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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55下:摇尾狼借妇动刀兵,张归霸慕义夜行船

    张实来得蹊跷,定是司空芳那个缩鳖汉子使的鬼,到了霍家,张慎思一脚就踹了进去,大嚷道:“贼贱人、贼缩鳖都爬出来!”不一会,妇人抱着孩子出来了,那孩子头歪在她肩头上瞌着,口鼻里还哼唁哼唁的怨着,显然是吃妇人强行抱起来的。张慎思狞着面目,嚷问道:“那贼缩鳖何在?”妇人嗔道:“作怪的强人,又是哪尊菩萨坏了?”张慎思便也不答话,抢进屋去。里面便盆盆罐罐地响了一地,很快人又迫了出来,面目更加唬人了,刀指着道:“把那贼缩鳖供出来,不然我这刀可识不得人!”妇人发着颤道:“我回来便不见他人!”偷掐了孩子一把,小厮便放声哭了起来。张慎思不信这烂牝埯的话,劈手夺过孩子便要奈何妇人。

    那妇人往地上一坐,哭嚷道:“张慎思,你是吃娘奶、吃爷粮长的,便先打杀孩儿再打杀我!”张慎思便将小厮往妇人身上一掼,小厮跌在娘身上,痛是不痛,却吃了吓,一声便哭哑了。张慎思一脚踩住妇人发髻,刀在自己大腿上拍得啪啪作响。徐唐莒要进去,楚彦威扯住了,这妇人便不是什好物!

    妇人哭嚎喊起杀人来,这时左边院墙上便翻跌下个人来,“儿呀妻呀”的哭抢过来。张慎思过去一脚踢翻,踏住道:“贼缩鳖,是不是你告的?”这霍池只顾呼妻儿,全不理会。张慎思举刀便要砍,妇人抱着孩子便扑在汉子身上。张慎思一脚踢开,举刀要砍,徐唐莒流矢喝道:“摇尾,虫蚁杀之何用!也不是他,是他时便是六个!”张慎思一想也有理,却还是用刀把筑了下去,即时便见了血。徐唐莒拽开,张慎思够着又踢了妇人几脚才罢,转出来,便道:“我去寻张归霸,好坏都回来报复哥哥!”徐唐莒站住了,使楚彦威远远跟着,折回来,霍家那哭声也还没断。

    张家庄离得不远,到时三更鼓也没响,年节又加婚事,庄子上下也到处都是灯火,欢声笑语,低一声高一声,远一声近一声,都颠了昼夜。大门檐下挂了一线大红灯笼,门却合上了,张慎思上前便要敲,突然听到楚彦威在身后低唤了一声,他回身过去道:“哎呀,兄弟你怎随着,唬我一跳!”楚彦威道:“你是求人情还是劫舍?”张慎思这才发现手里还攥着白刃,道:“求情,不肯便劫他娘的舍!”楚彦威道:“刀拿来,还是听我哥哥的吩咐!”张慎思将刀往革带里插了,道:“我有分寸的!”正说着,门嘎响着开了。

    楚彦威退两步隐在黑里,便看见两个小厮挑着灯笼夹着一个锦衣的公子走了出来。大概在等马,立在阶上望天,后面火光里还有一个捧盒的小厮。一会便听里面跑过来一个声音道:“三郎君,老夫人使促织姐传话说:‘三郎要是不累,去县中望望他爷,多少事也撂下手罢。这些天儿可是缺得家主的?’”那公子轻声道:“知道了。”声音是极恭敬的,倒真像是那个“老夫人”在身后站着说话。三郎大概就是张归弁,生得确实好,面如玉声如金,怪道张摇尾说他家祖宗有德。这时有马牵到阶前。张慎思回头看了过来,咳一声,便走了过去。

    “三郎!我来了。”

    张归弁迎着抬手道:“听咳声便知是张大哥来了,正好的!”张慎思道:“三郎,我不是来贺,有要紧事寻大郎!”张归弁道:“不急。”他抬手抖了抖袖口,转身接过了小厮手中的锦盒道:“张大哥,这是我长兄吩咐下来,一套浆洗衣裳,本来吩咐了我二哥的,可他飞蛾性子,扑得急,竟忘了。我也不知道,适才我大哥问起,还好不嗔责一番,我就领了出来,幸是撞上了!”张慎思接了,便揭了开来,是一件簇新的花色粗绸袍子,倒也看的穿的,道:“那我就接了,烦你去报你大哥知道,我要火烧屁埯的事寻他!”

    张归弁笑道:“张大哥,我还得去县里瞧瞧我爷去。扶犁,进去报一声,便说:甘陵岗的张大哥有急事,现在便要见!修铧,你领客人慢慢进去,若是里面一时没回出来,便知话管家一声,备一席好酒!”两个小厮都应了。张归弁又侧身将张慎思引进了大门里,看着张慎思腰里的白刃笑道:“张大哥,刀鞘也失了么?解下来配个好的如何?”张慎思抽了与他,张归弁将刀递给一个小厮,吩咐了,才揖别了出门上马。

    张慎思其实没来进过张家,也不知这里面的宽狭深浅,只是随着小厮修铧走,由外廊进去,折向了东边,过了一个月洞门,前面便迎过来四个灯笼,抬眼便看见张归霸笑了过来:“王子猷雪夜访故人,张大哥可谓风雅!”张慎思道:“我是摇尾狗,说风雅满魏博也无人及得你张大郎!”这话也确实不是恭维,张归霸年十五便是一县闻名的倜傥少年郎了,如今长了十年,身更壮气更雄,举手投足都有风采。张归霸上来便携了张慎思手,笑道:“看来今日赢了不少,还将了礼来!”张慎思道:“正臣,祖宗牌位也输与人了来,这是你使三郎施的衣裳!”张归霸笑道:“大哥好赌性!急事可是要借赌本?”张慎思笑道:“你要肯借,我自是欢喜!”说笑着便进了左近一间小厅,中间炭火盆上架着温酒器,火气融融,又暖人,又醉人。

    张归霸使张慎思坐了,温器上取了银壶道:“酒是现成的,菜已吩咐下去了!”筛了一杯酒递了过来。张慎思一口吃尽了,长叹一声道:“正臣,今番其实并不为赌本来,也不为贺你的婚,老哥遭了大难了,你救得要救,救不得也要救!”便跪到地上磕头。张归霸吃了一惊,流矢去扶:“张大哥,起来说话,情义所在,归霸必不敢辞!”张摇尾虽则为人无赖,可对着他家时是一惯的屙硬屎,从不肯低伏的,看来真是遇着急难之事了。

    张慎思便原原本本地将王仙芝几个的事说白了,听完张归霸便起身揖道:“大哥如此重情重义,真可以使鄙夫宽、薄夫敦!”张慎思道:“那你救不救?”张归霸道:“府中县中的事,我现在也不清楚,可你说的这几个人我是极愿意交往的!我现在便去县衙看看,使得上手段时我便将人回来!”张慎思欢喜道:“好!正臣,我掏心窝剜屁埯是话是屁都说在这里了,你要救不了,我拼着一死也得将县狱给劫了!”张归霸点头,菜送进来,他便出来了。正在侧门等马,小厮却跑过来报他爷已回,就到正门了。

    张归霸流矢跑了过去,到了正门,他父亲已下马到了阶下,他上前拜了,便和兄弟张归弁随在了身后。到了中堂,张实便要招唤管家过来问事,让张归霸兄弟早去歇了。张归霸上前道:“父亲,孩儿有件紧要的事报禀!”说着便将侍立的女婢、小厮都挥退了。张归弁也要退,张归霸示意他留下,便立着禀道:“父亲,孩儿听说大府遣下捉贼文书来了?”张实从不在公事上避他,道:“也是奇!今天午后才下来的书子,本以为是无影的事,今天晚上却捕了两个在囊里!”张归霸问道:“这贼是哪来的,犯了什事?”张实道:“文书是大府郎君亲自画押的,说这王仙芝这伙贼,稔恶于濮州,肆毒于河北…坐山为贼,入城剽掠,抗官府、犯天官、劫人财、戗人命——恶得很呀!”张归霸哂笑了下道:“我倒听说,这伙人在魏博倒没犯过事的。”

    “听谁说的?张慎思?”

    张归霸点头,道:“父亲,河北三镇自来便名为‘天下亡命之渊薮’,大府郎君这般文书也真是可笑,莫非他要做田弘正么?”张实点了点头,道:“大郎,你这是要与张慎思讨人情?”张归霸道:“父亲,大府郎君并没指着在清河县要人,能恼着郎君的,想必绝非泛泛之辈,与其横出来得罪,闹得家宅不宁,以孩儿的意,不如予张慎思个大人情!”

    张实想了想道:“大郎,你今年是二十又五了,至今还是个白身。为父这心中不安稳,你祖父做到县宰,我为子不肖,年近半百还是个贼曹。天地祖宗看顾,遗下了你们两个——还有归厚,‘才不才,亦各言其子’,张家这官绪不能断了!为父想拿这三人与你做个进身,完了婚便使你随着押送大府。你要放,自己多思量!三郎,你以为如何?”张归弁道:“不患无位,患所以立!”张归霸道:“正是这话!父亲,大府无定主,昨日姓何,今天姓韩,明日又知是谁姓?”张实道:“府帅厚重,郎君肖之,这两代当是定了!”

    “父亲,韩氏父子如田氏父子如何?”(田弘正与田布)

    “也是!”

    张实叹了一口气,从腰上解下牌印道:“你要放,现在便去,幸是没折文牒进衙!”张归霸当即拜谢了出来。张归弁一把拉住他问:“大哥,真舍得?”张归霸道:“有什舍不得的?”张归弁道:“大哥如此人才,大府郎君见了岂不欢喜,若留了在衙里,一日魏博便姓了张也说不定的!”张归霸笑了下走了,天下哪得如此便宜事,魏博那张榻也不好坐的。便去寻张慎思同往,没到偏院,陪酒的小厮却过来了,说人往大门口接朋友去了。

    到了大门左近,便看见张慎思在那里和小厮歪缠着,衣裳换了,袍子幞头都是新的。唤了一声,张慎思便嚷过来道:“正臣,我要将我兄弟入内一起吃酒,这厮们硬是不肯,说要报了才可,你可不可?”张归霸向楚彦威抬了抬手,向张慎思笑道:“接了人回来再吃不迟的!”俩人听了大喜,便拜在了地上。

    楚彦威留了一个心眼,只在城门外等着,过了小半个时辰,城门轧轧作响开了一条缝,尚君长三人便侧身出来了,盖洪吃肩担在两人中间,楚彦威迎上去,尚君长道:“给狱卒搠了下创口!”盖洪道:“虎落平阳被犬欺,哥哥可知道了?”楚彦威摇了头,张慎思与张归霸出来了,便过去谢了。

    张归霸倒为了盖洪的伤谢了罪,又道:“县里既有了牒,这里又露了形,张大哥那里便不好住,诸公若肯见信,我家在南边临清界上还有一处小庄子,不如便那里去,盖兄长的伤不轻,听说王兄长也有伤,也正好休养,如何?”盖洪道:“那自是好,这厮虽是好客,酒肉也管待不起!”尚君长道:“公子盛情,我等岂敢拒的,只是坐家问爷娘,行路问兄长,还得回去问问我家哥哥才好!”张慎思道:“都随着正臣走,我去问!”便跳上马去了。

    王仙芝和徐唐莒正凑着灶火愣着,听张慎思嚷,流矢出来了,知道人平安了,张归霸的话又在情在理,便点了头。出来不远,楚彦威便骑马过来了,说张归霸已去唤船了,肯时便走。到了水次,船已经有了。王仙芝见张归霸雄俊豪爽,便欢喜不已。张归霸见王仙芝姿貌雄杰,蔚然有长者之风,愈发倾了心,也不回转,随着上船,直送到庄上,事事安排停当,又陪着吃了小半天酒,恐家里寻不着人着急,才辞了回去。

    张家这南庄就傍依着永济渠的西岸,平平阔阔的麦田铺过远处稀落的枯树,直连到灰濛的天际。冬麦才及膝,吃雪压得歪斜欹立,在风中一下下的抖着。渠水北达幽州,向南流经魏州城西,在卫州黎阳入河,东行不远便是濮州了。

    王仙芝便常走出来,看这水哗哗从南流过来,听风呼呼从北吹过去,他想回去了,想妻小了,只是既不好不辞而别,又不好将着一众兄弟犯险,年虽过了,韩简的榜文可还没变色,拦住了便又得经一回厄!张慎思看出了王仙芝的心思,破了新正,便道:“哥哥,不如我做个开路先锋,往濮州走一遭如何?”盖洪道:“哎,不是常说人离乡贱,打死不离清河的么?”张慎思道:“我有这话么?”王仙芝道:“兄弟,你肯去我是求之不得!”张慎思道:“肯去!人离乡贱,可他娘的在乡也没贵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