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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末之舞(9)

    2024年10月15日天气:阴

    黑色的别克轿车此时正在高速路上疾速地行驶,我坐在后座,眼睛死死地盯着窗外掠过的树木,一言不发。

    “其实你可以不用来的。”沉默半晌,驾驶座上的萧刑警憋出了这么一句。

    “省省吧!”我没好气地打断了他,通过车里的后视镜注视着他的脸,一字一顿:“你对付不了他。”随后便又是漫长的沉默。

    那天自萧刑警走后,我独自坐在纸扎店里发呆了许久,那是一种震惊过后的余威。听完萧刑警的讲述,我才知道哥哥已经疯狂到了何种地步。多年的深居简出让我的消息十分闭塞,所见之处,满街白发,场景令人触目惊心。恐怕多年之后不外乎一场人间炼狱。

    我看着桌上摆放的两个精巧的小纸人,一言不发。门外依然下着大雨,伴着轰隆隆的雷声。

    亲人与道义面前,我陷入了两难的抉择。儿时一起修行的片段逐一在眼前浮现,那种掺杂着苦与乐的日子仿佛就在昨天。似乎只是一个转身,那个曾经无比熟悉的背影,一瞬间就像换了一张脸。

    我走到后屋的供桌旁,从上面抽出了用几张铜钱压着的符纸,面前灵牌的影子,也在随着跳跃的灯火忽明忽暗。

    “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师父,您说我们,究竟哪个是对的呢?”我对着最前方的灵牌上了三炷香,喃喃自语。那本《三清符箓天书》被我从桌子下面的抽屉里拿了出来,借着昏暗的灯光,我不停地在纸上勾勒出各种晦涩难懂的图案。几个小时过后,汗水就浸透了我的后背。

    门外依旧风雨大作,我坐在椅子上,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真是老了啊!才这么一会儿就累的不行了。”我苦笑着用微微颤抖的手往烟斗里装着烟草,温和的味道逐渐弥漫,我紧绷的神经这才稍微放松了一些。

    我望着门外稀落的车流,脑海中浮现出萧刑警的身影。哥哥当初,其实和萧刑警很像,满腔正义,爱憎分明,颇有几分江湖大侠的味道。虽然在道观这么多年的修身养性,但朝夕相处的我知道,在他的心底,一直都有着一团燃烧的火焰。以至于到最后,这团永不熄灭的火焰,最终也让他自己化成了一抔灰烬。

    一阵低沉的咳嗽声打断了我的思绪。萧刑警把车停在了一处看上去已经荒废了的古宅,他转过头打量着这座宅子的四周,目光灼灼,似乎是在搜寻什么猎物。

    “你确定是这里吗?”萧刑警小心翼翼,语气中带着几分怀疑。

    “是这里没错了,走吧。说不定人家已经知道咱们来了。”我拿起布包,关上车门走了下去。我和萧刑警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这栋宅子盖在一片田里,四周都没有路,行进起来比想象当中要困难一些。

    一只手突然搭在了我的腋下,我看了萧刑警一眼。他愣了一下,自觉地把手拿开。“我还没到不中用的时候呢!”说完这话,我感觉到他的步伐似乎加快了。“哼!臭小子!”

    走了大概有十几分钟,萧刑警突然停下了。我看着他的背影,有些疑惑:“怎么了?”萧刑警愕然地转过头,用手指向对面的宅子:“咱们下车的时候,看样子那老宅应该离得很近吧?目测不到五分钟咱们就该到了。可是这都走了多久了?为什么看上去还是那么远?”

    被他这么一说,我才反应过来,这里不知何时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连带着阴天,让这天与地的界限似乎也变得混沌,难以辨明。

    “这是给到访的人一点小小的见面礼罢了,不用怕,小伎俩。”说着,我从包里拿出一张黄纸,手捻朱砂,在上面画出一些奇怪的符号,掐指成诀:“三清敕令,天地徐行。雾障除尽,疑路复明!开!”

    不知从何处忽然刮起了一阵狂风,夹杂着沙石,一度让人睁不开眼睛。待狂风停息,那弥漫的雾气也随之消失不见。而那栋宅子,就在离我们不远的田野中,安静地矗立着。

    “走吧。”萧刑警没有说话,摸了摸腰间的配枪,步伐缓慢地向前走着。“想来也是见怪不怪了。”我轻笑了一下,想起了他以前来找我时的种种。也算是见证了他从一个毛头小伙子,逐渐变成人到中年的模样。而如今,我们的缘分,似乎已经站在了诀别的路口。

    “萧刑警,我能问一下,你叫什么吗?”他停下了脚步,看向我的目光有些疑惑,随后他突然笑了:“你不是很厉害吗?那你算一算我叫啥不就行了!”

    在萧刑警笑起来的那一瞬间,眉眼之中,我仿佛又看到了当年哥哥的模样。

    “我只是想在最后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什么意思?”他回过头,目光锐利地看着我,语气恢复了往日的警觉。我没有接话,拍了拍他的肩膀,用手指着前面:“到了。”

    破败的宅院此刻就在我们眼前,看上去有几分阴森。我和萧刑警对视一眼,相继走了进去。

    前厅摆放着一些简单的家具,看上去有些眼熟,我扫视着这些物件的布置,一时间恍如隔世。这与我们当年在道观修行时摆放的家具一模一样。

    “你也会怀念吗?”我苦笑了一下:“可惜你已经不是当初的你了。”

    前厅靠里的位置有一扇小破木门,半虚掩着,穿堂而过的风带动着那扇木门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我深吸了一口气,捏紧手里的布包缓缓走了进去。

    一进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口硕大的玻璃棺椁,里面躺着一个模样清秀的女人。这个人我认识,李翠莲,哥哥一生的挚爱。她与四十年前没有丝毫的变化。棺椁右侧的墙上,是一片密密麻麻的红色字体,看得人心生寒意。

    一个身穿黑色褂子,头戴一顶小圆帽的老头此时正坐在桌前的木椅上,一言不发。他戴着一副黑色的圆眼镜,让人看不出他是什么表情。

    “亏你还能找到这里,看来当年的本事是一点没落。”“你也一样,甚至连师傅不会的,你也学会了。”我看着这个眼前打扮与我别无二致的人,语气冰冷。他没有接话,用手比作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我坐下:“二十年没见了,坐下好好说说话吧。”

    我与他对面而坐,萧刑警站在背后,一言不发,但紧绷的肌肉昭示他此刻异常警惕。桌上摆的,是一局残棋。“这么多年,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下棋,太没意思了。陪我下几盘,好吗?”“不用了,就这么下吧。”我打断了他拿回棋子的手,红色的车长驱直入—将军。

    他叹了一口气:“这么直接吗?连多余的话都不想说?”我看着他的脸,语气哀其不幸:“都四十年过去了,你还放不下吗!”

    “我只是在寻找能够让她活过来的办法……”“人死不能复生!”他握着棋子的手停住了,墨镜后面的双眼发出慑人的寒光:“可以,我已经找到方法了,只是……”

    哥哥还没说完,我就打断了他:“够了!你别再残害无辜的人了!”他不怒反笑:“残害?何来这一说?我并没有谋害他们的性命,相反,这是他们自愿从我这换来的。这么多年,他们没有一个会拒绝我。”

    “如果不是你找上他们,他们又怎么会落到如此田地?!”“那你觉得他们原来的情况比现在要好吗?被债主索命,被电话骚扰,承受精神与肉体的折磨?”他平静地看着我:“是我给了他们重生的机会,他们该谢我才对。”

    “可这并不是你可以随意剥夺他人生命的理由!”站在一旁沉默了许久的萧刑警终于开口了:“虽然不知道你用的是什么方法,但是希望你配合调查,跟我们走一趟!”

    “我并没有真正剥夺他们的性命,只是加速了他们生命流逝的时间而已。这并不算是谋杀,不是吗?”哥哥看着萧刑警,目光里多了一丝审视。“我认得你,你是二十五年前的那个毛头小子,对不对?”哥哥指着萧刑警,语气颇为玩味:“你父亲是在二十六年前的春天因为肺结核去世。你的母亲虽然尚在,但目前的情况并不乐观。风起西南,你的母亲……是头部有问题,应该是脑瘤吧?啧,已经晚了,没有几年了,要不要……我帮你一把?”他伸出手,言语极具诱惑力。

    此刻萧刑警就像是被施展了定身法一般,呆呆地站在原地。好在不出刹那间,他就恢复了神智,伸出孔武有力的大手抓向哥哥,眼神里的怒火喷薄欲出。只见哥哥瘦小的身躯轻轻侧身一躲,在他的肩头轻轻拍了一下,萧刑警宽大的身躯就如同海绵一般软软地倒了下去。

    “只是让他小睡一会儿,没多久就会醒的,不用担心。”哥哥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像是看穿了我的想法一样。末了发出一声嗤笑:“你是把他……当成自己儿子了吧!”我没有言语,默不作声。

    “那既然找到这了,你要怎么做呢?杀了我?”哥哥摊开双手,眼里发出瘆人的寒光。

    “你能保证今后不再害人了吗?”我试图寻找最后的一丝希望。“如果你把这比作‘害人’的话……那我可保证不了,多说无益,来吧!”

    四下无人的旷野,月亮已经升起老高,那座孤零零的老宅,就像一个风烛残年的守夜人,守护着这方寸之间,平淡而又珍贵的宁静。四周刮起了呜咽的风声,似乎是在为离开或将要离开的人送行。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夜晚,一段终将落幕的剧情。

    贪婪,是所有生者的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