诸葛爽相似,穿墨绿色团领宽袖袍,长高眉,须盖喉,很有些倨傲之气。诸葛爽流矢绍介道:“恩人,这是我的一个好朋友,邢州人,姓孟,讳方立,乃孟夫子的裔孙,当今昭义高相公(高湜)的衙内爱将!”楚彦威要见礼,见孟方立脸紧,便也只是抬了抬手而已。孟方立道:“诸葛公,今日且别过,回头再聚!”诸葛爽笑着道好,目送他上马去。转身又问起王仙芝几个来,楚彦威道:“尚大哥在城外客栈,公可愿往一见?”诸葛爽二话不说,使楚彦威骑了刘经的马,一鞭子便出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