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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71中:传真言谁知修短,话衷情莫道负恩

    这天偶日,不必坐朝,李漼醒来天光便已大明了,起来吃过些点心,在佛堂念了一卷经,还没转出来,便听见郭淑妃寻了过来,携着一股药味,见了礼便仰起脸端详道:“陛下气色愈发好了,看来这药是好的!”李漼笑了下,道:“将来罢!”宫女端过来,郭淑妃捧了,先尝了一口,才奉了过去。李漼接了,差不多三个月了,他还真不想吃了,吃了一口便离了嘴,指头弹了下,意外地,琉璃盏并没有发出他意想中的清亮,嗡嗡的。

    “哎,淑妃,这盏子不对呀!”

    郭淑妃转身从宫女托盘里端了漱口水过来,笑着问道:“有何不对?”李漼举着盏子又弹了一下,张着脸道:“是不是?”郭淑妃抿嘴笑道:“臣妾知道了,陛下是见普王安分了,自个儿却拾了他的孩儿气性,畏起药来了!”李漼莞尔一笑,将药一口吃尽了。漱了口,郭淑妃便拉着他往殿外走,现在已是六月中旬,再不珍惜,一夏的风光也要错过了!

    到了殿廊下,李漼问道:“淑妃,可知佛家七宝,琉璃居首是何因由?”郭淑妃道:“哟,臣妾也是个佛弟子,如何不知道呀!”李漼道:“好,说来!”郭淑妃道:“《药师经》上说,药师佛行菩萨道时,发有十二大愿。第二大愿说,‘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清净,无复瑕垢。广明光大,威德炽然’后面的,臣妾便记不得了。”边说边行,眼波流转,妩媚之极。

    李漼转着念珠道:“便这句也有误,应作‘光明旷大’!但凡经书,是一字也改移不得的。”眉眼也肃了。郭淑妃含笑问道:“光明旷大与广明光大,可有区别?”李漼一时站住了,光者,广也。旷者,明也。明者,光也。似乎确实也没有差别了。郭淑妃笑道:“陛下泥经不化,便是着了相了!”李漼一笑,道:“爱妃有意戏朕乎?”将念珠往腕上一退,伸手便抓过去。郭淑妃身子一扭,躲开了,便从阶上逐到了阶下,左右内侍、宫女无不欢悦,自公主登仙以来,圣人不是悲便是默,安有此欢态。

    绕着御辇转了两圈,郭淑妃脚下故意一绊,李漼便一把将她捞在了怀里,感慨道:“阿媛,恍惚回到王宅了!”郭淑妃伸手抚着夫君消瘦了不少的脸颊道:“是来,改天回去看看罢!”李漼来了兴,道:“何必改天,现在便去!”郭淑妃怕他睹物思人,又悼伤起女儿来,便道:“陛下愈发孩气了,这时节了,奴婢们着忙,诸王也不及迎驾的!”李漼道:“爱妃此言岂不是着相?你两张辇过去,也不必知会人,朕也不耐热闹!”便吩咐了杨复璟,郭淑妃也只好罢了。

    两张辇很快就启动了,天上日头耀目,已经有了温度,大内花树荫浓,时明时暗,风有香有凉,倒不恼人。一进入夹城,光景愈发清静。李漼默了一段,又说话了,道:“淑妃,可还记得,你当年入王宅也是这个时候!”郭淑妃道:“臣妾记得的,会昌六年六月十六日,至今已是二十七年了!”说着便不觉有些唏嘘。李漼感慨道:“那年朕十四岁,你十三!你们一伙都是绿裙红衫,明眸皓齿,站在那里似翠羽暂栖枝,花朵方下柯。那时朕正生父皇的气,全不理睬人,躺在院中那棵梧桐树底下,微睁着眼看你们晒着,正有些得意处,没想你竟敢过来扯朕!那时朕才做了一个月的王,还不知如何逞威风,愣住了,自觉颜面尽失!事后朕便总想寻你的不是,却没想爱上了你。两年后便有了同昌!”说到这李漼的声音便止住了,郭淑妃也没有生劝,垂下眼,听着橐橐的脚步声,过往的一切纷至沓来。

    步辇出了夹墙,一直抬到了潜邸院中,李漼却久久没动,日头这时已晒人了,郭淑妃轻唤不应,杨复璟便拎着手脚上前,要下了辇帷,才挨上去,皇帝猛然转了头,瞪着喝道:“退下!”唬得杨复璟捉颤不住,流矢鼠退了。郭淑妃笑道:“陛下,宅子空久了,灰尘满目,扫除了再来也不迟的!”李漼道:“也好!”近乡情更怯,他真还怕进去的。御辇再次抬起,突然一阵风过,宅中竟有琵琶声传出,李漼心一颤,嘴里道:“同昌!”便从辇上跳了下来,兀自往里面寻去。

    回廊空旷,绮户紧合,一庭花鸟惊心,满室光影弄尘。风物如昨,不坏不老。浮生如梦,何执何迷!

    李漼寻到了女儿卧内,也寻到了自己卧内,最后寻到了后院,望墙而立,琵琶声是从墙那边传过来的,也不知谁在弹奏,悲悲切切,如哭如诉。郭淑妃好一会才随了过来,夫妇相偎并立,曲尽云生,须臾日光大敛,天地半昏,狂风大作,花树乱摇。李漼身体疲倦,莫名地生出许多畏怯来,扶着郭淑妃匆匆上了御辇。一路风雨,浇了些雨水,没几天便躺在龙床起不来了,精神半昏,喉咙喑哑,有响无声,慌得郭淑妃是没了手脚。紧着,宣徽使便宣布了天子的不豫,国政付中书门下处分,军国大政枢密参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