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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风雪中的来客

    姚文忠。

    城门的喊杀声惊醒了睡梦中的姚文忠。

    北城门趁夜逃出的卫士,顶着血污的面孔,神色惊惶来报了两件事。一是,杨国质子裹挟了数千人杀出了北城门;二是,范蠡死了,死在了他的辖地——诸暨县。

    摆在了姚文忠面前的形势严重了。吃了败仗,是要被上司处罚的。或许他能拿老百姓开刀,杀良冒功,悄悄把杨拙的事情抹平了。但第二件事情就严重了,谁人不知,文种大夫跟范蠡那真是穿一条裤子的啊。范蠡死了,文种还在,这事情遮掩不住!

    范蠡死在了他的地盘,这件事很快就会追查下来,那么第一件事情也会随之暴露。

    姚文忠有两条路选。一是或许明天,天一亮被上司处罚,入狱;二是姚文忠和薛礼有交情,干脆加入其中。如果投奔薛礼,很有可能薛礼被打败了,性命也是难保。

    姚文忠被逼上了绝路!

    拿不定主意,姚文忠连夜找到了一个人,问他的意见。这个人叫卜德兴。

    卜德兴似乎也没有什么好主意,犹豫三番,他给姚文忠的建议是算一卦,看哪条路合适!

    算卦的结果是“卜逃卜守则不吉,将就凶而不妨”。

    什么意思呢?意思就是逃跑、呆在这里都不吉利,去造反还可能没事。

    这是上天的指示,再没有别的路了。他平常多有忍让,还落下个“胆小怯懦”的庸官骂名,他不过想老老实实当个父母官,他容易吗,勤勤恳恳上衙点卯,小心调和贵人们的争斗,现在还要落下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如今可能要掉脑袋。

    忍无可忍。那就反了,反他娘的!

    姚文忠连夜遣散了家仆,藏起了家人,一路追上了薛礼。就这样,姚文忠成了第一个主动投诚的越国官员!

    姚文忠的腿脚确实快,带了个老仆,仅仅慢了一个时辰就追来了营地。说是老仆,倒不是人老,相反孔武有力,这是家养的壮士,名字叫“守信”。

    一个昼夜没睡,忧急交加,薛礼疲惫不堪,好不容易把诸事安排妥当,找了个山洞,正靠着墙打个盹。听闻姚文忠来了,忙请入。

    姚文忠找上门,进来就一把抓住薛礼的手臂,紧抓不放,口中连声叹息道:“薛兄,害苦我了,害苦我了~”

    薛礼哈哈大笑,道:“姚县令,且坐,且安坐!”

    姚文忠听声坐下,依旧不肯松开手来,大有不给个说法不肯罢休的意思。

    薛礼哭笑不得,只得说道:“姚县令,且安心。到了这里,就对了。我这就遣人去请公子。越国不容人,我杨国正需要你这样的大才啊!”转头吩咐左右,赶紧去寻公子回来。

    姚文忠心下诧异,薛礼竟然要征询一个少年公子的意见,心里倒是泛起了嘀咕。

    姚文忠寻思自己投奔来此是不是有些仓促,据他所知,这个公子一直在猪山养猪,没有听闻其才名。裹挟了这些人造反或许出于少年人的意气......

    姚文忠当下摆出了铁面,决心要试探一番,也不喊兄弟了,说道:“薛大夫,你跑也跑了。我只当没看见。现在我来到这里了,还请放还我治下百姓!”

    薛礼一下愣住了,他治《诗经》、《国语》对孔孟学说也有涉猎,对执政、征伐自小受过贵族教育,有较强的理论基础。换句话说,他是个有广博学问的人,不迂腐。他一下子没明白这种地方官出身的滑吏,那真是心眼如蜂窝球球。

    薛礼是个正人,楞了楞,问道:“姚兄,这是何意?你不是来投奔我家公子的吗?”

    姚文忠抽开手,怫然不悦,道:“此话何来?”

    这?

    薛礼也急了,他都让人喊话公子了,他一把年纪了,闹出这个笑话!当下薛礼气得胡子吹了起来,道:“你!你?”

    姚文忠冷着脸,说:“薛大夫,本县来此,拢共没说过三句话,可有说过是投奔杨国来的?实是为百姓而来的啊!”

    薛礼一下被堵住了嘴,细细一想,还真没有......

    老实人主意一般都很正,放人回去是万万不行的。

    薛礼满脸歉意,说:“姚兄,这人都在这里安家了,是不能放的。”

    薛礼当即蹙起眉,道:“薛大夫,你贵为杨国大夫,今掳掠我治下百姓,不合礼制。本县已经应允你等出走,不做阻拦,何苦拉着这些百姓入土呢?”

    薛礼大感为难,老实说,他确实对于在越国造反有疑惑,总觉得违背了礼仪、道义。往日被上下分际所拘束,听从杨拙的意思,没察觉多大问题,掳掠百姓总归是能保住了公子性命、能安然回国。现在脱离了危险,一下被问住了。涨红了脸,仿佛偷了人家的宝贝,又被抓了现行。

    薛礼有这个疑虑,还得归在杨拙身上,杨拙没敢向薛礼坦白。这就导致在薛礼看来,这一路走来,似乎都是被迫选择走到了现在~

    薛礼越是犹豫,姚文忠心下越发凉了。这样的人,怎么敢造反呢?这样囿于礼法的人领导造反大业,怎么可能成功呢?本来是试探来着,现在倒是真起了心意。假如他带回了这数千百姓,或许能脱罪~

    薛礼想了想,找了个理由,说:“姚县令可知,范蠡死在了这几个村口,这些人即使放归恐怕也难逃追责,免不了被殉哪~你怎忍心?”

    姚文忠面上终于露出来一丝笑意,说道:“薛兄,我果然没有看错,你果然是深明大义之人哪!这么说薛兄愿意放还这些百姓?真是太好了!”

    薛礼忙摆手,连连说道:“误会,误会了!愚兄不是这个意思。”

    姚文忠怒声道:“薛大夫,莫不是拿我开玩笑?此地皆我治下百姓,某一声招呼,谁敢不听?至于你说殉葬一事,纯属臆测,子虚乌有之事罢了。我王仁厚,心念百姓,怎有此等念头?这是污蔑!”

    姚文忠奸猾,担心薛礼急了咬人,话里话外警告薛礼不要动了歪念头,拉来百姓给自己壮胆。这样的家伙,怎么会是心念百姓的青天大老爷呢?

    杨拙一回来,就见到了这一幕大戏。姚文忠一副文士打扮,眼神坚定,是个心有锦绣的人。他是看明白了,薛师不是这滑吏的对手。

    杨拙咳嗽一声,掀帘而入,朗声道:“姚县令,若是为此而来,可以回了。”

    姚文忠假做不知,问:“这位是?”

    好家伙,这当即给个下马威,指责杨拙失礼。

    这就被抓住了,得认,还得先给姚文忠行礼~

    杨拙正身,施礼,正色道:“杨国杨拙,见过姚县令。是我失礼了,姚先生见谅!我身边这位是我杨国下大夫胡安。”

    胡安跟着全了礼数,没做声。

    姚文忠见杨拙眨眼间调整过来行礼,倒是惊讶,他原以为少年人年少气盛,这一下倒显得他倚老卖老,有失气量。他心中转了好几个圈圈,面上丝毫不露,满脸欣喜,说:“下官诸暨县令姚文忠,见过公子!见过胡大夫!早听闻公子睿智天聪,今日才得一见,实在是下官的福分哪!”

    叙过礼,姚师傅坚持请杨拙坐了上首,又让胡安分茶。

    姚文忠端详打量杨拙,见杨拙为人龙颔,目光外射,心下震惊。龙颔,就是额上突出之意,这是营养好,额头饱满如同仙桃一般;目光外射,就是说眼神亮且坚定。姚文忠是个迷信的人,他大为震惊,他对相术是有些研究的,这正是书中描述的人主之相。

    姚文忠精神一振,跟杨拙说话自有另外一套说辞,当即捻须笑问:“公子不愿放人,要造反吗?”

    杨拙道:“未闻造反,闻诛一独夫耳!”

    姚文忠寻思,这是比拟文王诛商纣王,志向不小。这年代,像杨拙这样跑别人的地盘上造反的,确实没听过。

    姚文忠不做评价,问:“公子为什么而造反?”

    为大义?为民主?为报仇?

    杨拙讲了个故事,说:“我曾经遇到两个孩童争夺一只冻僵了的麻雀,我问为何争抢,回说:都,好久没吃过肉了,已经记不住上次什么时候闻过肉味了。

    其父乃是老农,询问下,老农说:‘我们春天耕种,夏天耕耘,秋天才能收稻子。如果任何时候偷懒,这一年的生活就没有着落,连田赋也交不起。要养活老婆孩子,每天不停干活,不敢想肉吃。’

    我打圆场说:‘那冬天可以休息吧,也好打个猎。’

    老农叹息,说:‘冬天的时候,官府的徭役就派下来了,我们还得去出力气呢。’

    百姓总是直不起腰,谈何仁德呢?”

    姚文忠尴尬,不过他听明白了,一个是百姓苦,能鼓动,吃肉的不好拉拢;二是造反要从老百姓开始,从底层重建秩序。

    姚文忠思索半晌,似乎在盘算其可能性,抬眼斜瞥,问:“听说公子养过猪,猪养得好?”

    一旁的薛礼和胡安忍不住露出怒色。

    杨拙以目视之,迟迟却未答话~

    薛礼、胡安感到纳闷,这有什么难回答的呢?难道是羞愧,不好意思?

    杨拙定睛凝神,上下打量了一番姚文忠,握了握拳,终究还是做出了取舍,坦然道:“能养几只猪,多了不行!”

    姚文忠一改刚才的轻视、轻佻模样,笑了。

    胡安怒斥道:“姚县令,何以如此无礼!”

    姚文忠却不理会,依然捻须问道:“可会种地?”

    杨拙摇头,回:“不会。”

    姚文忠脸上的笑意越发浓郁,又问:“可会理财、刑讼?”

    杨拙又摇头,回:“更是不会。”

    一旁薛师闻言羞愧不已,深恨疏于教导弟子,不学无术,什么都不会!胡安也低下脑袋,感觉丢人。

    姚文忠抚掌,神情越发欣喜,四问:“那你会什么?”

    这下薛师也坐不住了,都说事不过三,再三不可再四,怒道:“姚县令,何以如此欺人?”胡安双目喷火,拔出了剑~

    杨拙抬手拦住,转向姚文忠,认真回答:“我会打仗!”

    姚文忠击掌,起身高举双手,状甚欢愉,近乎癫狂,哈哈大笑~

    笑声在洞中来回往复。

    薛礼、胡安恍然大悟!

    笑声停歇,姚文忠正衣、正冠,肃然作揖由上至下,大礼拜见。大声喊说:“臣姚文忠,参见公子!”

    杨拙扶起姚文忠,大笑,大喜,他终于有了一个有学问、有本事的坏蛋先生!

    笑罢,回礼,道:“杨拙,见过姚先生!”

    这一礼,定下了君臣名分!

    杨拙请姚文忠端坐,细细阐述营地情况~

    姚文忠神思悠悠,捻须的手指一顿,说:“公子,姚大夫,现在有一个绝好机会,能解决人手不足的问题!”

    薛礼一怔,旋即问道:“姚兄所说,莫非是诸暨?”

    姚文忠清音贯耳,朗声说:“正是!”

    三千人一夜没睡,壮丁不过千余人,如何取诸暨这样的大县?

    胡安当即反对,说:“我兵不过千人,训练不足且疲惫不堪,如何取?”

    姚文忠说:“文种得到消息,必定急于报仇,我料其遣精锐前来,人手定然不多。我若取诸暨五千余户,迁来此地,定能得势!”

    这是火中取栗!

    杨拙一时拿不定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