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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77上:纵酒乐流言四起,哭魏阙富贵烟销

    “嘿嘻,他在了!”

    田令孜抬了头,便看见卢莺莺嚷了进来,灿然一笑,手上那个鲜红的果子便凑到了嘴边。接着李儇便跳了出来,手里擎着一大杈树枝,上面也挂着几个鲜红的果子,像是苹婆。

    “阿父,看,朕给你带什来了!”

    田令孜流迎下去:“大家,如何枝子也扳扯下来了。”李俨大喇喇地将枝子往田令孜一拦,道:“摘!朕没跟人,又没将篮子,不连枝子也不好将带!”田令孜一手接过道:“不是作惜枝子,跌着龙体可怎得了!”李儇道:“她攀的树!”田令孜哦了一声,望向卢莺莺,卢莺莺将头一偏,身子也转了。李儇望过去,俩个却都是一笑。田令孜大着嘴啃了一口苹婆,露出一脸憨笑道:“甜得很!也要小心才好,跌损了自己受痛!”

    李儇道:“她是黄莺,跌不着!”话头一转,说道:“阿父,朕记起一件事来,那狐女可寻着了?”田令孜流矢拜在地上道:“狐女只堪配亲王,今大家已是至尊,当乘鸾御凤,故奴才不曾寻!”李儇指着卢莺莺道:“那她是狐还是凤?”田令孜道:“奴才肉眼,如何识得?大家法眼,必能洞明!”李儇道:“她是鸟!”话音未落,卢莺莺便在他肩上捶了一拳。

    田令孜道:“凤也是鸟!”李儇欢喜,蹲下去道:“阿父,她好,锁儿也好,朕都喜欢,看封个什的好!”田令孜点了点头,道:“大家,典衣升尚服最顺,尚服五品,已不贱矣,且大家也使顺了手!卢姑娘新得宠,且封个七品才人!”李儇欢喜,跳起来便跑:“朕告诉锁儿去!”卢莺莺还没来得及谢恩,嚷着追了出去。田令孜赶了两步道:“卢才人,本使的话切莫忘了!”卢莺莺生怵怵地道:“枢要放心,莺莺不敢忘!”提裙拽步便追,话千句万句就是一句,但陪天子饮食游戏,自得天子爱幸!

    李儇跑回灵台殿,锁儿却不在了。问侍立的宫女,那宫女道:“锁典衣身体不适,回五王内院了!”李儇便有些发急:“可要紧来?”宫女道:“典衣说只是女孩家的常事!”李儇便明白了,松了一口气。那宫女又说道:“大家,典衣还有几句话要奴婢奏知!”

    “什话?”

    “典衣说:大家若有闲暇,不妨取列祖列宗《起居注》读之,书能生静,最解愁闷!”李儇听了,便指使人去取太宗、宣宗的《起居注》,到了殿外,卢莺莺吃监门内侍拦住了,正在那里嚷,流矢跑了过去。张浪狗、石野猪都莫名其妙的,怎么这半天不见,就多了一位卢才人,说是才人穿着又似宫人一般。卢莺莺也还是孩儿心性,本来对皇帝另有心头人便颇感不快,追了这一路又吃了阻,这时便生起气来,不肯进去,背转了身,撅着嘴只顾抹泪。李儇使石野猪逗笑,卢莺莺也是要笑不笑。李儇没法,将手一鼓道:“来!朕将你去个好地方!”谁也不许跟,牵住她手便走。

    到了上灯时分,田令孜也还侧立在思政殿的御案前,一手捧奏状,一手执朱笔,腰腿不酸,意兴不衰,自充枢密使以来,奏状他过手不少,看过不少,可从来没有向今日看的这般仔细,以往手上可没这支朱笔,天工人其代之,轻忽不得!也谁能料想到的,他一个陈州买饼家的劣子弟,因无妄之灾,吃了他哥一通棒,愤然离家出走,葛衣赤足十文钱,也不过十五年竟能至于此!

    “爷爷,咸宁殿遣人过来了!”

    殿外的小内侍报了进来,田令孜搁了笔,咸宁殿那边是由严遵美押着,现在也没什事,除却嗣皇帝早晚临哭奠祭一事,便是监军僧彻一众和尚念经。报的进来却是说嗣皇帝晚祭不至,到这时也寻不着人。田令孜倒不慌,知道出不了事,道:“不必寻了,嗣皇帝在此理政至日昃,疲困已极,吾家苦劝,暂歇于殿中书阁,酣睡正浓,吾家也不忍唤!告诉严公,使礼官代奠便可!”人去了,他吩咐了守殿的内侍一番,很快就寻到了内教坊。坊内丝竹盈耳,堂上裙衫迷目,皇帝和才人吃得脸眼通红,正听得如痴如醉。

    田令孜拎脚凑过去,李儇倒是好眼耳,不多会便看见了,望着卢莺莺一笑,便挥手示意田令孜近前说话,眼睛却还望在场中,嘴里和着曲轻唱“欢从沉水香,侬作博山炉”,待这一阙终了,才道:“阿父,可知这舞唱的是什?”田令孜道:“莫不是新调?”他马坊出来的,宫中的曲几时到过耳的。李儇道:“什的新调,乃齐梁遗曲,《杨伴》!”卢莺莺道:“便是人间的《杨婆》,只是曲调小有差异!”这小娥子现在已是装束一新,大似宫禁长养的公主。

    “哦,对了!才人册书可将来了?”

    李儇问着递了杯酒过去。田令孜拜下道:“未!众学士皆以为梓宫未驾而册美人,非盛德之事,宜待山陵之后!”李儇着恼,嚷道:“如何不早禀,使朕苦盼!”田令孜磕头道:“奴才该死!”其实他就没拟题,拟了去,韦保乂定然肯撰的,这厮可不是他兄长!李儇眼角瞅了一眼卢莺莺,见她也没有生气,便道:“罢了,吃酒!”

    田令孜谢了恩,道:“奴才上午领的那两件差事还未禀,崔彦昭、郑从谠乞请回京一事,赵隐以为不可!召回广德公主夫妇一事,司徒以为不可…”李儇跳起来瞪眼道:“不可不可——这皇帝让他人做也罢!”一时唬得堂上没了声响。

    李儇脸上有了酒,自觉失言,心里发急,索性一脚将酒案踹翻,不管不顾,鼓着气兀自走了去。到外面吃风一吹,又想起咸宁殿昏时的哭奠未去,心里愈乱,便径直回了灵台殿,到寝阁放翻身便睡,也只有如此了!第二日起得倒如时,心里记得,却只做不记得,皇帝他现在是真不想做,只是废帝自古是难活的,他可不想死!可过错都是由人说道的,当天大内便传得人尽皆知了,第二天便转回到了李儇耳中,内容增加了不少,据说南牙有人将他比作了“汉昌邑王”。

    汉昌邑王刘贺是每个皇子都知道的,这便搅得李儇惶恐不可终日,好容易熬到天黑,到了床榻上却是左右睡不着,辗转反侧,悠哉悠哉。好容易入了梦,却看见他父皇走了过来,骂他不孝,又看见很多兵甲闹了进来,要杀他,那些南衙官非独不助他,反而扯他的袍搂他的脚,唬得他是嚷也嚷不出来,慌乱之时,却突然听见田令孜在哭着唤他,他使尽了全身的力气应声,不知多久,才应出声来,却是一场梦幻泡影,坐起发怔时节,便又听见了田令孜的声音:

    “大家?大家?”

    “朕没事,朕做噩梦了!”

    李儇笑了一声又躺下了,他心有余悸,不想动弹。田令孜道:“醒了便好,大家,奴才也有事禀奏!”珠帘拨动,灯光便侵了进来。李儇坐起,田令孜却接了一碗香气喷鼻的汤汁过来:“葡萄酒蒸梨汤,最是宁神解乏!”李儇吃了,香浓可口,精神也为之一振。

    田令孜接了碗在托盘里,挥退宫女,抽出一封表状拜呈道:“大家,尚书左司郎中裴条告变!”李儇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看过表状后他才知道“告变”是什意思!上面说韦保衡以自己非次嗣位,既非大行皇帝的本意,拟议之初南牙又不预闻,如今梓宫在殡,自己就耽于酒色,荒于游戏,无君人之德。已有密谋,明朝百官咸宁殿大临之时,于柩前废之,于诸王中择贤以主社稷云云。这裴条还说“己之通达,本缘斯人之力。然狗马之性,惟知一主。彼既决裂于天下,臣又何惧见诮于小人”,既是党羽出首,则事必实!

    “大家?”

    田令孜唤了一声,李儇缓过神来,蓦地跳下床抱田令孜道:“阿父,这可如何得了?”便呜咽哭泣来。田令孜道:“大家,易了!易了!五更不鼓,传令诸殿门严警,非有诏命,不得放入一人,说不得放出一人,违命者格杀勿论!下旨罢韦氏之职,命使推问便了!”李儇跳起来道:“彼等既同谋,翰林院、中书省岂肯草诏?不若使往右军,命韩文约遣杨师立甲骑围宅捕人!”田令孜默了默道:“大家,甲骑入城,士庶必震恐,非佳事也!且…”膝行向前放低声道:“且当此之际,中尉亦不可深信,设有万一,悔之无及!”李儇腿一下软了,几乎跌在田令孜身上,中尉要从逆谋那便是死无葬身之地矣!

    田令孜用头肩承着,说道:“大家但从奴才之言,必无他事!”李儇挣开,拽着他道:“那你去!快去!”

    田令孜也不多说话,出来上马,拽着人便趋翰林院,其实他心里自在得很,因为裴条这封急状也是他谋出来的,根本就没有变事!他与韦保衡也无仇怨,甚至对韦氏兄弟专国也了无所恨——人谁不欲此?只是不能也!林子恪(即杨复恭本名)说人生要富贵无极,一者掌禁军之兵,二者收世家之心。此话极是,此事之后,皇帝对己之倚信,举世无人能及之;崔郑诸势门也将对己感恩戴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