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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73上:黄河水涨龙蛇动,烟火人间多哭声

    “不好了!”

    屋外陡地起了一声大呵,许氏便在榻上惊醒了,她下意识在榻上一捞,摸着了儿子王重霸稍有些凉意的脸,捂了捂被子,便从枕下摸着剪刀才下了榻。

    “是谁?重隐?”

    许氏将门打开条缝,谨慎地望着黑昏昏的院子。其实也不是她胆小,自从嫁到王家以来,她独身守着屋宅的时日总是很多的,最小的胆也给吓得虎棱棱地了。只是现时毕竟不同往日,入秋以来,雨水不断,听说沿河州县多遭了洪水,官家撒手不管,便闹得到处都是无家可归的饥民。人饥如狼,狗饥跳墙!白里黑里,便什样恶事也做出来了!

    她嫂子白日里还过来说,城中好些单门小户遭了贼,可不是少米偷鸡的事,官衙里怕水入城,蚁似的转,蝇似的撞,乱嘈嘈的,杀出人命来也不理会,叫她着意!她孤另另的一个妇道人家带着小小厮又如何不怕的?前几天院墙就给雨水洗塌了,养的一埘鸡一夜之间吃偷了个磬尽,她竟一丝也没有察觉,真要有几个丧天良的摸进了房,那可了得的!

    许氏在门缝里张了好一会,只听见雷响,院子里空荡荡的,便将门合上了,摸到土榻上坐了,疑心适才只是做梦,很快便又想起丈夫来,也不知道现在人到什地了!哎,自己为什就没拦扯住他呢?眼下河水恁大,多半是困在对岸了,真要是困在河北也罢了,就怕他逞强犯险,翻在了风浪里!

    原来王仙芝三月上旬便回了家,高骈还坐在郓州府里,州衙里却换了刺史,这刺史下车便贴了一张大大的榜文,凡是经过赦的罪人一律不再问,未经赦的但能出首便可免罪!许氏得了这话欢喜得不行,流矢托毕师铎往清河捎信。不过一旬,汉子就回来了,还将了一船粮,当时正是青黄不接之时,着实赚了些钱财。衙里果然也没有再来啰唣,许氏便劝汉子置几亩田,好好地过安生日子。

    可钱不是一个人赚下的,赚的钱也买不了七家地,贩粮是正经营生,不比走盐。丈夫说的有理,许氏也不是糊涂混帐妇人。便又将了空船往河北,一次两次顺遂,船也有了三只,树大招风,便吃魏博津吏扣住了,人也差点折了进去。好容易脱身回来,尚君长他爷没了,他娘也是天天哭二郎,帮着葬了爷,又散了去寻尚君让。在黄巢庄上寻着了人,两边都问起季逵来,王仙芝便着了急,季逵以前是受过厄的,头脑有疾,有时人也识不得,更何况路径!便要往河北去寻。尚君长看着到处遭了水,饥民成群,还想贩粮赚一注钱,极力赞成。许氏要拦劝,却也找不到词,毕竟这不只是寻钱的事,是寻人!

    到如今也有十五六天了,哎哟!菩萨,可千万保佑则个,逢凶化吉,化险为夷!许氏默祷着便要往神龛前去。

    突然门外喀地响了一下,听着像是两边厢房的门栓断了。许氏不由地一惊,撤身便往土榻上摸剪子。哎!也真是该死,剪子适才吃她随手一搁,一时死活也摸不着,也不知是跌在了地下还是吃儿子卷到被中去了。

    “砰!”

    门吃撞开了。许氏惊得叫了半声,马上壮着胆喝道:“是谁?”门口随即有了两条黑影,没有持火,一人把着门,一人把着明晃晃的短刀抢了进来。许氏反手将儿子的被子压了压,故作镇定道:“兄弟,走错门了,这是王仙芝家!”一个冷笑了声道:“没错!王仙芝这些年贩盐贩马贩粮,赚下的钱财可不少!”另一个低呵道:“妇人!但将钱财出来,一准不动你们母子毫发!”许氏见他们知道王仙芝的勾当,心里倒安稳了许多,笑道:“兄弟,既知道拙夫名姓,如何不知道他的为人?他可是个聚钱养家的汉子?”

    “贼妇!谁知道他?快将钱来,爷手中刀子性劣,不好便要剥皮拆骨!”许氏道:“这便取!其实也不须抢,既是江湖上的朋友,白日来要也没有相拒的理,他的钱都是这般散用的!”在神龛匣子里摸出仅剩的两个银饼,将一个往袖口里一兜,转身道:“兄弟,便是这个了!”那持刀的往前一抢,夺了银饼。许氏退到榻上坐下,一手按着儿子,看着这厮在神龛匣子里胡乱摸弄。这时她儿子手却伸了出来,将一个硬物塞了过来,却是剪子。

    “他娘的!贱贼妇,藏在哪里?”

    “兄弟,都将去河北贩粮了,过些时日你再来!”

    门口那个道:“搜身上榻上!”拿刀的便逼过去。许氏惊喝道:“站住!钱财是小事,王仙芝知道也不怪罪,敢往身上来,你二人得往哪里活?”这个站住了,门口那个却喝道:“搜!灭她口!”拿刀的便扑,许氏慌忙一闪,这贼厮便扑空在榻上,骂着要扑起,颈子上早着了一下,大叫一声,鲜血喷涌。王重霸举短刀再搠,口里大喊:“搠死你!搠死你!”门口那贼一时愣住了,许氏却反应迅速,恐他扑进来伤了儿子,一头就撞了过去。女本柔弱,为母则刚。全力而为,力道不小。贼厮不及反应,向门外跌去!

    许氏合门大喊:“救命!有贼!救命!有贼!”榻上那贼滚跌在地,紧着砰地一声响,许氏和门板便仰跌在地,嘴里却还在嚷。王重霸初生牛犊,救母心切,发了猛,攥着短刀便迎。刀未搠到,却吃一脚踹翻在地,压在了伤贼身上,便又顺手搠了两刀,痛得这贼啊啊大叫。站着的嚷骂过来,王重霸往旁边地上一滚,他爷在家这些时日,伙着盖大叔可没少教他武艺!屋里昏黑,贼奈何他不得,腿上却吃了割,回头要去抓许氏,却听得外面起了锣声,知道一坊闹动了,撇下伙伴便往门外抢。王重霸跳起便扑,吃贼踹了一驴后蹄,跌在地上昏了过去。

    许氏吃贼隔着门板跺了几脚,嘴鼻破出了血,头也昏沉,一时站不起来,只是唤着儿子。很快就有火把进了院,王重隐唤了进来。许氏挣坐在地上,嘶着喉咙慌嚷道:“快快看看你兄弟,快!快!”便“哦呃呃”的嚎泣起来。

    王重隐火把一向,见血泊里躺着两个人,都不动了,流矢蹲了过去,摸看了一回,欢声道:“婶娘,人昏过去了,没伤着!”许氏挣了过去搂了在怀里,一边哭,一边掐起人中来。王重隐又看了贼,还有气喘,问了许氏的伤,给贼胡乱包扎了一下,留下两个人,伙着人送往衙里去了。不久,毕师铎便使了医待诏过来,看了孩子,说歇歇便好,药也没开,许氏这才止了眼泪,散了一屋妇人。

    天将破晓时,王重霸便醒过来了。许氏看他吃了饭食,接了碗,劈头便甩了一个巴掌过去,怒着哭肿的眼喝问道:“说!刀是哪来的?不说时为娘还打!”王重霸也不哭,低头道:“盖大叔给的!”许氏忍不得便骂起盖洪来。起声没几句,便听到王重隐在外面嚷问:“婶娘,盖大叔回来了?”许氏流矢走了出去,赧着脸问道:“长满,事如何了?没回!怨他呢,你说你叔尽交些什朋友?恁大点的孩儿,尺长的刀子便敢背地里塞给他!昨晚要是有个好坏,你兄弟还有命来?”嗓子一梗,便又淌下泪来。王重隐本想替盖洪说几句话,便也不敢了,将报官的事简单说了,说官府收押下了,也不识人,要慢慢鞫。许氏听他说完,狠狠心道:“长满,你叔也不知什时回,这里我与你兄弟是不敢住了,你给雇辆去长垣的车!”王重隐点头道:“也好!这城中乱糟糟的,又都以为我叔趁了金山银山在家!”

    许氏当天还真就回长垣娘家去了,王重隐怕路上不太平,提了哥舒棒自己亲自去送。第二天近晚回到濮州,便有街坊告诉他,他二叔回来了,将了一船粮食,正在津头卸呢。

    王重隐流矢往城外跑,远远便望见了黑压压一片人,是灾民,是流民,是饥民,正在那里呜呜喳喳地叫噪着,他便觉着不好,又挤不上去,便往后寻了个高处站了。噪闹了一阵,声音却渐渐止了。便听到一个声音大嚷道:“王大侠!这也是你的恩德,乡党们但得一口粮,死也不忘你的好!”说话者大概就是当中那个高杵的汉子,不知脚下踩着什,高出众人大半截身子,头上没巾没帽,头发半散,揎拳撸袖,像个充头作脑的!近岸粮袋垛上的几个人大概就是二叔一伙人了,王重隐听得真了,看得真了,撤身便往州衙跑,哪有如此道理,光天化日的放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