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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莫亲于间

    《礼记·王制》则说:“天子诸侯,无事,则岁三田。”一年打三次猎,观点很鲜明。《公羊传》也说:“春苗,秋蒐,冬狩。”为什么“夏不田”呢?因为夏天不是农隙,一年中打猎的时间只能春、秋、冬三季,田猎是为田除害。这个时代,人类有很多敌人,水中有鳄鱼,天空有猛禽,地上更是猛兽横行。插个竹竿竖立个稻草人立在那里根本解决不了问题,吓唬个麻雀还得看运气,老天爷赏脸刮个风,麻雀跑了;不刮风,麻雀能跑稻草人头上嬉闹~

    田猎以讲武。这个时代,贵族们四岁开蒙,六岁习武,最不缺的就是勇气。上马能打猎,下马能理政。

    狩猎收获丰厚,队伍迤逦而行,气氛却显得有些沉闷。再烂也是自己起家的本钱,杨拙打破了沉默,笑着问:“打猎如作战。我们来个战后总结如何?谁先来,带个头!”

    “我先说,禀公子,我叫陶甲,邦谍。我认为此次战前情报缺失,作战仓促,这才导致了战斗中出现了危急情形,连累公子涉险~”

    邦谍是派往他国的高级谍探。

    杨拙点头赞许。胡安这张员外脸也露出些许笑容。

    余者惴惴,不敢说话,灰棘倒似乎跃跃欲试。杨拙心下寻思,这是个不安分的,或许以后还用得上,眼下不好让他出头,当下只作没看见。

    “胡安,你也说说!”杨拙点名。

    胡安道:“此次作战一为护田,二为了充君之庖。我兵寡,敌众;我布衣长矛,敌坚甲利口、力壮,双方皆短兵相接;我阵列而战,彼此协作,敌各自为战,逞个体凶威。我有两胜:一胜在团体协作,阵列齐整;二胜在公子勇武,摧敌锋锐,当着披靡,令敌不敢近身。”

    这一番论战从作战目的,敌我态势到战术战法,分析了轻步兵对战重甲兵的优劣取舍。众卫士能砍能杀得多,能明白道理的一个也无,这还是第一次聆听一个贵族大夫的论战,近乎布道!夜间突袭城门只知道挺矛直刺,你死我活,打得就是个莽字,哪里明白其中算计......乍一听到这般战术分析可称得上是如一道闪电劈开了迷雾,如同经历了一场战役的洗礼~有的人没听懂,不影响感受到其中深邃的思想,套一句话就是“虽然我没听懂,但我深受震撼!”。众人晕乎乎,齐声喝彩。

    感情之真挚,情绪之饱满,现场之热烈也不由得让胡安微醺,拱手请公子指导。

    杨拙看着有趣,压制着笑意认真夸赞说:“胡大夫说的好,陶甲说的也对。孙子兵法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们来猎猪婆龙,没有事先侦查,鲁莽行军,这就是不知彼。大家要记住这个教训,能知彼也算没白白遇险了。我军对战猪婆龙为了吃肉,敌人也想吃了我们。故而,两军对战,无谓善恶,只论输赢!沙场争锋,首在打赢!具体战术,比如如何在装备劣势下对战重甲,你们可以多商议,多讨论,俗话说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嘛!”

    好歹是全身而退,没有减员,杨拙鼓励说:

    “最后,祝贺你们打赢了和猪婆龙一战!明天接着打!有信心没?”

    “有!”

    呼喊声响亮、齐整了!

    把马儿交给卫士,使了个眼色给胡安。二人离开人群数丈,以绝六耳。

    胡安久历世情,这会还是如同脚踩云端。这个三公子几乎是一日三变,让他不得不信这世间是有天生的王者的。他原以为这是一趟艰辛的回国险路。他也悲观过,毕竟随同一个失败的公子回国还能有什么政治前途呢?谁知年轻的公子似乎没有急着回国的意思,顺势裹挟了三千余人,一切偏偏看起来实属心存善意,形势使然~

    最妙的是,三个村几乎家家染了越国士兵的血,更分得了好处——钱财和奴隶。

    只用了一个夜晚,如此这般轻松立下了根基,这成长得太快了!胡安对这个小团体的未来充满了希望!这是公子第一次当众,尤其是在一线士卒面前承认他的“大夫”爵位,这才显得珍贵。

    胡安恭敬揖礼。杨拙端正接受,扶着胡安右臂请他坐在一旁的青石上。形势的急速变化促使他急速成长,令他意识到上下之分的重要性。礼仪附带着权势,没钱有人接受,没权是万万不行的。越是艰难的处境越是要和自己的伙伴分享富贵,稳定人心。

    杨拙看着难抑激动的胡安,心知胡安最近吃了不少苦,这不下巴少了一个了,跟着他这个逃跑的质子压上了半生的前途。杨拙感激地说:“胡大夫放弃了半辈子的打拼,追随我这个有罪的质子!我现在只能记在心里了,你看我现在只能坐在这个山坡上以群山为炉,以山风为茶~”

    这般坦诚相告让胡安只觉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心头滚烫,两行热泪当即滚落了下来,哽咽说:“臣下今生得遇良主,与公子相识于微末,实乃祖宗积德才有某今生的造化啊!

    孟子说:明君制民之产,必使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饱,凶年免于死亡。然后驱而之善,故民之从之也轻。

    公子落难之际,尚且怜悯数千庶民之安危,莆一安定就使民有田、有居,这就是仁德。依功封赏,不避奴仆,令天下生民都有了晋升之阶!

    我听说商汤凭借七十里土地,周文王凭借一百里土地,最终都实现了称王。

    公子是注定王天下的人!

    眼前的山茶,必然是臣这辈子喝过最美、最香的山茶!”

    这一番长长的奏对,杨拙安静听完,字斟句酌,细细咀嚼,这是一套标准的朝堂辞令,隐含了胡安对未来的期许。

    杨拙施礼谢过,说:

    “先生过誉了,我知道先生是喜欢我才赞美我。我说两点吧,一是什么人高贵?我以为人之高贵,只看吃什么食物。显然吃肉的人高于吃草的,我们鼓励游牧、养殖,百姓就能吃上肉。能吃肉,天下人想必会拥护我们的!

    二、天下人是什么人?是越国当前的贵族士卿吗?当下在一定程度上是的,因为庶民的声音没人听到。我们的俘虏里面有贵族,现在成了庶民的奴隶,是不是?这样的反差,你说那些个庶民高不高兴?我们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掀翻了士卿统治下的越国,让更多的庶民有田、有奴隶!越国终究是庶民更多的,贵族不会跟我们一起走的,对不对?所谓一鲸落万物生。这样就有更多百姓拥护我们!

    接下来,你要做的是让更多的庶民乃至奴隶都知道我们的政策,明白只要追随我们,拥护我们就能过上好日子,能封爵,能做官!”

    胡安如闻仙音,自己这些人在越国毫无根基,谁是敌人,谁是朋友,瞬间清晰明朗。胡安拜道:

    “公子明见万里,属下如蚊蝇附骥尾将来定能做个高贵的人,或许臣也能托公子的福而名留青史呢!”

    杨拙笑着说:“我们一起努力,定能名流青史,那你、我这番际遇将来也是一段佳话了。”说罢,正色说道:“近来,变故连连,说说你那的情况。”

    胡安面色一正,道:“禀公子,一是行人司刺杀了吴国剑士,我们在现场留下了一把吴钩;再就是,撤退之际,臣留下了数人为眼线也是为了寻找、接应阿青姑娘;三是,公子交待探查东施、西施村的异常,现在有了一点发现。疑似东施村分配俘虏时分配了越国贵人,属下怕打草惊蛇没敢进一步打探。正要请示公子方略?”说罢,胡安从腰上解下吴钩递给杨拙。

    杨拙打量着这把造型奇特的武器,递还给胡安,不屑地说:“这吴钩尖端分开两叉,增添了防守之用,华而不实!吴人贪心,满足杀伤的同时又想要防御!殊不知事与愿违。兵器乃杀敌之用,越简单,杀伤力越大越好。以后我们安定了可以试着打造一些,把这个奇怪的分叉去掉,取其厚重,利于劈砍即可。”

    胡安赞叹道:“公子此番论断于兵器一道可谓大家。”

    这句恭维,杨拙还是受得起的。他熟悉两千年来各种兵器,称得上是见识广博。

    杨拙细细思索了一番,说道:“杀了吴国使臣,现在看来,不过小手段而已。风险大,受益小,说不定还会为敌所用,日后还是尽量杜绝这种刺杀,打探情报即可!

    说到情报,也应该给予相关人员奖励。现行的级别太复杂,也不好听。你参考军中职司以十人长、百人长等定个升迁制度出来,让大家有个清晰的盼头!这个升赏,国内如果不认可,挂在我的封国——隋国。”

    这样的奖励等同于军职,并且军方认可,将来还能流转。胡安大感英明,自己早就想说了,怕有邀功的嫌疑,跟着这样的主上就是省心啊!大有君臣相得的知遇之感,想起一棘手之事,犹豫问:“在越的将士里不少人家眷都在杨国,对于杨国的命令我等今后如何处置?”

    杨拙笑道:“这点小事,你怎会不知如何处理呢,你这是想问我为什么不回国吧?”

    胡安低头不语。

    杨拙叹息说:“跟你倒没什么不能说的。我大兄怠政,二兄大为不满甚至可以说不甘心。恐怕国家生变在即~”

    想起在家时,不由陷入回忆中~有开心,有辛酸......

    百姓爱幺儿,天家爱长子。看名字就知道了,大兄杨熠,取光辉之意,到了二兄就叫愚,寄望二兄守住愚笨,到了自己就叫拙,跟愚没什么两样的。杨拙他父亲杨弘才能一般,却寄希望于大兄成就超越祖宗的大功绩。大兄为世子时,受到极为严格的教育,或者说是监管。先是各部门轮岗,后来大父或许意识到时日无多,功课越发地多,要限时完成,没完成则动辄打骂~杨拙也有挨打。大兄是个重感情的人,总是护着他这个幼弟。发展到后来,先君甚至安排寺人监视世子的一言一行!

    杨拙以前不明白,为什么大兄没继位时睿智果敢,继位了以后却人人骂昏庸?一番奇特的际遇,他终于弄明白了什么叫做压制有多厉害,反弹就有多猛烈!

    胡安看出来杨拙此刻的伤心,问:“公子既知情况,何不早归?越国毕竟不是我们的母国。”

    杨拙收拾了情绪说:“回去能干什么呢?我大兄对我很好,让我忤逆兄长,我心不愿。我阿母尚在,二兄即使造反成功,大兄也没有性命之忧。我只是担心我阿母,待形势稳定一些,我挑些礼物,你安排人送回去。至于越国,我是一定要掀翻了他的,到时候,将士们愿意到杨国就去杨国,愿意在这里就在这里,你说这样好不好?”

    胡安这才发现公子竟然有掀翻整个越国,自己当家的愿景!他不怕主君步子大,就怕主君没志向,杨国数代先君固守地盘,毫无进取。胡安按捺住心头的激动说:“臣等必尽心竭力,完成公子大愿。那我们以隋为口号?”

    杨拙笑笑,道:“不妥,至少现在不妥,这会激起越人反对。我们只做不说,或者少说。现在就这几千人,说这些,太远了。我也就跟你闲谈,不足为外人道!”

    万事情报在先,瞒着胡安是不行的。人之相交,贵相知心!

    孙子说唯有大德之人可操控间谍。由此可见,管理情报部门的严重性。

    胡安凛然应诺,又问:“公子既然决意征伐天下,想必还有用上施家的地方,那这个施家暂时就不能急着处理了?”

    杨拙寻思了一会,说:“你做得对,当务之急是安家、整军,个别虫儿只是小事。等他自己跳出来吧,届时若万不得已,想来也没了卸磨杀馿的忧虑。”又提醒说:“我们赏功罚过,事情要做得明朗。我们对敌人,取胜为上!对朋友,要真诚!两位施大叔助益我们很多,我们要对得起朋友,这样以后别人和我们交朋友也放心。如果无关大局,只是藏个什么人,哪怕藏了勾践的女儿,咱们也当没看见,且随他~”

    胡安放下心头的担忧,这番话虽说有些柔弱显得不合时宜,但心头却升起了隐隐的欢喜,真是大气!像勾践这样雄图大略的君主不是所有人都喜欢的。大多数人恐怕不敢追随一个连自己正妻都送出去的狠人。重情义,重承诺好啊!那些脏活、黑心事有的是人干,何必让君主脏了心,将来自己也落不了好!

    谈完一连串事宜,胡安才发现心神有些疲惫,说起了轻松的来:“公子,这诸暨县令叫姚文忠,是个胆小之辈,长于谋身。想必也是怕了越王追责,跑来逃难来了,看来我们这一仗打得值得啊!”说罢哈哈大笑。

    杨拙也是轻松笑道:“希望能给我们带来好消息!给你提个醒啊,万事情报在先,你身负重任啊!暂时还是叫行人司吧,你们要尽快壮大队伍,钱财方面找薛师优先供给,人员一定要保持连续性,不能断线了,更不能乱了!”

    胡安摇着肥肥的大手,五指不见一丝缝隙,哈哈笑道:“那不能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