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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行路难

    大鱼沉底,小鱼闹窝。都说越小的庙门妖风越大,这还没出城门就闹出来一串串的是非,杨拙无意于分辨个分明,干脆来到黄石村的大队中随同前进。

    黄石村靠着黄石石材发了家,路子就多了,在诸暨城门讨生活的也多。在蛮牛的带领下,就倒了大霉,一下死了上百,几乎是家家戴孝。

    天边透出了鱼肚白,山林间依旧浓雾迷漫,五步之外只能看到人影。三千多村民迁徙,路窄石硬,冷意袭人,队伍行进极其缓慢。

    黄安道:“昨天的晚饭,今天的早饭,都没吃饱。肚子很饿,气力不够。刚才过一个小溪口,死了三,滚落在地上,再也喊不起来了”

    杨拙道:“形势虽危,势在必行!”

    黄安佝偻着身子,喘着粗气,唯唯应诺。雾气打湿了羊皮袄又被冻成了冰块,伏身间簌簌滚落而下,头顶白发粘着雪花在山风中摇晃~

    杨拙心觉不忍,又觉适才说话过于生硬,安慰说:“黄大叔,我适才所言虽不近人情,却是实话。若无这般变故,黄石村依赖黄石石材过活,想来能混个饱饭,是不是?黄大叔有没有想过石材总有一天会采完的,再者若有一小吏眼馋让你交出石材,你如何处置?”

    黄安沉默。

    杨拙叹息说:“我知道你心有怨言,话说致人而不致与人,你为国人,可有爵位?你有没有想过为子孙计,搏个爵位?以前你没得选,现在机会来了,你怎么打算的?”

    黄安抬起头,眼中散发着灼灼光芒,问:“公子所言,可是当真?”

    杨拙笑道:“这还有假?信义为立身之本。城门一战,很多庶民有了奴仆,你们村就分了不少吧,你往日没有想过庶民也能有奴仆吧?我们才起步,还要立基肇业,大把的爵位就在眼前,就看各人的本事了。”

    黄安兢兢业业大半辈子,勉强当了个里正,小有钱财,再往上就没那个命了。他终于醒悟过来,大声道:“喏!小老儿身体还算康健,还能为公子奋战二十年!”

    杨拙哈哈大笑,道:“不是为我,是为了你自己!这话你也带给下面人,我这里不吝奖赏!”

    黄安转头喊来自家族人,挺起胸膛,老迈的身体似乎注入了强大的力量。现在他的头发几乎全白了,但他依旧肌肉虬结,肩宽背直,站在那里显得格外高大,和刚才那个弯腰驼背的老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们世代扎根在诸暨,辛苦耕种,至今不过一个庶民而已。现在杀出了城门,反出了越国。已经没有了退路,我知道你们心怀怨怼,我也一样。不过,我跟公子谈过了,公子给了承诺,今后只要立功,我们也能封爵!”

    “封爵?!”惊叫出声的是黄安次子钺。

    黄安咳嗽了一声,横了一眼自家二子,骂道:“没出息,一点定性也没,待我说完。”

    钺尴尬笑着低头,又抬头期待望着老父。

    黄安很满意,笑道:“我观公子是个能成事的。族里有不少人领到了奴仆,这是往日从来没有过的,甚至没想过的。这是什么?这就是赏必信,赏不逾时啊!我黄氏的机会来了。我已决意,我黄氏一族自我以下,一心追随公子开基立业,任何人不得存有二心,否则族法不容!”

    人群爆发了欢呼,刺激着黄安的耳鼓。他露出微笑,开始安排任务。

    “我希望我族是第一个拿到爵位的。为此,些许财物损失和族人牺牲事所难免,不必挂怀,这是我们走向显族的必须付出的代价!我们和施家村的不一样,我们不仅耕种更会做买卖。帐大家都会算。黄斧,你负责训诫,执行宗法,下去后令族人将尸体就地掩埋,大车都抛弃了,不愿意的直接打死;黄钺,你把族中青壮挑出来沿途护送,力壮的看着体弱的,要保证族人安全,不能再出现掉进沟里的;黄钩,你掌族中......”

    商人是从来不会缺乏赌性的。黄族的后生们在族中元老的带领下,掩埋了族人的尸体,抛弃了辎重,相互搀扶着,蹒跚前进~

    “大兄,我也能有爵位吗?那族里以后要为我这一脉单开一页啊,哈哈~不过,要封爵也得先紧着大兄啊~”

    “哪里,二弟莫非没有察觉,公子这里因公赐爵。二弟擅长武事,恐怕是众兄弟中最先封爵的呢!届时,愚兄还得托弟弟关照!”

    “哈哈,那我们相互关照!哈......”

    伤心来得快,欣喜来得也快,仿佛爵位已然在手,只需要轻轻伸手一握~年轻人总是充满激情,热血在胸中激荡。

    杨拙远远看着这一幕,心下情绪起伏......他感觉自己握住了命运的赐下的一丝曙光,这激荡的人心就是他在这个乱世存身的基石。他眼前闪过荧光森然的狼群,闪过越王使者轻蔑的眼神~狼群嗜血,你想吃我,我想吃你,没什么说的。使者那眼神至今深深刺痛着他的神经——带着身为同类的蔑视,又似乎打量着的是个异类,如同看着待宰的猪羊还带着一丝丝的怜悯......

    一缕晨曦穿透浓浓的白雾,杨拙握紧了手中长枪,神色冷峻,心中发誓

    “我命在我!”

    抛弃了辎重,一行人相互搀扶着蜿蜒攀爬,自下往上望去,只见数个“之”字被压扁了,往天上蔓延而上,分不出来是山顶还是人影。这真是人类战胜大山的奇观!

    大家都知道这座山是怎样地陡了,不由浑身紧张,前后呼喊起来,都想努一把力,好快些翻过山去。

    “不要掉队呀!”

    “不要落后做乌龟呀!”

    “我们顶着天啦!”

    向上看,火把在头顶上一点点排到天空;向下看,简直是绝壁,火把照着人的脸,就在脚底下。

    走了半天,忽然前面又走不动了。斥候传来的话说,前面又有一段路在峭壁上,马儿呼呼喘气,爬不上去。

    杨拙下令,就地生火、造饭。依着山岩,怎么造饭?一个不小心就得滚下去落得个骨断筋折,魂归天地。但这是没办法的,只得横下心,就着干粮,烤着摔死的马肉。太疲惫了,好在山上的风凌冽刺骨仿佛吹进人的骨头缝隙中,一时间倒不担心睡过去了醒不过来~

    吃完饭,杨拙再次传令,今天无论如何要翻过这个山去。

    队伍再次前行,走了不多远,阳光驱散了山间的迷雾,终于看清峭壁上的路,也就是当地人口中所谓雁儿难飞的绝壁,果然陡极了,几乎是九十度的垂直的石梯,只有一尺多宽;旁边就是悬崖,虽然不很深,但也够怕人的。崖下已经聚集了很多老弱,都是浓雾迷漫不能过去、要等雾消了再过去的。有几人曾经从崖上跌下来,不见了尸体。

    便在此时,护卫来报,薛大夫摔倒了,伤了腿。

    薛礼年事已高,山路陡峭偏背着一筐竹简,卫士要接过,他不放心坚持自己背在身后。一个不小心,伤了腿。

    杨拙一把拉起薛师,背在身后,喊道:“越过这个陡坡,我们就胜利了。大家人背人,一个看着一个。大家加把劲,今天翻过了山,晚上我请大家吃肉啊!”

    “公子万岁!”人群爆发出欢呼!艰难的行军打破了阶层的隔阂,上下一体的救援终于让这个稀疏的小小政体开始焕发生机~

    “老夫这身子骨不争气,拖累公子了~”薛师恨恨地道。

    “师傅有事,弟子服其劳!弟子想孝敬老师寻常时间还没个机会呢,老师也是受了我的连累,说有罪也是弟子的罪。”杨拙小心行走,一边安慰着。

    薛礼叹息,说:“公子是故意杀了范蠡的吧?”

    杨拙嘿嘿笑道:“就知道瞒不过老师。一来,越王使者把我逼到了墙角;二来,越国壮大太快了,左右杀了使者是死罪也不差范蠡一个人头。”

    薛礼气笑了,问:“你还记得屈完谏言齐桓公的事吗?”

    齐国组八国联军进攻楚国,楚国屈完问齐桓公:“你们住北海,我们住南海,相隔千里,事情不干涉。为什么攻打我们?”桓公说:“楚国不向周王进贡包茅,违反王礼。”桓公说完指着军队说:“这样的军队去打仗,什么样的敌人战胜不了?这样的军队去攻城,什么样的城寨攻不下呢?”

    屈完不卑不亢回答说:“国君,如果你用仁德来安抚天下诸侯,谁敢不服从呢?如果凭借武力,那么你的兵再勇猛恐怕也无济于事。”

    齐桓公很快和楚国和解,将军队撤到了昭陵。

    杨拙笑道:“我明白老师的教诲,不是我急功急利,宣泄武力啊。实在是形势危急,往日可有为了一铸剑师而取他国公子的手指的?我们养猪种地,跟勾践秋毫无犯,勾践因为仁德会放过我们吗?可见仁德不存,礼乐崩坏,乱世来临了。我国若要生存,必然要削弱越国啊。我们要想活下去必然要修矛戈,整军备。这不是我们能决定的,时势逼迫所致啊!”

    薛礼长叹,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