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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77中:纵酒乐流言四起,哭魏阙富贵烟销

    一行人火杂杂地进了翰林门,押院使刘季述便迎了出来,这厮也不知何时得了刘行深的青眼,得了这么个清要之职。刘季述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事,惊惊疑疑拜在了地上:“刘季述拜见枢密爷!”田令孜上前扶起他道:“你我一辈人,以年论,吾家得唤你哥哥,不必拘礼的!”刘季述又往地上拜道:“小的什物,敢如此作想,枢密爷肯降恩典,饶小的往日猖狂之罪便是大幸了!”田令孜道:“什罪?奉敕捕我乎?岂相干的,天子之命!”刘季述流矢磕头谢了。

    田令孜嘴眼向里一斜,问道:“里面有谁?”刘季述道:“韦承旨和皮翰林!”莫非要废立皇帝?田令孜眉头一皱道:“传进去,有敕草诏!”刘季述道:“爷,什诏?”

    “不需问,到里面便知道!”

    刘季述撤身便往里跑,到阶下,给悌己的小内侍递了个眼色,示意他得隙便想法往左军报。田令孜在事厅正榻上坐下了,韦保乂和皮日休方才阁中走了出来,同一个阁中走出来的,大概已同了声气。田令孜站起来,盛气宣道:“皇帝有旨草诏:司徒、门下侍郎、同平章事韦保衡阴谋倾覆皇祚,今罢去一切职事,收缚御史台推问!此是裴条所上告变奏表,速拟诏来!”便丢在了地上。

    韦保乂在地上呆若木机,眼珠子也定住了,皮日休拾起来看了,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便过去相,韦保乂攀住他的手便没有再松开,很快他的手心便感觉到一股潮热,大概承旨公现在已是汁出如浆了!韦保乂抓了奏状在手,却不看,急着脸道:“枢密,韦保衡乃大行皇帝爱婿,于嗣天子固亦亲厚,今嗣天子登大宝、君天下,天下已欣而戴之,韦相何由出此灭族丧家之计?”田令孜道:“承旨只管草诏,韦氏之罪是大是小,是虚是实,推问了才知道!”

    韦保乂道:“事既不实,诏如何可草,此也是翰林故事!”田令孜喝道:“你是因私废公!皮学士,你是不相干的,圣人还等着呢!”抬手揖了下。皮日休道:“枢密,以国家制度,承旨既在,学士非次不得擅自动笔草诏!”一者他也认为此事蹊跷,二者他也未必不相干,他的座师(刘允章)便与赵隐甚有情谊,也因此他才得以入翰林院,此诏一下,赵隐怕也得得罪,座师与自己也必然牵累其中!

    田令孜睁目喝问道:“有这制度?”皮日休低头道:“有!”田令孜看向了刘季述。刘季述颤抖拜下道:“小的领职不久,尚不习制度!”他便是说有这厮也不会相从的,再就是他也不知此事中尉知也不知!田令孜无奈坐下,将眼闭了闭,拧着头道:“韦承旨,你自个掂量掂量明白,因私废公,抗旨不从,是什罪过?”韦保乂勾身软声道:“枢密,以国家制度,学士有驳诏、议诏之权。因一小小郎官之片面之辞便要收系当朝首辅,本承旨以为不当,亦有何罪过!况且,家兄既蒙此大罪,家族合尽,本承旨又有何惧!”田令孜道:“你从了旨,便无罪过!”韦保乂不答。

    田令孜手指着皮日休道:“皮学士,草了此诏,不愁不富贵!”皮日休道:“枢密,日休寒士,心望富贵久矣,然王制森然,日休实不敢犯!”田令孜大怒,将大腿一拍,嚷道:“来人,将大杖来!”田从异便将了两伙人进来,人人执白梃,个个都是杀气腾腾的。一向温和的韦保乂脸即时就赤了,厉声喝道:“退下!此乃大唐翰林学士院,至道大圣大明皇帝所置!(唐玄宗谥号)岂是北司刑堂!退出去!”众阉官不由地气瘪,都将眼看田令孜。

    田令孜却笑了起来,点头道:“是,这是大内!是祖宗置的翰林院!韦保乂,你是俊杰,当知时务,今日要治你兄长罪的是谁,为什要治他而不是别人?你觉着他能逃得了么?圣人知道你等倔强,要我传旨中尉,使甲骑围宅收押,是吾家阻住了,拿到禁军狱中可不比拿到御史狱中!”韦保乂发颤道:“我不知!”田令孜冷笑道:“不知,好!天下是谁人之天下?天下是天子之天下!而你兄弟二人把持朝政,不得你二人点头,天子一道诏书也无人起草,岂有此理!”眼睛一扫,二十根大杖齐声一顿。

    韦保乂便跌坐在了地上,田令孜道:“但梗着,吾家往军中传了旨,便讨了圣谕拿你下北司狱!”挥袖便要走。韦保乂颤着声急唤道:“慢,我写!来人,将本承旨的案子过来!”田令孜心中一喜,道:“案子!”

    堆满书籍、纸笺的紫檀案子很快搬了出来,墨是韦保乂早研好的,现在在灯烛的环凑下,乌亮亮地漾着。作工精细的玉兔镇纸下还压着两句宫词,“拔堕龙髯首山空,瑶琴静遏入夜宫”,韦保乂起来振了衣,席地坐下,抓笔往诗上抹了两笔,扯了丢在一边。田令孜从刘季述怀中抽过一张黄麻纸递过去,韦保乂也不抚熨纸张,笔尖便压上去了。田令孜看他写得流畅,也不觉在心里感慨,这韦氏兄弟到底与一般世家纨绔子弟不同!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韦保乂便搁了笔,起身道:“枢密,这便是我的意思!”田令孜看了却不觉摇起头来,原来韦保乂并没有依题撰写,写成了个贬诏,也没明确的罪名,在诏中只是含糊地说韦保衡为政三年,“无老成之姿,多轻躁之举,过误多矣”、“亲吏不检,倚为财利”云云。最后说“宜行贬逐之科,可贺州刺史”。

    韦保乂道:“两军中尉扶立太子之初,便有成言与家兄,公当知之,无故背之,必有灾殃!自古至今,未有谋逆而家族得全者,公若不许此诏,保乂愿先毙于此!”其实这非他一时之思,自懿宗罹病以后,他便在思索这场富贵的终局了,以他兄长这些年意气的为作,要想安平富贵,在他自己看来也是难的,得以小罪贬窜,已是万幸可贺之事了!

    田令孜默了良久,笑道:“贺州贺州,可贺可贺!”韦保乂道:“公许了?”田令孜道:“以国家制度,吾家岂许得了?在天子一心而已!”又道:“以承旨状中所列罪款,似乎贬得远了些吧?贺州在何处来?”韦保乂道:“贺州已在岭南障毒之地,距京师五千里!”田令孜道:“哦,那倒不远!”手一揖,便往外走了,有此便足矣,杨收当年也不是一道诏书贬杀的。

    田令孜一行人一走,韦保乂便向皮日休深揖了一下,皮日休也默默的回揖了,他想韦氏兄弟一离朝,他大概也得离朝,也罢了,岭海可以观鲸,江南可以采莲,何处不乐于斯也!

    “阿父,你办得好,这样最好!”

    李儇看完诏书如释重负,他是皇帝,他更是个少年,更是个自小便失了亲娘——最近又失了亲爷的孩儿,他本能的倾向于大事化小,因为事情的扩大会吞噬掉他那不多的安全感,而且还可能会牵扯他的几个兄长,他长兄(魏王李佾)已是病得不能下榻了,他不忍看到他们有事!使了印递予了。

    田令孜问道:“大家,此诏是宣徽院宣还是?”李儇道:“你去宣,亲眼看着他拜了诏再来报,快去,天也有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