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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67中:迎佛骨上天雨土,杖逆奴谏议苦谏

    李俨闭着眼,脑中思绪纷杂,如何才能救田阿父一命呀!虽说现在田令孜躲到杨师立营中去了,可父皇指着要人的话,韩文约这厮也不倒的便与父皇为难。要不使罗元杲、牛勖护着送出城去。不行,还是得让父皇消了气才好!李俨睁眼想瞅了一眼他父皇,却吃他四个兄长排叠的后背遮住了。他扭头后张了一眼,他六弟李保闭着眼合着掌,虔诚像个小沙弥。后面的李傑当是长跪着,屁股离了脚跟,比李保还长出一个脑袋,正神气活现的对他挤着眉眼。李俨面无表情地将眼转了开去,呆望在天上,看白云的堆垛崩塌推移。在错觉的一瞬,刮喇喇张舞过来织金佛幡,好似是倏忽闪现的神龙,将尾巴一摆,没了,随即又闪了回来。

    神仙啊!佛陀,让我父皇消消气罢!

    李俨虔诚默祷,眼睛也合上了,田阿父真的是一个好人呀!忽然,有什物什落在了脸上,带着一缕清淡的香味。他猛然睁开眼,竟看见漫舞的天花!啊呀,他几乎嚷出声来,很快他便知道错了,这只是两侧大叶榕树上附生的藤花、兰花、寸香、凌霄,它们都在风中摇落了,有的凭风上天,有的摔跌到了院外。

    这多可惜的!李俨知道它们还不到坠落之期,就像田阿父,若想不出法子,这憨奴便也只有死了。

    李俨一歪头,发现几乎所有人都睁着眼,一脸欣喜地赏玩着这清朗佛音中的天花乱坠。同时这佛音也更加清亮激昂起来,大概和尚以为这是他们至诚所感!

    李俨却提不起兴趣,很快就合上了眼,若不是记挂那憨奴,他就要睡过去了。昨晚回宅得太晚了,野狐落里并没有狐狸,那憨奴说,宫闱局怕出闪失,差不多的时间便会捕杀一次。可是他明明听到了野狐的叫声,憨奴说,这是太和年间天火烧死的宫婢,未经人事的女子死后的精魂是会变成狐狸的,过了子夜,她们便会跑出禁苑,钻进某个山寺、道观、百姓家,去与男子交欢。

    殿下也合寻个小女娘了!

    好,阿父,你寻个狐女来,就要野狐落的。

    哟!殿下,老了,这野狐落的少说也有四十五岁了。

    憨奴!太和二年到现在四十五年,少说也是五十七岁。

    哎唷,是来,殿下真真神算!

    十二岁的李俨正沉在蒙蒙昧昧之间,身子发冷,不由地一紧,便听到了“咦呀”的孩哭声。他猛然惊醒,站了起来,只见满院人都慌做了一团,好些都离了座,他八弟李倚的哭声愈发大了,除了他的保姆却没人在意他在哭。谁都低伏着身子举袖遮脸,发出各种不可名状的喘息声。佛堂上的佛声也颤微微地,只有僧彻和尚的声音依旧洪越。面对这扰攘的一切,他父皇却似入定了般,兀自不动。李俨还有些发懵,晃着头伸出了手,他白皙的掌心便出现了红土,从天上坠下来的,他不由地遮眼朝天上望,已不见了天花白云,黑云翻转如潮,土下纷纷如雨!

    “别——别敲了!”

    魏王李佾突然朝佛堂上吼了一声,急趋到懿宗面前,重重拜伏在地,用战惧的声音嚷道:“父皇,上天雨土,足见天意,儿臣请罢诸佛事,修政以禳!”李佾的话说得摘头去尾,但是在场的人谁都能听得明白。李佾这话更不是空穴来风,率性之举,他住在宫外,一早便知道朝野上下对迎佛骨一事颇多非议。他作为皇长子,若是能在此事上设法赢得朝野之誉岂不高妙?

    佛堂上声响小了,可没敢便停。

    懿宗的脸抽搐了一下,魔障啊!魔障啊!这都是魔障!他合着眼,向佛信佛之心没有一丝半毫的动摇,哪怕这天上的土便要如此的将他埋葬,他也不会有一丝半毫的动摇!

    吉王李保这时也过去跪在李佾身边,这是从兄之意,但他什么话也没有说。第二的凉王李侹看了看也随着过去了,他拜在地上,声音高亢地道:“父皇,儿臣以为此乃吉兆,我朝土德,上天赐土,正是加福之意!”奉佛的威王李侃流矢跪过去应和起来,蜀王李佶也跪在了李侹身右。

    懿宗还是没动。

    郭淑妃、永福长公主面面相觑,众嫔妃、公主都有些苦怨起来,不管是祸是福,现在避避天尘才是!

    “五哥?”寿王李傑过去拉了拉李俨,意思是问他要不要过去,跪在哪边才好。李俨望了望,却退回蒲团上重新坐下了。李傑见状,呆了呆,不知怎么的便抹头遮脸的舞了起来,这事多可怕他不知道,倒却是件稀罕事。一会皇八子李倚便被他逗得咯咯地笑了起来。

    郭淑妃不便张声,不住给李傑递眼色,可李傑受了他同母兄弟的鼓舞正起劲呢。

    李佾伏在地上,见懿宗久没吭声,又不知道接下来如何动作,心下不免惶恐起来。唉,哭吧!他对自己说。于是发声嚎啕起来。他的哭声一时遮盖住了堂上的佛音。好在斋戒的佛事也临近尾声了,没多会,众僧努力精神,齐声一颂,僧彻和尚将槌往玉磬一击,终于了了这场法事。与此同时李佾的哭声也嘎然而止。

    懿宗睁开眼,手背顺着腿膝往前一拂,站了起来。这土还下得真多啊!他望了望天上,云层叠绕,风欲止不止,土依然嗖嗖扑落。郭淑妃走过去用指尖轻轻掸拭懿宗肩上的尘土。懿宗转身看见李俨还坐着,指着喊道:“五郎,为何不往这边跪着?”李俨慌忙起身拜在懿宗脚下,嚷道:“父皇,儿臣与兄长想的不同。”

    “说来!”

    李俨道:“刘桢有诗云‘素叶随风起,广路扬埃尘’,由此可见,风能动尘!蔡琰有诗云‘山万重兮归路遐,疾风千里兮杨尘沙’,由此可见,风疾则扬尘也远!岑参有诗云‘轮台九月风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由此可见,风不但能动尘,亦能走石!风起尘飞,风止尘落,乃事物之常则。儿臣因是无所惶惧亦无所喜乐,故不敢相从!”懿宗听了不由得望着郭淑妃一惊,虽然他知道自己这个儿子不呆,可这番话实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而且这是不可宿构或且拾人牙惠的!

    李俨抬头望着他的父亲,不由得展唇一笑。父皇高兴了,便可为田阿父求恩了。没想懿宗瞬间便变了脸,嗔道:“天垂象,见吉凶。普王,圣人典籍你可曾习过?诗歌小道岂足以为训!”圣人典籍李俨确实习得少,诗歌侑酒他倒真是留心在意的,李俨吓得忙低了头。

    懿宗转身对大朗魏王李佾、二郎凉王李侹几个道:“你们都起来,是吉是凶,朕躬自当之!”李佾战战兢兢起身,肚里几番冲突,终究再也没有吐出一个字来。

    懿宗步入佛堂与僧彻和尚致敬,他的气态坚定的表示了他能抵御一切的魔障。僧彻和尚嘉许的合了掌,这是魔障,也是征兆,也是自然,他爇了一炷香递给懿宗。懿宗恭谨插在香炉内,再次对着释伽的金像虔诚默祷。

    严遵美不知什么时候到了阶下,他才得了阁门使的报,谏官们伏阁请求面圣,不须相问也知道是因为雨土的事。他望望佛堂,又望望天堂,现在土下得小了,云却厚重得风也无掀推不动,怕是便有雨下来,碎土着雨,怕没有什干净处了!

    “严遵美,可有事?”懿宗呵了一声,严遵美流矢上前道:“大家,阁门使启禀,谏官伏阁请见!”呵呵,这不是魔障又来了?懿宗冷着脸道:“备辇!让他们伏着吧!”

    御辇才动,佛寺上空便蓬地响了声巨雷,包括郭淑妃在内,满院的妃嫔、大小公主在雷响的那一刻都失声叫出来,年小些的随即嘤嘤地哭了起来。雨很快就倾了下来,刹时满院都是泥汤。众人都退进佛堂,三五一团的说话。

    李俨挣开寿王李傑的缠绕,挨到了郭淑妃跟前。郭淑妃正拈了香要往佛案前去,她看了下李俨,勉强笑了下。因为她兄弟郭敬述作梗的缘故,她对李俨这个名义上的儿子的感情这两年是愈发淡了。当然最主要的是她也感觉不到李俨对她这个名义上的母亲有多少感情。其实古代皇家对皇子的教育就有隔绝世情的倾向,一个容易为世俗各种情感羁绊的皇子是不会成为一个合格的皇帝的。更何况像李俨这种懵不知事就失了生母的皇子,他如何知道母子之间应该是一种怎样的情感。

    “普王,你越来越没形样了!”

    站在旁边的永福长公主伸手在李俨脸上捏了捏道:“五郎,你也不小了,凡事当谨重着些。一个皇子在街市混赖出名声了可不是好事!”郭淑妃笑了笑便将身转过去了。李俨对着他二姑母勉强点了点头,他本意是要求郭淑妃向父亲讨人情救田令孜的,现在看来她们是不会帮的了。李俨又挨了出来,看了看他的兄弟们,突然举袖遮头就往雨里冲去。

    “五哥,去哪?”寿王李傑一举袖也要跟着走,他六哥李保流矢拽住了他。李佾走过来道:“六郎、七郎,来,领你们往里边看个好稀罕物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