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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53上:诸葛报恩诈孟孙,仙芝亡命劫二公

    尚君长、蔡温球这半天工夫已是将几匹马卖了,正在数钱收拾,见了一身官样的诸葛爽都不由得大喜,诸葛爽拜了起来,又问王仙芝几个。尚君长长叹一声,道:“季逵一早护着黄皓回曹州了,我二哥三个吃了官司,现在还在狱中!”便说了备细。诸葛爽愤然道:“恩人的事便是我诸葛爽的事,不瞒三位恩人,我如今在汝州防御使麾下做将,此次来成德是充使吊赙,多少有些力气的!”尚君长听了哟了一声,便要起身再见礼。诸葛爽死死托住,思谋了一会,对楚彦威说道:“恩人,这事还得往那孟夫子的传人跟前问问,邢赵连境(邢州、赵州南北接境),对成德比你我都熟,只要得了路径,人出来不难的!”尚君长道:“便听兄弟吩咐,我这里有卖马钱,要通关节时只管取用!”诸葛爽道:“恩人,先问路。只是一条,这个孟军将面冷心热,严重了些,我与他也是这些天才结识的,又不好相劝,恩人见了还要涵忍一些的好!”楚彦威道:“但凡脱得我哥哥三个出狱,受他几百鞭子也甘的!”尚君长道:“你脸也重,留下照看盖洪最好!”便与蔡温球随了往谒。

    到了馆舍,孟方立使刘经在外面陪着尚君长、楚彦威,自己先进去了。孟方立正和他堂弟孟方迁围着盆火,一人一卷书在那里你一句我一句的读——

    白发催年老,青阳逼岁除。永怀愁不寐,松月夜窗虚。

    万事须己运,他得非我贤。青春须早为,岂能长少年。

    诸葛爽听得停了声,便在门外击掌道:“好!诗好,读得也好!”孟方迁听了赶紧起身将诸葛爽延了进来,诸葛爽拿过孟迁坐塌上的书看了一眼,却是《贞耀先生诗集》。诸葛爽与孟方立是同来赴吊路上认识的,因此对孟方立的家世也知道熟了。此公的祖籍本来在兖州,世代鲁人,世代的书香门第,到李正己得淄青,括壮为兵,他家才从了武,后来他祖父从刘悟归朝,又从刘悟到了昭义,便到了邢州作将,家便也安在了邢州,便成了邢州一豪强,他父亲在府中不曾任要职,故朝廷平刘稹(刘悟之孙)并未相及,他也得继续作将。数说起来,孟夫子孟轲便是他孟家的远祖,“迷花不事君”的孟浩然是他的六世祖,贞耀先生孟郊算是他的四世祖。因此就较寻常军将多了几分文人风骨,江湖上的人物如何肯搁在眼里的。

    诸葛爽随手翻了翻,铿锵呤道:“竹竿有甘苦,我爱抱苦节。”呤罢感叹说道:“贞耀先生此一句真是为天下寒穷节士所书!”孟方立深切地点了点头,道:“我这祖公怀瑾握瑜,却沉沦一世!天道好还这话虚了!”孟迁筛过一杯酒说道:“识将军以前,只知世间字有美恶,识将军之后,始知字音也有美恶。同一句诗,一出将军之口,便见味道!”诸葛爽接酒在手,摇指道:“二郎这话,我听来味道更甚!”三人都笑了,诸葛爽道:“兄长,天道好还这话还是不错的。贞耀先生虽然一生不遇,可是流庆子孙,兄与二郎都端的英雄,日后必伸祖志,为国家柱石!”孟方立道:“得如兄言,夫复何恨!”

    三人举了两杯酒,诸葛爽便是一声长叹,孟方立问道:“兄莫非有了难处?”诸葛爽道:“兄长不问起时,我也得张口求来!”孟方立道:“但说来。”诸葛爽道:“适才太和酒楼遇见的那人,是兄弟当年救命的恩人。三年前庞勋乱徐州时,康仆射(康承训)遣我往泗州城传递文牒与杜公,(注:泗州刺史杜慆,诸葛爽把事实颠倒了)恰好遇上了徐贼吴迥、王弘立打城。我因押了日程,耽搁不得,只好冒箭而前。没想才望见西门,左肩便着了箭,一头栽进了淮水里。醒来时便在一艘船上了,七条汉子围着我,救回了我这条命!”

    孟方立问:“酒楼前那个是淮南人氏?”诸葛爽道:“他们都是濮州人氏,那时受了一豪家所托,往泗州城中接一房亲眷,这豪家姓毕,便是前中书毕相公(毕諴,郓州人)的一支亲族,才将了人出来,便撞着了我这个将死之人!”孟方立道:“也是好胆勇,这难事莫非与他们相干?”诸葛爽道:“正是!那日我醒了之后便匆匆辞别了,却没想今日在镇州遇着,可不是天大的喜乐!”孟方立道:“李太白有诗‘宁期此地忽相遇,惊喜茫如堕烟雾’,他乡逢故知,诚乃人生至乐也!这难处又从何而来?”

    诸葛爽道:“我这几个恩人也是时运不济,得了毕家的赏钱,便往河北来贩马营生,开始只贩得三四匹,两三年积聚,今年便贩得了二十来匹,可不想便吃山贼劫了,马只挣得六匹,一个箭擦了心,到现今也没醒。三天前我三个恩人往城中买汤药,不想便撞上了幽州怀安郡王父子进城,那小郡王李可举不知如何的一眼便相中了我恩人的座骑,使了人将着十贯钱要牵走,我恩人不肯,李可举便诬我恩人这马是偷了他,价值十万贯,赵王自是不知情,将我恩人三个都枷在了狱里。”

    孟方立这些日子与李可举父子也是见过的,一早就看不惯那骄横的意态,便也不疑,问道:“兄是要人还是人马都要?”诸葛爽道:“要人怎的?要人要马怎的?”孟方立道:“这事别说与兄相干,不相干我也气不平的。只是河北三镇乃化外之地,他几个又是外州人,难论公正的!要人时倒容易办,李可举与他三个毕竟无宿怨,寻个人关通一下便出来了。人马都要时便为难了,王景崇与李茂勋是通家,幽州与成德又是辅车之势。定要时,除非劫了他的!”孟迁道:“大哥,这话轻易了。将军,问人不问马罢!”诸葛爽点头抬手道:“好,问人不问马!”孟方立道:“那好,这事我与兄去办!”诸葛爽忙拜下说:“多谢兄长的大德!”

    孟方立扶他起来,便吩咐孟迁道:“吩咐备马,我去寻梁公儒!”孟迁去了。孟方立取过外袍来,诸葛爽在旁帮着道:“我两个恩人在外面候得多时了,唤进来拜拜兄长如何?”孟方立道:“兄弟,还是免了吧,我不会装脸子,倒将人得罪了!”诸葛爽道:“也好!”将过腰带围上去,问道:“这梁公儒是什人?”孟方立道:“府中大将,前些年他在赵州任判官,境界相接,因此认得了!那三人唤什名姓?”诸葛爽说白了。

    孟方立从里面出来,尚君长、蔡温球便随了刘经拜过去,孟方立道:“二公请起,我应承诸葛兄弟的话,一准办到!”抬抬手,便上马去了。

    诸葛爽目送了回转,便将尚君长俩个引到了自己房间里,坐下便说道:“不瞒二位恩人,对这位孟兄长,话我也得拧着说。”便将自己说白的一番话说了一过。尚君长抬手道:“也难为兄长说出这篇话来!”蔡温球笑道:“濮州还真有姓毕的,与我们也熟,听说与那毕相公也有干系,只是远,出了服了!”诸葛爽道:“那是错有错着了!”这时门外咳了一声,刘经便将了酒肉过来了。

    尚君长安了心,便问起诸葛爽别后来的事情来,诸葛颇为感慨地说:“恩人,人生真有不可测者!当日跌入淮水时,我自分是死了。不想又得了诸位恩人的援手。辞公等下船,前路茫茫,不辨径路,好容易在死人堆中寻得我这个兄弟,携着投了虹县。汤群归朝,我便充使到了康仆射帐前,立了些微功,又识得了当时左军杨中尉的侄子,乱平之后,便到了汝州!”刘经道:“恩人,我哥哥可了不得,前一任防御使看重,这一任防御使又看重,这一任防御使可了不得的,乃当今中书王相公(王铎)的胞弟,姓王讳镣,便说这回来成德吊赙本也不干我哥哥的事,可防御公却说:非诸葛将军也无人去得!”蔡温球道:“当日听公说要做周勃,我是不信,今日看来是摸得着了!”尚君长嗔道:“不是摸着,是必然得志的,当时我下水捞公也无心,王二哥一见却说公仪表非常的!”

    四个人正说着,门扣响了,是孟迁,诸葛爽赶紧起身迎了进来。孟迁一进来便对尚君长、蔡温球揖道:“二公,适才家兄唐突了!”俩人还了礼。孟迁道:“家兄恐诸公着急,先使我回来说话。梁公儒入王府帮办去了,一时难寻,他在那里候着,不见着人不归,梁家的管家说,这种事情出人是不难的,诸公只管宽心!”尚君长俩个流矢拜谢了。诸葛爽邀他入座,孟迁便坐下了。与孟方立不同,孟迁待人平易很多,他堂兄身上多是武人的刚硬与文人的倔强,而他却是武人的爽朗与文人的柔和,没几杯酒,便有了相熟之感。

    孟迁道:“适才在梁宅听了一件趣事,说与诸公下酒!义武军这两次来了两支吊赙人马。一支当然是义武节帅遣的,另一支是义武守捉使自押的,这义武守捉使也姓王,名处存。他虽只是一个守捉使,赙送的财物可大大超过了义武节度使,也大大超过了天下各镇。这个人来时与怀安郡王还不同,他是穿了齐衰,扶杖嚎哭入城的。(注:丧礼,孙子为祖母服丧一年,穿齐衰、用杖)据说当时赵王接了报也吓了一跳,以为真是某辈兄弟来了。问了府中老人又都不知道,及至灵堂上见了又不认识。只见那王处存捶胸顿足,痛彻心扉,真是如丧考妣。当时府中大大小小都无不感动,以为仪及物、情称仪,定是王家一脉的骨肉了。见他哭了一阵,赵王使人死活扶下灵堂来,问了时却不相干,却还一口一口的哭着唤赵王作兄长,赵王年才二十八,又颐养颐养得好,不说时都往二十出头认。那王处存却是三十五六的年纪了。不知怎么的,赵王便也与他叙了宗盟,认了兄弟!这可不是一桩趣事?”众人都笑了。

    诸葛爽道:“公等可能不知道,这人可是长安屈指可数的豪家,与两军中尉都有情谊,赵王这亲戚认得不差!”孟迁道:“这就不怪了!”诸葛爽道:“还不止,这王处存与如今沙陀李振武也是姻亲!”孟迁恍然道:“这便愈发有理了,老太妃乃皇族,李振武是皇室宗属,王处存又是李振武的姻亲,或许还真论得上兄弟的!”众人点头,尚君长见诸葛爽知得清楚,便问道:“兄长可识得李振武来?”诸葛爽道:“在康仆射帐下时常见着的,只是说不得情谊!”吃酒到近暮,孟方立不见回,尚君长俩个便辞了出来。

    第二天一早,刘经便过来了,说梁公儒已经应了口,不是今天,便是明天,定将人放出来。又说酬谢的事都由他们去办,这两日的酒食也由他们去送,天寒,又没头口,也少受些风寒,事情料理好了他兄长再亲自来报禀。尚君长三个欢喜,便没往城中去,也是怕横生枝节。当天夜里一直躺在榻上的盖洪兀自坐了起来,没见到王仙芝,还着了一回急。第二日一早刘经又来了,说不是午前就是午后,他与他兄长亲自送三位恩公过来。楚彦威、蔡温球一早便往城门口去候,近午时分,果然便看见诸葛爽、刘经牵着马和王仙芝、徐唐莒、尚君让说笑着过来了。一时接着,又是一番悲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