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女频频道 » 溺水桥 » 夏至片·空舍老人等风信,谁知此今季节何

夏至片·空舍老人等风信,谁知此今季节何

    天堂与地狱,也是相对而言,人类以为的天堂,是某些物种的地狱,而人类以为的地狱,也是某些物种的天堂。

    大部分人都已移居地心,留在地表的人骤觉世界空荡,大多时候是满世界寂静。蝴蝶与蜻蜓是信使,很快,万物得迅探出头来,就连深山老林的巨蛇,也带着幼蛇前往外界屋舍。隐藏起来的诸多动物渐渐出动,越来越多动物出现在地表,这世界又热闹起来。

    人类,成了地表的少数类。

    钟鳞皖与弟弟姜仰知、弟妹罗安以及侄女罗梵住在童家,因为她们的房子已经坍塌,无法住人。

    杜续已亡,钟鳞皖的儿子钟昙悉失踪,钟鳞皖不愿移居地心,留在地表寻找儿子。

    白天,四人四处寻找钟昙悉,晚上,罗安教罗梵常识。

    罗安是老师,现在她只有一个学生,就是自己的女儿。罗安写满黑板又擦拭干净,一遍一遍,一天一天。

    罗安在童家寻找笔时,看到童生小时候的画,能看出来涂满各种色彩,而今,曾经的画彩满纸,已渐渐淡去色彩。

    过了很久,钟鳞皖她们一直未能寻到钟昙悉。

    这日,仲秋牵着钟昙悉的手,来到梨花镇。

    钟昙悉回到家,房子破败且空无一人,他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在附近玩耍的罗梵听到钟昙悉的哭声,她边喊着哥哥边努力爬上废墟,她想翻过去,可是当她即将看到废墟的另一边时,脚下踩的断木不稳掉落,罗梵也随之掉落。

    仲秋:“钟昙悉,我答应你,会帮你找到你妈妈。”

    钟昙悉:“妈妈会不会去地心了?她不要我了吗?”

    仲秋:“我认识你妈妈,她是世界上最善良美好的人,她绝不会抛弃自己的孩子。你站起来,我们继续去找你妈妈。”

    仲秋伸出手,将钟昙悉拉起,两人开始四处寻找钟鳞皖。

    姜仰知发现罗安时,罗安已经死亡。

    当初,姜仰知与罗安本可移居地心,但因罗梵体质惧寒,穿多少件防寒衣都无法适应地心环境,身体检测结果未能符合移居标准,姜仰知与罗安不远抛弃女儿,所以也都选择留在地表。

    姜仰知抱着女儿的尸体回家,此刻的他如同行尸,目光呆滞。

    钟鳞皖、姜仰知、罗安三人在湖边的枫树下,为罗梵挖葬身坟。坟尚未挖成,突然九只狮子向他们走来。

    此刻,仲秋正站在童椿蜓家屋顶,他看到了钟鳞皖,虽然远,但他一眼认出。仲秋正欲沿梯下楼奔过去,可狮子已飞奔过去,四人被狮子瓦解。仲秋目睹了惊心动魄的蚕食场面,止步不前。

    仲秋来到院内,迅速抱着钟昙悉逃向更远处。

    仲秋:“钟昙悉,你听我说,现在的地表不安全,趁着还可以入地心,我们得离开。”

    钟昙悉:“那我妈妈呢?不找妈妈了吗?仲秋叔叔,你答应过我的。”

    仲秋:“当然要找,我们只是先去安全的地方。”

    ......

    仲秋与钟昙悉,随新一批移居地心的人类入了空井。

    到空井后,仲秋通过移居署的工作人员找到钟昙悉最后的亲人宋倏回与杜脉(mo)。宋倏回是杜吉听之妻,杜脉是宋倏回与杜吉听的女儿。杜脉之名,因于杜吉听每次看宋倏回的眼神都是含情脉脉的,所以家人们给他们的孩子取名杜脉。

    童家再次空了。

    如今,整个梨花镇只剩两个老人,王录与赵永参(shen)。王录在梨花镇最南处,赵永参在梨花镇最北处,他们相互不知彼此的存在,都以为梨花镇只剩自己一人。

    此刻,梨花镇之北。

    赵永参的姐姐赵永生于上周亡故,之后,家里便只剩他自己。

    赵永参已经一天未进食,也未说一句话。

    院子里下起大雨,上一秒半空的雨滴,这一秒在哪里?雨滴坠入水里,灰尘落在大地,一切就在眼底存在着,却无迹可寻。

    老人撑着伞倚在门框,嘴巴里嚼着心事,眼帘垂下一半时,目光失踪了,许久之后,心事变成海绵样软,牙齿才将它咬断,一半回到心地等待春天,一半踩着木门兜兜转转。院子里的雨更加热烈起来,像是九十九重瀑布一起打落心头。

    雨中,赵永参突然想起,几十年前,自己在中国人体器官捐献微信公众号平台申请捐献遗体,他是那个平台第3463569位志愿登记者。如今赵永参快死了,可他的捐献已经毫无意义,没有人会来此带走他的遗体。

    雨停了,屋檐断断续续滴下眼泪,赵永参倚在门框,永久睡去,无人知晓。

    深夜里,院子里,一只萤火虫在吃一只蜗牛。

    此刻,梨花镇之南。

    王录的家有很多花瓶,但皆从未放过花,因为她只喜欢花瓶,不喜欢花。王录闲来无事,将家中所有花瓶摆在厅堂,这是用一生攒下的花瓶,满厅堂。

    此刻,王录将奄奄一息的鱼放进院中的水缸里,然后走回屋内,拿出一罐黄桃罐头,可怎么都打不开。

    王录:“桹桹,来给奶奶开罐头。”

    此前,王录但凡吃罐头,长孙冯桹都会为她开启。

    过了一会,王录用尽力气,依旧未能打开罐头盖,她累得不轻,直喘气。王录将罐头放回桌子,抬头看到了不远处的机器人,若在以前,机器人也可以开罐头,但此刻,机器人已经失灵,只是一个“废物”。

    “就这样吧,就这样吧,就这样吧......”王录低声说着,声音越来越小,像是一个渐行渐远的人。

    王录呆坐着。

    不知过了多久,王录站起身,蹒跚着走向院子,步子很小,走得很慢。王录坐在院中,看到外孙女毕汉宁在墙面画的鸡,不自觉地笑了,当年与外孙女满院跑着捉鸡的画面浮现眼前。

    王录心悦,可笑着笑着就没有力气笑了,她是开心的,只是没有力气笑而已。

    空旷的,了无生机的梨花镇,突然响起小提琴的乐声,王录听出是《wonderfultonight》她想随着旋律哼唱,却发不出声,她没有力气。

    王录心问:地球为何变成这样?

    王录分不清这是哪个季节,她只知道明天不会到来,时间将停在她闭目那一刻。

    王录望着院中的树墩,仿佛看到多年前被砍倒的松树,那棵松树卖了四十万元。

    恍惚中,此刻,松蚜正在啃食松枝,它们开心地吸着汁液,附近的瓢虫初醒,突然闻到被松蚜啃食后的松树伤口散发的气味,瓢虫们被这气味吸引过来并迅速扑向吃饱喝足的美味松蚜,饱餐一顿后的瓢虫飞到不远处的四季青叶片上,打算继续休息一会。被伤害后的松枝伤口被黑色分泌物覆盖,之后,流出的松脂凝成白色,一滴一滴,像是松树的眼泪。

    地球最后一个入鹤渊的人,名叫何游。

    在地表时,何游家中客厅有个玉壶春白瓷花瓶,里面永远有一枝花。春玉兰、夏茉莉、秋晚香玉、冬铃兰,客厅中的物件们,见花瓶中的花便知晓当下是何季节。

    何游每天早上离开,傍晚回来,屋门每天一开一合。

    何游离开地表时正值冬末,他将花瓶中的一枝铃兰拿出,换上一株栀子,这栀子是仿真花。离开地表后,何游的屋门紧闭,再无人打开过。

    此刻,枕水居“门”外。

    两位老人,不远万里回到故里,而家已成废墟。

    枕水居,如今只剩名字,不见昔日样子,虽已无门可踏入,但老人依旧记得门的位置。

    老人环顾四处,见一棵树下有一个脏兮兮的小孩,辨不出性别,蓬头垢面,骨瘦如柴,像极了旧时代的乞丐。

    老人指着枕水居,问:“这家人呢?”

    小孩:“没有了。”

    老人没有说话,眼神落寞。

    小孩怯生生地问:“你们有吃的吗?”

    老人:“没有了。”

    老人打开手提的小箱子,说:“给你钱。”

    小孩并未接过钱。

    老人想找个大人问问,久寻无人,便回原地等着,他们等着,怀有希望地等着。

    许久以后,终于有个大人路过。

    老人:“这家人呢?”

    大人:“没有了。”

    老人继续等,想等个老人问问,许久许久,有个老人路过。

    老人:“这家人呢?”

    老人:“没有了。”

    老人还想再等等。

    过了一会,老人来到小孩跟前。

    老人问:“这家人是姓空吗?”

    小孩:“是的。”

    老人欲言又止。

    小孩问:“你们也姓空吗?”

    老人:“是的。”

    小孩:“我姓柏,我叫柏行根。”

    老人:“你家人呢?”

    小孩:“都没有了,唯一的姐姐,昨天不见了。”

    柏行根的姐姐石啼雪,昨天去找吃食,找了很久很久,走了很远很远,结果,迷了路。

    老人:“会回来的。”

    老人:“只要活着,一定会回来的。”

    小孩:“嗯,我坚信。所以我一直守在这里,等姐姐。”

    老人心想,如果他们也一直守在枕水居,会等来家人吗?

    眼前的家,是一片废墟。

    心里的家人,在哪里?

    枕水居,枕水居......

    无计时光......

    天崩地裂,熔岩从地球的裂缝中喷涌而出,所到之处万物瞬即化为乌有,海里的、地面的、飞在空中的皆承受不了岩浆的烧灼与飞溅腐蚀,分崩离析散为飞尘。而灾难来临之前,笼中的鸟儿拼命振动着翅膀,像是发疯了一样四处乱撞,它感知到巨大的灾难正在冲向地表,可它飞不出去,可即便飞出去了又能怎样。

    这是地球有史以来最惨烈的一场灾难,百分之九十九的物种灭绝。

    这阵地球的轰鸣,在宇宙中算不上一声呜咽。当漫天的杂尘灰烟落沉地面,眼睛终于可以看见,尚存的绝望鱼儿望着夜空的繁星,平静一如往昔。

    当恍然觉悟时,一切已悄然而逝。

    曾经,地球酷热,全世界都在说热电网是最伟大的发明,人类因此拥有更舒适的生活。可地球的能量也因此变得不平衡,只是人类肉眼看不到这种无形又细微的变化。

    若当初,未将热能转化电能,地表极炎燃生,人慢慢会死掉,而将热能转化电能,却无形中加速了地球的死亡。同之,完全电子化的结局是无电子化,摩尔定律终将失效。当能量不再平衡,顶峰就是谷底,最盛大的时候就是消失的时候。一切的最终结局,皆是加速灭亡。

    无计时光......

    杜甫言“城春草木深”,柳宗元言“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而今,城春,草木已无根,不再生。

    而今,何止人灭鸟绝,万物皆无迹无踪,而万径早无形,同大地一色,无路遍土。

    地球,已许久无人踪迹。

    曾经,微风吹进船窗,花鱼草木,雪雾云风,吉听星辰,沧月流萤,一派佳境付一场云梦。

    -----------------

    万物诗

    -----------------

    空房子的诗,写给不归人

    烛台上的蜡烛

    不知道自己还要活多久

    不知道还要做多久装饰物

    黑暗早已不需要它

    长久以来,只有烛台相依为命

    门和窗曾一次次打开又关合

    花瓶里曾不断有新的花朵

    没有水,总是一天就凋谢

    蜡烛与烛台同每束花说的第一句话,永远是:“现在什么季节?”

    忘记了从哪天开始

    房子的主人离开再没有回来

    就在那一天,花瓶里换了一株栀子

    很奇怪,这栀子不会说话

    从此便再不知春秋

    很多年过去了很多年

    房子的主人仍未归来,栀子仍未凋谢

    仿佛栀子来到房子的那一天永远过不完

    时光被无限拉长,在屋子里绕了一圈又一圈

    门不开,旧的一天就出不去

    门不开,新的一天就进不来

    蜡烛与烛台充满疑问

    “这朵花为何不会说话?为何不会凋谢?”

    百无聊赖,它们想起初次见面的对话

    “我是烛台,本性陶瓷,我会活很久。”

    “我是蜡烛,本性石蜡,我可能活不过明天。”

    “如果跌落在地,我会粉碎,再做不了烛台。”

    “如果跌落在地,我会残疾,但仍然可以做蜡烛。”

    如今,灰尘已满全身,它们静静地看着静静的岁月

    “如果要追溯,我最开始不是陶瓷,是土。”

    “你不知道吧,最开始,我的芯,是从土里长出来的。”

    真是奇妙的缘分......

    “不知现在是什么季节,窗帘紧闭,窗外的柿子树又结满过多少次柿子?”

    “不知现在是什么季节,家中无人,柿子成熟后会被谁摘去呢?”

    它们不知道,也永远不会知道

    柿子树早已不再结柿子

    摘柿子的人已远去,永不会回来

    只有栀子知道发生了什么

    可它们听不到栀子的声音

    栀子也听不懂它们的语言

    那一天,房子的主人第一次手拿仿真花,最后一次走在回家路上

    她将要离开地球,迁往新的寄居处

    她对栀子说:从时间来看,春天已经过半

    地球已经病入膏肓,四季只作时间,无了景象

    时光流转,在眼中一模一样

    时间并未停下,可四季定格在冬天

    -----------------

    曾经的诗,写给曾经

    你说她

    弱柳扶风

    百无一用

    可她有幸,做了一生富贵闲人

    你说她

    总在农田,生了老练的茧

    常跻人群,心难保柔软

    可她有幸,一生无灾无病无痛

    你说她

    病入膏肓华服掩,手舞足蹈跳大神

    所有人都知她血本无归,她却装作无事发生依旧穿着华丽服装走街串巷

    可她有幸,在歌舞升平中走尽一生

    你说她

    寻不到白色古琴,所有店铺都说白色缺了韵味,店里不做白的

    她继续寻着,没有丧气也不着急

    可她有幸,爱了白色古琴一生

    你坐在水边

    老天爷刮了一阵风,将塑料袋扔进河中

    而你,眼球消化睫毛,香菜挤进门牙缝

    你也有幸,见过曾经也见证最终

    -----------------

    风的诗,写给思念

    风儿绕着地球生活

    转了多少圈已数不清楚

    知道篱笆有几个洞

    听得懂白鲸的问候

    偶尔寄宿铃铛或大树

    将时光烧焦的花瓣从鞋底救出,带到河面

    经常停在黄山边,送上南极冰川的信函

    柳条收到了屋檐的邀请,等待清明雨来

    逛街的人们展开写满香气的嗅觉,前往烤鸭店赴约

    白酒很开心,今天又听到新的伤心事

    当收到微风送来的信

    内容一定很温柔

    微风,最想将妈妈的思念带给孩子看看

    这一趟便是几十年

    当收到狂风送来的信

    可能裹着怒火,可能是虚弱叹息声

    狂风最想将地球的苦痛与不安告诉万物

    冰川听后泪流不止

    无风时,正一次次折返

    可能是尼采寄给李白

    可能是冬天的苍蝇寄给夏天的雪

    风,习以为常的人间美景

    是万物难得的幸福一刻

    世界上最稀少的信件,美不可言

    是飞鸟寄给飞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