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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宫闱

    入宫那年,我十二岁。

    早年丧父,母亲改嫁,在怀州脚下那座不知名的矮村中,是再常见不过的事情。近年北方连年洪灾不断,长安城外腥风血雨,李国舅带着他的两个儿子正要杀进杨家的大殿,小小洪灾不足挂齿,更没有官兵来救水,村里的壮丁都被官府差去修坝,翻滚猛洪之中,死了不少人,而我阿耶就是其中之一。

    娘亲改嫁的前一日,跪坐在祖宗排位前的蒲团上,泪眼汪汪的搂着我,不知怎的,我竟不敢看她,只盯着她膝下的蒲团,那蒲团用了太久,早已经破旧不堪,香火灰烧出的破口露出许多蒲草,我记得阿耶说过,今年上元节,要买一只绣着红莲的蒲团。我为此高兴了很久,在我们家,添新物什是难得的事情。

    可是现在,阿耶没了,娘亲也要没了。

    我知道我再也见不着那只绣着红莲花的蒲团了。

    我被送到了长安的一个远房亲戚家里,他们家这些年过的并不如我娘亲想的那样景气。江山初定,天子脚下,大方之地,能人辈出,区区凡人,想要争得一席之地,实在是难之又难。

    远房亲戚家的主母对我说:“孩子,姨娘对不住你。”

    我不知该说什么,只能那样看着她,她的眼睛里也噙满了泪水,我恍惚想起了娘亲。

    我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总是要被对不住。

    于是,我就那样进了宫。

    我的师傅何公公头一次瞧见我时,瞪大了眼睛,说:“这样小的孩子就送进宫,爹娘够狠心的。”

    我背着手站着,不敢答话。

    何公公问我话:“叫什么名字?何方人氏?”

    我道:“小人姓王,祖籍在怀州,名叫圣隽。”

    “爹娘怎么想的,取这么个好名字。”何公公嘴角动了动,仿佛这是件不合理的事情:“哪一日生的?”

    我说:“前朝大业二年,二月八。”

    “那就叫二八。”他说:“小东西,你可别怪杂家伐了你的好名字,你记住了,在这宫里头,做奴才的,名字越贱越好,咱贱,才能显得主子们高高在上,明白了吗?”

    我望着他,我知道我的眼眶已经湿透了,但我点点头,说:“小人明白。”

    宫里的日子并不好过,入宫第一年,我一直做着杂扫太监,这是内官署中最低等的职位,每天除了扫地打水,就是挨那些大太监的臭骂。管我们西厢的有一位姓刘的公公,鼻子上有一块烫伤的伤疤,那伤疤极丑,极吓人,可他从不遮着掩着,反倒引以为荣,他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看到没有,杂家这块疤,是当今大家失手烫的!”

    人人都知道,这块疤是刘公公的大靠山,他走到哪儿,都要叫人家晓得,他是服侍过当今圣人的。

    我不知道刘公公是否有时会察觉到这块疤其实并不好看,但我知道,能够服侍圣人,是身为奴仆无上的殊荣。

    而像我这种身份低微,举目无亲,更别提有所仰仗的杂扫太监,只怕是一辈子锁在深宫里,却连圣人太子和娘娘们长什么样都没见过。

    好在我的野心并不大,因此即便潦草一生,也并不会像那些瞻仰苍穹的蝼蚁一样死不瞑目。

    对我而言,那实在是太遥远了。

    直到武德一年的冬天。

    腊月二十一,人人都晓得这是个不寻常的日子。自李家一统中原以来,朝廷上下的人力物力和税金一直用于边疆诸部的安抚,那些无名部落的小可汗,自以为在圣人创业路上有功,如今圣人逐鹿中原,一统天下,难免蠢蠢欲动也想分得一杯羹。

    因此,自圣人登基以来,一切宴事从简,省下财力留与兵部充饷,以便随时备战出军。

    而这次,是圣人的五十大寿,是空前的大宴,刘公公说,坐江山一直从简哪里能算得皇帝?总得潇洒一把,显一显天家富贵。

    是啊,天家若都不能富贵,又何来太平盛世呢?

    圣人的寿宴是大喜事,宫里人人都有赏,就连我们这些最末等的小太监也不例外,都有幸能沾一沾这天家富贵,欢喜欢喜。

    但要说最欢喜的,莫过于刘公公。

    事情是这样的,为圣人打下江山,也是圣人最宠爱的皇嗣之一的秦王李世民,在太液池的边置办了一处小塘,塘中以积石为山,以银绸铺水,作东海之波涛,秦王听闻圣人素来喜爱山水,也爱泼墨画,于是便将圣人独钟的《南山东海图》以虚化实,变作一处风景,作为寿礼,既表了孝心,也表了祈盼圣人福寿无疆的心意。

    这样好的主意,怕除了秦王,绝无人再能想到了。秦王将这件差事托付给刘公公,刘公公笑逐颜开——毫无疑问,这又是个邀功请赏的好机会。

    可是,就是这样一件肥差,却弄砸了。

    这差事本是好办,秦王拨钱拨的也不少,还承诺刘公公,若讨得圣人欢心,自然少不了打赏。可怪就怪刘公公贪心不足,他深知帝王家用的银稠不能是市面上那些卖给乡绅地主的缎子,缎子要用最好的,银粉也得找行家一道道的研磨,于是脑瓜子一转,便在此琢磨出了门道,将一半的银粉换成了铁,而购置白银的油水,也就理所当然的进了他的兜里。

    非是铁匠银商,想也看不出两者的差别,银稠做好了送到宫里,刘公公还特意找人将赝品和真品比了又比,着实瞧不出分别,这才放心大胆的着人开工,将绸子一条一条的铺在小塘的水面上,再用花岗石砌成一座座形态各异的假山,假山上培土植花,远远瞧去,果真一副《南山东海图》。

    刘公公瞧了,极是满意,当天便差了小黄门去请秦王殿下来瞧,不巧秦王正同太子用宴,一时赶不过来,便知会刘公公明日一早再来看。

    秦王要早来,做奴才的自然得更早,天还没亮透,刘公公便领着我和一班小太监赶到了太液池边恭候。

    谁知刚一到,所有人都愣住了。

    昨日还出神入化的银色碧波,今日却有一半都泛起了铜黄,仿佛半枯的落叶,沙哑哑的,好不晦气。刘公公傻了眼,左右一问,终于明白过来——铁和银子唯一的不同便是不能沾水,沾了水便要生锈,铁粉生了锈,绸子自然发黄。

    刘公公差点没瘫倒下去,腿脚都站不稳便了,他狠抽了自己两个大嘴巴子,而后边痛骂自己边大哭起来。

    这样的大喜事弄砸了,秦王定会震怒,刘公公免不了要掉脑袋。

    世上没人愿意掉脑袋,所以自然要哭。

    刘公公自知难逃一死,又怕波及宫外的家人,哭哭泣泣的就要上秦王府去负荆请罪,求秦王赐死,小太监们一下慌了神,都跪下身请刘公公留下,刘公公道:“杂家罪该万死,坏了秦王殿下的心意,若是不搭上这颗脑袋,如何能抵罪呢?”

    我站在一边,手里还捧着准备奉给秦王的茶点,看着刘公公和拉拽着他的小太监们,一时不晓得该不该上前,眼见他们拉扯了半天,我终于弱弱的说了一句:“我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