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起点（10）
2024年9月25日天气：阵雨
“好了师傅，就到这吧。”“大娘，这荒郊野岭的，你确定要在这下车？”司机师傅看着我提着行李艰难地打开车门，担心地问道。
“没事，离得不远了。”我指着在半山腰的别墅，坐在行李箱上眺望着。
“那是你家吗？”司机的口气充满着震惊。我笑着摆摆手：“当然不是，我来这里，是去找一位朋友。里面的路不好走，你调个头回去吧。”“那……大娘你自己小心哈。”那司机调转车头，一路往市中心驶去，不一会儿便消失在远处的地平线。
这场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远处的天边竟然出现了一道彩虹。我看着伫立在半山腰的别墅，深吸了一口气，拖着行李慢慢走了过去。雨后的山林是那么的清新，空气中充斥着泥土的气味，这股味道，跟二十年前的村里一样。如果现在再回去的话，恐怕他们一定不会认得如今的我吧！我无奈地笑笑。行李箱拖在路面上，摩擦着石子发出刺耳的响声。我一路走，一路回想着我这不过三十年的人生，它不仅跌宕起伏，而且还残酷无比。一切，都是因为那个人的出现，为我的人生画上了一个血腥的句号。
我叫秦晓然，是个农村长大的孩子，因为家里很穷，而且还有个弟弟，所以我在高二的那年就辍学了。用我父母的话来讲，女孩子读书没什么用，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就算是上学也是赔钱货，所以就理所应当地出来打工，供我弟弟上学。弟弟的成绩也很好，如果可以的话，我很希望继续念下去，我喜欢在学校里的时光。但人生不总是完美的，不是吗？
我进了一家流水线工厂，里面三班倒，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工作，一个月只有两天的休息。这样的生活，我已经连续干了五年之久。在刚到这里的时候，我被这里繁华的车流和高大的建筑吸引了。“这里就是大城市吗？我以后就是在这里生活的人了！”我坐在客车里，心里满是激动。这里完全不是我们那个稀松的小村落可以比拟的，它太大了，大到可以装得下我的一切幻想，大到可以让我迷失回家的方向。
客车一直开，开啊开啊一直开到了远离市中心的一处郊外，这里工厂林立，巨大的烟囱里冒着阵阵黑烟。领头的让我们下车，走到一处大铁门外让我们排队，登记完毕之后给我们分发生活用品，随后安排我们往里走，走到尽头有一幢破旧的二层小楼，看上去已经有些岁月了。
“这就是你们以后的宿舍了，先熟悉熟悉，有什么事再叫我。”说完这些，那领头的就走了。我跟着其他人一同走进这栋宿舍，里面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混合着洗衣粉、香水、化妆品等不一而足。每个人的床铺彼此紧紧挨着，我大致数了一下，算上上铺，共有六十多个床位。而这间屋子，不过五十平。
“明天休班，去哪玩啊？”我刚刚干完十二个小时的班，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在回宿舍的路上，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阵亢奋的声音。是我的舍友朱丽。
“不知道，我还没想好。”我拿开她放在我肩上的手，步伐缓慢，我的眼皮很沉重，现在我只想回到宿舍好好睡一觉。初见大城市的欣喜早已被没日没夜的工作消磨殆尽了，现在我明白，有些东西，你只能看着，它从来都不属于你。
“要不咱们去步行街吧！我听说那附近又新开了一家商场，去逛逛呗！”朱丽的声音依然在我耳边回荡。“明天再说明天再说，困死了，先睡觉。”我推开宿舍的大门，径直走到床位，翻进被子里蒙头大睡，连洗漱都不去了。宿舍里有的人在洗脚、有的人在打电话、有的人在三五成群地闲聊，说自己又看上了哪一款新鞋子，嘈杂的声音此起彼伏。我都已经习惯了，这是我在这里工作的第三年了。
早上天刚亮，一只手就伸进了我的被窝，把我凉的一个激灵。是朱丽，她站在我旁边嬉皮笑脸。“哎呀起来啦！说好的出去逛逛嘛！现在天都亮了！”
我看着眼前的这个小丫头，心里一阵无奈。她刚到这里不到半年，对一切都充满着好奇。不到二十的年纪，精力充沛得出奇。她的家境跟我很像，所以在她来到这里不久，我们便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哇！这里的瓷砖好亮啊！这个商场好大啊！你看那个销售姐姐，好漂亮啊！”一路上，朱丽就在我的耳边一直这样聒噪着。我们一路从一层逛到四层，又从四层逛回一层。她一直都在这里看看，那里摸摸，眼睛里闪烁着明亮的光。我只是在她的身边静静地看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因为我知道，这里的一切，都不属于我。
“姐你在看什么呢？”她走到我身边，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一边问一边摇。此时我盯着橱窗里的东西出神。我之前在别的地方见过，现在它又出现在了这里。是一串蓝宝石项链，它安静地躺在展柜里，散发着耀眼的光泽。我无时不刻不在幻想着有朝一日，我站在某个金碧辉煌的宫殿里，脖子上挂着这串项链，门外，是一袭白衣的白马王子，来这里迎接他的新娘。
朱丽的一句话瞬间将我拉回了现实：“好贵哦！”她看着展柜上的价格表，发出一声惊叹。确实，这串让我流连已久的项链，要两万八千多元，它不是我这种人能承担得起的。这串数字就像一座大山，我站在它的脚下，努力抬头也只能望其项背。我冲销售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拉着朱丽快步走出了商场的大门。
“这个月怎么才打了这么点钱啊？你又偷摸买什么了？”电话那头，母亲质问的声音传来。“没有，是我上个月生病了，请了个假又买了点药，所以剩下的钱不多了……”“真是没用！那你下个月给我补上吧！”母亲的声音有些不耐烦了：“对了，你弟弟考上高中了，是咱们县里最好的高中。”我灰暗的眼神里闪过一丝难得的光亮：“真的吗？那太好了！我这个月多加点班，下次给他多买点好吃的！”“这还差不多，行了，没啥事我就先撂了。”我还想再说些什么，电话那头已经提示了忙音。
我放下手机，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出神。如果我还能继续在学校里读书，那该多好啊！如果我是个男孩子的话，爸妈是否会多爱我一些呢？我一边想一边笑着，却不知怎的，泪水从眼角里流了出来。我胡乱抹了一把，摇了摇头，不再去想这些注定没有答案的事情。明天，又会是忙碌的一天。
遇见他是在一个傍晚，那天我难得地只工作了八个小时。
“夕阳真美啊！”我眺望着天边的落日，安静地欣赏着它在最后的时刻为这座城市蒙上一层金色的光辉。而他，也在这片淡金色的海洋之中，出现在我的视野。这附近有一处用铁栅栏围成的一片篮球场，此刻偌大的篮球场只有他一个人。他看着面前的篮筐，做了几个深呼吸之后扔出了手里的篮球，它在空中划出了一条完美的抛物线，弹了几下之后精准地落进了篮筐里。夕阳映衬着他的侧脸，那一刻，我想到了那个让我为之魂牵梦萦，一袭白衣的白马王子。
直到太阳落山，夜幕降临，街边的路灯逐渐亮起，我也依然没能迈得动离开的脚步。他拿起外套，抱着篮球，从我的身边擦肩而过。他看到了我，对我笑了一下，那一瞬间，如沐春风。
转眼已是我工作的第五年，那个身影仍然时不时地出现，这种只能观望的暗恋，已经持续了整整三年。我不敢对他说出口，我深知自己配不上他，我只是一个在厂里打工的小妹，又有什么资格去渴求爱情呢。弟弟已经考上了心仪的大学，在另一个城市继续着他的学业。而我仍然被困在这里，想离开，却又不知该将腿迈向何处。有的人生来就是公主，而有的人，生来就要面朝黄土。为什么不能是我？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命运对自己的不公，在这种朦胧的憧憬面前，我终于对自己的现实感到了愤懑。
如果真的有能让我逃离这一切的办法，我愿意支付任何代价。这种念头不知何时出现在我的脑海，并且逐渐生根发芽。而那个改变命运的时刻，也将在这之后，拖着带血的脚印粉墨登场。
又是一天的休假，我独自一人行走在被霓虹包围的大街小巷之中。我站在路口，看着这些闪烁的灯火，脚步迷了路，心也迷了路。
“姑娘，绿灯了，该往前走了。”一只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回头，是一个穿着怪异的老头，戴着一顶小圆帽，黑色的马褂，脚下一双布鞋，还戴着一副墨镜。
我冲他点了点头，道了声谢，随后跟着如织的人潮向前走去。该往前走了，是啊！五年了，该往前走了。可是，路呢？我望着眼前宽大的马路，它们似乎永远都没有尽头。身边的行人和车辆，他们似乎永远都行色匆匆。我来到了一处行人稀少的公园，坐在椅子上，仰头眺望着浩瀚的星空。
听说人死了以后，会变成天上的一颗星星，此刻会不会也有一个人，在看着满天的繁星，思念着见不到的人呢？
“有什么心事吗？不妨说来听听。”一个陌生的声音出现在我的耳边，把我吓了一跳。我一转头，居然是刚才那个在人行道的怪老头！
“你跟踪我吗？”我的语气带着少许的惊恐。“当然不是……”他摆摆手：“我也只是恰好路过这里，看到你一个人在这里发呆，又想起你刚才过马路时也是一副呆呆的样子，所以我琢磨着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听到这里，我低下了头，过往的回忆如同走马灯一般在脑海里闪过。
“如果你愿意，可以说给我听。”他站在我的身边，眼睛眺望着远方。是啊，这么多年，我从来都没有一个可以倾诉的人。朱丽比我年纪小，而且这些委屈，我也不愿意同她说。如今有一个如同长辈一般的陌生人愿意在我身边听我倾诉，好像也不是一件什么坏事。我们萍水相逢，今天说完，明天也会变成过眼云烟，太阳照常升起。
弯弯的月亮挂在树梢，我坐在长椅上摇晃着双腿，看着粼粼的河面，慢慢诉说着一段段的往事。
“如果真的有能够让我逃离现在的生活的办法，我什么都愿意做。”我望着天边的明月，眼里流下了一滴清澈的水珠。
“你真的，什么都愿意做吗？”那个老头沉默了半晌，缓缓开口问道。“嗯！”我点了点头，我再也不想回到那间工厂，再也不想被家人无情地压榨，此刻的我只想漫无目的地逃离，不管哪里，越远越好。
“即使是，对你来说最珍贵的东西？”我感觉到他在看着我，用一种睥睨的眼神。我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皱了皱眉：“你这岁数了，还行吗？”我摇了摇头，不忍直视。
那老头显然愣了一下，随后恍然大悟一般，然后有些气急败坏道：“死丫头你想哪去了？我说的是你的时间。”
时间？这是什么新鲜词？“如果能够不上班的话，我最不缺的就是时间！”我站起来，面对这个小老头，眼神坚定。
“你想好了？”他又问了我一遍。“说这么多，好像你能帮我似的。”我看着他，嗤之以鼻。都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还能干啥？
“如果你想好了，就把你的生辰八字告诉我吧。”我愣了一下，突然好想明白了什么。原来这人是个道士，怪不得穿的这么与众不同。听说干这行的人都有一些非常神奇的本事，我们村也有，但是我不常见到，那些事离我太过遥远。可是我不知道我的八字是什么，只能带着希冀的语气询问他：“出生年月应该也可以吧！”他点了点头：“可以。”“那，你真的可以帮我改变命运吗？”“当然可以！虽然要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他摊开我的手掌，在上面画着什么。随后抬眼看了一下我：“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件事之前也告诉你了。”“嗯！”我欣喜地点头：“这点代价我付的起！”我只顾着盯着他在我手里画的图案，却没发现他的眼眸里，闪烁而过的一点红。
“送你一张卡片，这里面会有‘惊喜’。”我接过他递过来的卡片，上面通体漆黑，没有任何文字和数字。“这样就好了吗？”我看着这个老头，脸上带着几分雀跃。即使它是假的，但能够有人在夜晚听我诉说着往事，我也依然很开心。
“嗯，已经好了，你的愿望会实现的，但是请记住，千万，不要太贪心。”他摸了摸我的头发，语气意味深长。
“好的，我记住了！今晚过的很开心，谢谢你！”我同他比了一个“OK”的手势，随后大步流星朝宿舍的方向走去。那老头依然在看着我，我回过头，发现他还站在那里。我冲他挥了挥手，他也慢慢举起了手，像是在同什么人告别一样。
第二天，我请了假，这个月的满勤又没有了。不过我没有在意，我走在白天的街道上，吹着和煦的风。这一刻，我真实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存在，这一刻，我在为自己而活。
我穿梭在琳琅满目的商场，像一只飞翔的燕子，掠过自由的人群。
一个小时之前，我鬼使神差般地站在了ATM机的面前，掏出了那晚那个老头送我的卡片。我把它放了进去，甚至都不知道它属于哪个银行。神奇的是它竟然真的被读取了，只不过它并没有显示余额，只是在左下方有两个取款以及取卡的按钮。我点向了“取款”，在空白的输入界面当中，我小心翼翼地输入了“1000”。
“滴，取款成功。”机器数钞票的声音异常清晰，那一刻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是从取款口拿出来的钞票却那样的真实。
就这样，在我不断地尝试下，我输入了四次“1000”的数字。我拿着这五千元的现金，心里的那颗悸动的种子，如同杰克的豌豆一样，在那一瞬间疯狂生长。那一天，我第一次喝醉到人事不省。
在城里疯了几天之后，我回到厂里，把组长递给我的几张考勤表和罚单，当面撕了个粉碎。随后我便带着朱丽离开了那个吃人的地方。
我给了朱丽十万块钱，让她回去好好读书，以后再也不要出来做这种暗无天日的工作，争取为自己的未来寻找一条光明的道路。
“姐……你是去……了吗？”朱丽小心翼翼，看着此时珠光宝气的我，声音怯懦。“没有。”我知道朱丽是什么意思。“我就算是去卖，也不可能会挣到这么多钱的，况且我也永远不会这么做。但至于这些钱是怎么来的，我也希望你不要多问，拿着这些钱，好好去规划一下自己未来的人生吧，你还有无限的可能，别浪费在这里了。”朱丽点了点头，张开双臂拥抱了我一下：“姐，我是不是以后就见不到你了？”“可能吧！”我摸了摸她的头：“你以后，还会遇到比我优秀的人的，我相信你，我们的小朱丽最聪明了，不是吗？”
最终，我目送着载着朱丽的火车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不见。一桩心事，这才最终得以放下。我回过头，迎面走进阳光，胸前的蓝宝石项链，闪烁着耀眼的光辉。
夕阳西下，我拿着一杯星巴克，戴着一顶宽大的遮阳帽，身穿一件清凉的碎花长裙，坐在篮球场一旁的长椅上，看着眼前的青年们恣意挥洒着青春，而他也在其中。天色渐暗，他们也散场了，他径直地向我走来，给了我一个热烈的拥抱，在众人的起哄声中，我们一同走进暮色的余晖，背后的身影，被夕阳拉的老长。
在一个不知过了多久的早上，我在一处豪华公寓里醒来，头还是微微有些痛，昨天喝了不少酒。我走到卫生间洗了把脸，照例开始化妆，在看向镜子的那一刻，我的灵魂就像是被抽走了一样。
里面为什么是一个陌生人？这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太是谁？她为什么看上去这么惊恐？是什么人的恶作剧吗？我伸出颤抖的手慢慢去触碰镜子，镜子里的手，同样皱纹横生。“这……是我吗？”我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缓缓用双手抚摸着自己的脸。一阵撕心裂肺的尖叫，响彻这座豪华公寓的天空。
我拖着这副老妪的身体已经整整过了一年，从最开始的不可置信，再到歇斯底里，再到最后的绝望。最终，我无奈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它要付出你最珍贵的东西，时间。”现在，我才终于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他拿走了我的时间，也变相地剥夺了我的生命。“记住，千万，不要太贪心。”那些曾经被我当成耳旁风一样的话语，如今又如同鬼魅一般折回来，萦绕在我的耳边，仿佛是在对我无情地嘲弄。
我走在空无一人的小巷，心如死灰。突然脚下一个踉跄，我摔倒在地，尖锐的刺痛感传来，我不禁发出一声痛呼。我用手撑着地，努力想站起来，但是这条胳膊竟然不听使唤地在剧烈地颤抖！一滴不争气的泪水从我的眼角慢慢滑落。
“大娘，你没事吧？”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我为之一怔，我抬头看去，竟然是那张熟悉的脸！可即便是再次的重逢又能怎么样呢？如今的我，他怎么可能认得出来，他把我扶了起来。“我没事的……”停顿了一下，我又说了一句：“年轻人。”我看着他的脸，那些点点滴滴又在我的脑海中回荡，仿佛就是在昨天发生的事一样，我望着他，眉眼中带着一丝深情：“我曾经，也和你一样。”我看着他不明所以的表情，心中带着无尽的怅然。没想到这个东西，竟然真的还能在某一天，亲自交到他的手里。我从路易威登的手提包里摸索着，拿出了一件小玩意儿，轻轻地放在了他的手心：“作为你帮助我的谢礼，这个东西，就送给你吧！”
他看着手里的宝珀腕表，表情惊慌，连连摆手：“举手之劳而已，何以受的下如此贵重的东西！”我执意握住他想要归还的手：“这个东西，本来是要交到一个人手上的，但如今想来，怕也是没有那个机会了吧！”我发出了一声情不自禁的苦笑。然后抬头看着他，眼里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热烈：“我把它送给你不单是因为你帮助了我，你和他，长得很像。”
我拖着颤颤巍巍的身体，缓慢前行。突然，我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回过头看着他的背影：“小伙子！记住，不属于你的东西，千万不要试图去拥有，那代价，只怕你支付不起！”
市中心人民医院，我躺在病房里的床上，看着窗外的流云。虽然拖着一副老弱的身体，但求生的本能依然让我躺在了这里。医生看着手里的表格，眉头紧促：“怎么现在患有早衰症的病人这么多了？”
在住院的期间，我的对面躺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他的一条腿上打着石膏，百无聊赖地看着今天的报纸，一边张嘴，接过旁边的人递过来的黄桃。他的床头，摆放着一束蓝色的满天星。“老头子，张嘴，啊……”另一旁在他床边坐着的，是一位看上去风姿绰约的女人，从年龄上看，他们应该是父女，但行为举止却异样的亲密。曾几何时，我也如同眼前的这个女人一般，光彩动人。我看着他们，又环视了一下我周围空空如也的床位。自叹了一口气，又把目光看向窗外，眼神空洞。
多日的住院让那个女人终于注意到了我这里，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她走到我身前，手里拿着一颗切好的苹果：“大娘，就你一个人吗？家人没过来吗？”我看着她美丽的脸，随意扯了个谎：“嗯，儿女都在外地，老头子去年死了。”“哦，这样啊……”她的语气略带惋惜，随后把手里的苹果递给我：“给，刚削好的，别嫌弃！”我吃着她送的苹果，强忍着一直以来的委屈，不让泪水流出来。
“方便问一下吗？您……是因为什么住进来的啊？”她低头看着我，语气小心。“没什么不能说的，医生说我患上了一种罕见的病，是早衰症。”
听到这里，那女人看着我的眼神莫名多了一股震惊，她看着我，又回头看了下对面打着石膏的老人。随后，她努力平复了下情绪，然后缓缓开口问道：“你是不是……见过一个戴着一副墨镜，穿着一身黑褂子的老头？”
这回，这惊天的骇浪一瞬间扑向了我这里。我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又看了看对面的那个老人。此刻他依然在大口地吃着黄桃罐头，还不时地龇牙咧嘴。
“难道……你们也……”我的手微微颤抖，一时间竟组织不出什么像样的语言。那女人点了点头，指向我对面的床铺：“躺在床上的那个人，是我的老公。十年前，他和他的朋友创业失败，欠了一大笔钱，在他们走投无路的时候，遇到了那个人……”
窗外的太阳，在她的讲述之中走过了一段漫长的距离。
“这么说……在你们那里，还有很多像我这样的人？”我露出了难以掩饰的震惊。“她点点头，笑得有些无奈：“是啊，我也没想到，在这十年当中，受害的人居然有那么多……”她摇摇头，眼中流出一丝落寞。“这种病，是治不好的，准确的来说，它不是病。”我缓缓低下了头，她说的没错。“千万，不要太贪心。”这句话又开始萦绕在我的耳边，挥之不去。
“如果你愿意的话，不妨等出院了之后就到我们那里吧！我相信，你能在那里找到很多和你一样的人。”她撕了一张纸，写了一个地址随后塞到我的手里：“世外家园养老院，欢迎你的到来。”
我拖着行李，站在这广袤的山林之间，耳边，是和煦的风。“世外家园，老年人活动中心。”此刻，就伫立在我的眼前，我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面前这扇厚重的大门。精美的别墅逐渐在这环绕的群山之中，化成了一个白色的小点，直至消失不见。
山的那头，还是山。
“好了师傅，就到这吧。”“大娘，这荒郊野岭的，你确定要在这下车？”司机师傅看着我提着行李艰难地打开车门，担心地问道。
“没事，离得不远了。”我指着在半山腰的别墅，坐在行李箱上眺望着。
“那是你家吗？”司机的口气充满着震惊。我笑着摆摆手：“当然不是，我来这里，是去找一位朋友。里面的路不好走，你调个头回去吧。”“那……大娘你自己小心哈。”那司机调转车头，一路往市中心驶去，不一会儿便消失在远处的地平线。
这场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远处的天边竟然出现了一道彩虹。我看着伫立在半山腰的别墅，深吸了一口气，拖着行李慢慢走了过去。雨后的山林是那么的清新，空气中充斥着泥土的气味，这股味道，跟二十年前的村里一样。如果现在再回去的话，恐怕他们一定不会认得如今的我吧！我无奈地笑笑。行李箱拖在路面上，摩擦着石子发出刺耳的响声。我一路走，一路回想着我这不过三十年的人生，它不仅跌宕起伏，而且还残酷无比。一切，都是因为那个人的出现，为我的人生画上了一个血腥的句号。
我叫秦晓然，是个农村长大的孩子，因为家里很穷，而且还有个弟弟，所以我在高二的那年就辍学了。用我父母的话来讲，女孩子读书没什么用，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就算是上学也是赔钱货，所以就理所应当地出来打工，供我弟弟上学。弟弟的成绩也很好，如果可以的话，我很希望继续念下去，我喜欢在学校里的时光。但人生不总是完美的，不是吗？
我进了一家流水线工厂，里面三班倒，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工作，一个月只有两天的休息。这样的生活，我已经连续干了五年之久。在刚到这里的时候，我被这里繁华的车流和高大的建筑吸引了。“这里就是大城市吗？我以后就是在这里生活的人了！”我坐在客车里，心里满是激动。这里完全不是我们那个稀松的小村落可以比拟的，它太大了，大到可以装得下我的一切幻想，大到可以让我迷失回家的方向。
客车一直开，开啊开啊一直开到了远离市中心的一处郊外，这里工厂林立，巨大的烟囱里冒着阵阵黑烟。领头的让我们下车，走到一处大铁门外让我们排队，登记完毕之后给我们分发生活用品，随后安排我们往里走，走到尽头有一幢破旧的二层小楼，看上去已经有些岁月了。
“这就是你们以后的宿舍了，先熟悉熟悉，有什么事再叫我。”说完这些，那领头的就走了。我跟着其他人一同走进这栋宿舍，里面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混合着洗衣粉、香水、化妆品等不一而足。每个人的床铺彼此紧紧挨着，我大致数了一下，算上上铺，共有六十多个床位。而这间屋子，不过五十平。
“明天休班，去哪玩啊？”我刚刚干完十二个小时的班，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在回宿舍的路上，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阵亢奋的声音。是我的舍友朱丽。
“不知道，我还没想好。”我拿开她放在我肩上的手，步伐缓慢，我的眼皮很沉重，现在我只想回到宿舍好好睡一觉。初见大城市的欣喜早已被没日没夜的工作消磨殆尽了，现在我明白，有些东西，你只能看着，它从来都不属于你。
“要不咱们去步行街吧！我听说那附近又新开了一家商场，去逛逛呗！”朱丽的声音依然在我耳边回荡。“明天再说明天再说，困死了，先睡觉。”我推开宿舍的大门，径直走到床位，翻进被子里蒙头大睡，连洗漱都不去了。宿舍里有的人在洗脚、有的人在打电话、有的人在三五成群地闲聊，说自己又看上了哪一款新鞋子，嘈杂的声音此起彼伏。我都已经习惯了，这是我在这里工作的第三年了。
早上天刚亮，一只手就伸进了我的被窝，把我凉的一个激灵。是朱丽，她站在我旁边嬉皮笑脸。“哎呀起来啦！说好的出去逛逛嘛！现在天都亮了！”
我看着眼前的这个小丫头，心里一阵无奈。她刚到这里不到半年，对一切都充满着好奇。不到二十的年纪，精力充沛得出奇。她的家境跟我很像，所以在她来到这里不久，我们便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哇！这里的瓷砖好亮啊！这个商场好大啊！你看那个销售姐姐，好漂亮啊！”一路上，朱丽就在我的耳边一直这样聒噪着。我们一路从一层逛到四层，又从四层逛回一层。她一直都在这里看看，那里摸摸，眼睛里闪烁着明亮的光。我只是在她的身边静静地看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因为我知道，这里的一切，都不属于我。
“姐你在看什么呢？”她走到我身边，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一边问一边摇。此时我盯着橱窗里的东西出神。我之前在别的地方见过，现在它又出现在了这里。是一串蓝宝石项链，它安静地躺在展柜里，散发着耀眼的光泽。我无时不刻不在幻想着有朝一日，我站在某个金碧辉煌的宫殿里，脖子上挂着这串项链，门外，是一袭白衣的白马王子，来这里迎接他的新娘。
朱丽的一句话瞬间将我拉回了现实：“好贵哦！”她看着展柜上的价格表，发出一声惊叹。确实，这串让我流连已久的项链，要两万八千多元，它不是我这种人能承担得起的。这串数字就像一座大山，我站在它的脚下，努力抬头也只能望其项背。我冲销售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拉着朱丽快步走出了商场的大门。
“这个月怎么才打了这么点钱啊？你又偷摸买什么了？”电话那头，母亲质问的声音传来。“没有，是我上个月生病了，请了个假又买了点药，所以剩下的钱不多了……”“真是没用！那你下个月给我补上吧！”母亲的声音有些不耐烦了：“对了，你弟弟考上高中了，是咱们县里最好的高中。”我灰暗的眼神里闪过一丝难得的光亮：“真的吗？那太好了！我这个月多加点班，下次给他多买点好吃的！”“这还差不多，行了，没啥事我就先撂了。”我还想再说些什么，电话那头已经提示了忙音。
我放下手机，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出神。如果我还能继续在学校里读书，那该多好啊！如果我是个男孩子的话，爸妈是否会多爱我一些呢？我一边想一边笑着，却不知怎的，泪水从眼角里流了出来。我胡乱抹了一把，摇了摇头，不再去想这些注定没有答案的事情。明天，又会是忙碌的一天。
遇见他是在一个傍晚，那天我难得地只工作了八个小时。
“夕阳真美啊！”我眺望着天边的落日，安静地欣赏着它在最后的时刻为这座城市蒙上一层金色的光辉。而他，也在这片淡金色的海洋之中，出现在我的视野。这附近有一处用铁栅栏围成的一片篮球场，此刻偌大的篮球场只有他一个人。他看着面前的篮筐，做了几个深呼吸之后扔出了手里的篮球，它在空中划出了一条完美的抛物线，弹了几下之后精准地落进了篮筐里。夕阳映衬着他的侧脸，那一刻，我想到了那个让我为之魂牵梦萦，一袭白衣的白马王子。
直到太阳落山，夜幕降临，街边的路灯逐渐亮起，我也依然没能迈得动离开的脚步。他拿起外套，抱着篮球，从我的身边擦肩而过。他看到了我，对我笑了一下，那一瞬间，如沐春风。
转眼已是我工作的第五年，那个身影仍然时不时地出现，这种只能观望的暗恋，已经持续了整整三年。我不敢对他说出口，我深知自己配不上他，我只是一个在厂里打工的小妹，又有什么资格去渴求爱情呢。弟弟已经考上了心仪的大学，在另一个城市继续着他的学业。而我仍然被困在这里，想离开，却又不知该将腿迈向何处。有的人生来就是公主，而有的人，生来就要面朝黄土。为什么不能是我？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命运对自己的不公，在这种朦胧的憧憬面前，我终于对自己的现实感到了愤懑。
如果真的有能让我逃离这一切的办法，我愿意支付任何代价。这种念头不知何时出现在我的脑海，并且逐渐生根发芽。而那个改变命运的时刻，也将在这之后，拖着带血的脚印粉墨登场。
又是一天的休假，我独自一人行走在被霓虹包围的大街小巷之中。我站在路口，看着这些闪烁的灯火，脚步迷了路，心也迷了路。
“姑娘，绿灯了，该往前走了。”一只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回头，是一个穿着怪异的老头，戴着一顶小圆帽，黑色的马褂，脚下一双布鞋，还戴着一副墨镜。
我冲他点了点头，道了声谢，随后跟着如织的人潮向前走去。该往前走了，是啊！五年了，该往前走了。可是，路呢？我望着眼前宽大的马路，它们似乎永远都没有尽头。身边的行人和车辆，他们似乎永远都行色匆匆。我来到了一处行人稀少的公园，坐在椅子上，仰头眺望着浩瀚的星空。
听说人死了以后，会变成天上的一颗星星，此刻会不会也有一个人，在看着满天的繁星，思念着见不到的人呢？
“有什么心事吗？不妨说来听听。”一个陌生的声音出现在我的耳边，把我吓了一跳。我一转头，居然是刚才那个在人行道的怪老头！
“你跟踪我吗？”我的语气带着少许的惊恐。“当然不是……”他摆摆手：“我也只是恰好路过这里，看到你一个人在这里发呆，又想起你刚才过马路时也是一副呆呆的样子，所以我琢磨着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听到这里，我低下了头，过往的回忆如同走马灯一般在脑海里闪过。
“如果你愿意，可以说给我听。”他站在我的身边，眼睛眺望着远方。是啊，这么多年，我从来都没有一个可以倾诉的人。朱丽比我年纪小，而且这些委屈，我也不愿意同她说。如今有一个如同长辈一般的陌生人愿意在我身边听我倾诉，好像也不是一件什么坏事。我们萍水相逢，今天说完，明天也会变成过眼云烟，太阳照常升起。
弯弯的月亮挂在树梢，我坐在长椅上摇晃着双腿，看着粼粼的河面，慢慢诉说着一段段的往事。
“如果真的有能够让我逃离现在的生活的办法，我什么都愿意做。”我望着天边的明月，眼里流下了一滴清澈的水珠。
“你真的，什么都愿意做吗？”那个老头沉默了半晌，缓缓开口问道。“嗯！”我点了点头，我再也不想回到那间工厂，再也不想被家人无情地压榨，此刻的我只想漫无目的地逃离，不管哪里，越远越好。
“即使是，对你来说最珍贵的东西？”我感觉到他在看着我，用一种睥睨的眼神。我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皱了皱眉：“你这岁数了，还行吗？”我摇了摇头，不忍直视。
那老头显然愣了一下，随后恍然大悟一般，然后有些气急败坏道：“死丫头你想哪去了？我说的是你的时间。”
时间？这是什么新鲜词？“如果能够不上班的话，我最不缺的就是时间！”我站起来，面对这个小老头，眼神坚定。
“你想好了？”他又问了我一遍。“说这么多，好像你能帮我似的。”我看着他，嗤之以鼻。都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还能干啥？
“如果你想好了，就把你的生辰八字告诉我吧。”我愣了一下，突然好想明白了什么。原来这人是个道士，怪不得穿的这么与众不同。听说干这行的人都有一些非常神奇的本事，我们村也有，但是我不常见到，那些事离我太过遥远。可是我不知道我的八字是什么，只能带着希冀的语气询问他：“出生年月应该也可以吧！”他点了点头：“可以。”“那，你真的可以帮我改变命运吗？”“当然可以！虽然要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他摊开我的手掌，在上面画着什么。随后抬眼看了一下我：“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件事之前也告诉你了。”“嗯！”我欣喜地点头：“这点代价我付的起！”我只顾着盯着他在我手里画的图案，却没发现他的眼眸里，闪烁而过的一点红。
“送你一张卡片，这里面会有‘惊喜’。”我接过他递过来的卡片，上面通体漆黑，没有任何文字和数字。“这样就好了吗？”我看着这个老头，脸上带着几分雀跃。即使它是假的，但能够有人在夜晚听我诉说着往事，我也依然很开心。
“嗯，已经好了，你的愿望会实现的，但是请记住，千万，不要太贪心。”他摸了摸我的头发，语气意味深长。
“好的，我记住了！今晚过的很开心，谢谢你！”我同他比了一个“OK”的手势，随后大步流星朝宿舍的方向走去。那老头依然在看着我，我回过头，发现他还站在那里。我冲他挥了挥手，他也慢慢举起了手，像是在同什么人告别一样。
第二天，我请了假，这个月的满勤又没有了。不过我没有在意，我走在白天的街道上，吹着和煦的风。这一刻，我真实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存在，这一刻，我在为自己而活。
我穿梭在琳琅满目的商场，像一只飞翔的燕子，掠过自由的人群。
一个小时之前，我鬼使神差般地站在了ATM机的面前，掏出了那晚那个老头送我的卡片。我把它放了进去，甚至都不知道它属于哪个银行。神奇的是它竟然真的被读取了，只不过它并没有显示余额，只是在左下方有两个取款以及取卡的按钮。我点向了“取款”，在空白的输入界面当中，我小心翼翼地输入了“1000”。
“滴，取款成功。”机器数钞票的声音异常清晰，那一刻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是从取款口拿出来的钞票却那样的真实。
就这样，在我不断地尝试下，我输入了四次“1000”的数字。我拿着这五千元的现金，心里的那颗悸动的种子，如同杰克的豌豆一样，在那一瞬间疯狂生长。那一天，我第一次喝醉到人事不省。
在城里疯了几天之后，我回到厂里，把组长递给我的几张考勤表和罚单，当面撕了个粉碎。随后我便带着朱丽离开了那个吃人的地方。
我给了朱丽十万块钱，让她回去好好读书，以后再也不要出来做这种暗无天日的工作，争取为自己的未来寻找一条光明的道路。
“姐……你是去……了吗？”朱丽小心翼翼，看着此时珠光宝气的我，声音怯懦。“没有。”我知道朱丽是什么意思。“我就算是去卖，也不可能会挣到这么多钱的，况且我也永远不会这么做。但至于这些钱是怎么来的，我也希望你不要多问，拿着这些钱，好好去规划一下自己未来的人生吧，你还有无限的可能，别浪费在这里了。”朱丽点了点头，张开双臂拥抱了我一下：“姐，我是不是以后就见不到你了？”“可能吧！”我摸了摸她的头：“你以后，还会遇到比我优秀的人的，我相信你，我们的小朱丽最聪明了，不是吗？”
最终，我目送着载着朱丽的火车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不见。一桩心事，这才最终得以放下。我回过头，迎面走进阳光，胸前的蓝宝石项链，闪烁着耀眼的光辉。
夕阳西下，我拿着一杯星巴克，戴着一顶宽大的遮阳帽，身穿一件清凉的碎花长裙，坐在篮球场一旁的长椅上，看着眼前的青年们恣意挥洒着青春，而他也在其中。天色渐暗，他们也散场了，他径直地向我走来，给了我一个热烈的拥抱，在众人的起哄声中，我们一同走进暮色的余晖，背后的身影，被夕阳拉的老长。
在一个不知过了多久的早上，我在一处豪华公寓里醒来，头还是微微有些痛，昨天喝了不少酒。我走到卫生间洗了把脸，照例开始化妆，在看向镜子的那一刻，我的灵魂就像是被抽走了一样。
里面为什么是一个陌生人？这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太是谁？她为什么看上去这么惊恐？是什么人的恶作剧吗？我伸出颤抖的手慢慢去触碰镜子，镜子里的手，同样皱纹横生。“这……是我吗？”我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缓缓用双手抚摸着自己的脸。一阵撕心裂肺的尖叫，响彻这座豪华公寓的天空。
我拖着这副老妪的身体已经整整过了一年，从最开始的不可置信，再到歇斯底里，再到最后的绝望。最终，我无奈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它要付出你最珍贵的东西，时间。”现在，我才终于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他拿走了我的时间，也变相地剥夺了我的生命。“记住，千万，不要太贪心。”那些曾经被我当成耳旁风一样的话语，如今又如同鬼魅一般折回来，萦绕在我的耳边，仿佛是在对我无情地嘲弄。
我走在空无一人的小巷，心如死灰。突然脚下一个踉跄，我摔倒在地，尖锐的刺痛感传来，我不禁发出一声痛呼。我用手撑着地，努力想站起来，但是这条胳膊竟然不听使唤地在剧烈地颤抖！一滴不争气的泪水从我的眼角慢慢滑落。
“大娘，你没事吧？”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我为之一怔，我抬头看去，竟然是那张熟悉的脸！可即便是再次的重逢又能怎么样呢？如今的我，他怎么可能认得出来，他把我扶了起来。“我没事的……”停顿了一下，我又说了一句：“年轻人。”我看着他的脸，那些点点滴滴又在我的脑海中回荡，仿佛就是在昨天发生的事一样，我望着他，眉眼中带着一丝深情：“我曾经，也和你一样。”我看着他不明所以的表情，心中带着无尽的怅然。没想到这个东西，竟然真的还能在某一天，亲自交到他的手里。我从路易威登的手提包里摸索着，拿出了一件小玩意儿，轻轻地放在了他的手心：“作为你帮助我的谢礼，这个东西，就送给你吧！”
他看着手里的宝珀腕表，表情惊慌，连连摆手：“举手之劳而已，何以受的下如此贵重的东西！”我执意握住他想要归还的手：“这个东西，本来是要交到一个人手上的，但如今想来，怕也是没有那个机会了吧！”我发出了一声情不自禁的苦笑。然后抬头看着他，眼里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热烈：“我把它送给你不单是因为你帮助了我，你和他，长得很像。”
我拖着颤颤巍巍的身体，缓慢前行。突然，我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回过头看着他的背影：“小伙子！记住，不属于你的东西，千万不要试图去拥有，那代价，只怕你支付不起！”
市中心人民医院，我躺在病房里的床上，看着窗外的流云。虽然拖着一副老弱的身体，但求生的本能依然让我躺在了这里。医生看着手里的表格，眉头紧促：“怎么现在患有早衰症的病人这么多了？”
在住院的期间，我的对面躺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他的一条腿上打着石膏，百无聊赖地看着今天的报纸，一边张嘴，接过旁边的人递过来的黄桃。他的床头，摆放着一束蓝色的满天星。“老头子，张嘴，啊……”另一旁在他床边坐着的，是一位看上去风姿绰约的女人，从年龄上看，他们应该是父女，但行为举止却异样的亲密。曾几何时，我也如同眼前的这个女人一般，光彩动人。我看着他们，又环视了一下我周围空空如也的床位。自叹了一口气，又把目光看向窗外，眼神空洞。
多日的住院让那个女人终于注意到了我这里，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她走到我身前，手里拿着一颗切好的苹果：“大娘，就你一个人吗？家人没过来吗？”我看着她美丽的脸，随意扯了个谎：“嗯，儿女都在外地，老头子去年死了。”“哦，这样啊……”她的语气略带惋惜，随后把手里的苹果递给我：“给，刚削好的，别嫌弃！”我吃着她送的苹果，强忍着一直以来的委屈，不让泪水流出来。
“方便问一下吗？您……是因为什么住进来的啊？”她低头看着我，语气小心。“没什么不能说的，医生说我患上了一种罕见的病，是早衰症。”
听到这里，那女人看着我的眼神莫名多了一股震惊，她看着我，又回头看了下对面打着石膏的老人。随后，她努力平复了下情绪，然后缓缓开口问道：“你是不是……见过一个戴着一副墨镜，穿着一身黑褂子的老头？”
这回，这惊天的骇浪一瞬间扑向了我这里。我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又看了看对面的那个老人。此刻他依然在大口地吃着黄桃罐头，还不时地龇牙咧嘴。
“难道……你们也……”我的手微微颤抖，一时间竟组织不出什么像样的语言。那女人点了点头，指向我对面的床铺：“躺在床上的那个人，是我的老公。十年前，他和他的朋友创业失败，欠了一大笔钱，在他们走投无路的时候，遇到了那个人……”
窗外的太阳，在她的讲述之中走过了一段漫长的距离。
“这么说……在你们那里，还有很多像我这样的人？”我露出了难以掩饰的震惊。“她点点头，笑得有些无奈：“是啊，我也没想到，在这十年当中，受害的人居然有那么多……”她摇摇头，眼中流出一丝落寞。“这种病，是治不好的，准确的来说，它不是病。”我缓缓低下了头，她说的没错。“千万，不要太贪心。”这句话又开始萦绕在我的耳边，挥之不去。
“如果你愿意的话，不妨等出院了之后就到我们那里吧！我相信，你能在那里找到很多和你一样的人。”她撕了一张纸，写了一个地址随后塞到我的手里：“世外家园养老院，欢迎你的到来。”
我拖着行李，站在这广袤的山林之间，耳边，是和煦的风。“世外家园，老年人活动中心。”此刻，就伫立在我的眼前，我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面前这扇厚重的大门。精美的别墅逐渐在这环绕的群山之中，化成了一个白色的小点，直至消失不见。
山的那头，还是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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