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黄沙晚宴
“真的没问题吗？”
傅珂和理查德一前一后，走在北区的大路上。他手里捧着一袋红肠，理查德怀里是十几杯打包好的柠檬茶。
“当然，带菜只是一种习惯，并不是真的靠这个凑齐一桌宴会。”理查德递给傅珂一杯柠檬茶。
傅珂小口嘬饮，冰块和清新的柠檬汁共同作用，酸甜凉爽的滋味遍布口腔。
他们绕过市政大厅，路过列车花园——这里已经被黑曜石覆盖，破败不堪，然后从图书馆边的小路走下阶梯，来到东区32号，一座夹杂上下道路之间的三层小楼，真理教堂附近。
这里是灾难艺术家协会真正的总部，为了保持住一个情报组织基地该有的B格，理查德一路上都在观察有没有人跟踪。
悬在空中的道路从头顶经过，偶尔能听见机车族们车轮和引擎造成的噪声。他们总是窜梭在建筑之间，乐此不疲，哪怕部分同伴已经顺着雨水流到云乡底下去了，也无法阻止他们躁动年轻的心。
来云乡不就是享乐吗？这里没有拘束，也不会有人投诉你半夜扰民。这是很多机车族的真实想法。
前段时间因为大桥消失引发慌乱和资源匮乏，但这种情况已经在最近稳定下来，不知道中心城区的那些人怎么解决的这个问题，但除了那些在现实世界还有家眷的家伙，没人对封闭的城市感到不满。
可惜的是，傅珂就是不满的人之一。
这说明肯定还有一条通路能够回家。他暗自思索。掌握通路的人和掌握资源的人说不定是同一批，既然酒精和汽油能进来，那自己也能出去，当然，是在成为奇术者后。
他没有放弃获得那种充满诱惑的力量。
创造奇迹的术。这颠覆了他曾坚定相信的一切。
“到了。”
傅珂松开手，把红肠放到地上，手放到这座三层小楼的大门把手上。
精致的铜把手传来冰凉的触感，云乡底部的风始终呼呼吹着，使温度始终维持着一个偏低的水准。
因为在住处耽误太长时间，环月已经爬到科扬大厦的中部，即将升至翡冷翠餐厅的高度。
尽管两天前那里还爆发过一次激烈冲突，不过因为是白塔会知晓的特别行动，餐厅很快恢复了正常运营。
傅珂继续手上的动作，铁门被轻轻拉开一条缝，突然有剧烈的风声响起，裹挟着黄色细沙从门缝中流出。
他完全拉开大门，只看见满眼的黄色沙尘，让他下意识伸手遮住口鼻，低下眼睛。
“这是协会的浓缩灾难。肯定出了问题。”理查德说着就要闯进大门，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拦住，挡在门外。
他伸手触摸被席卷飞舞的黄沙，发现这些沙尘都被限定在某个范围内，只有极少数漏出，好像有一层保鲜膜贴在他面前，阻挡了黄沙的运动。
和“派对浪客”一样，划定了一个空间？傅珂略加思索，也伸手向前，却被一股巨大的吸力抓住，猛地拽进教堂。
事发突然，理查德下意识去拉，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抗衡那股吸力。
“小心！”他大声喊道，却被呼啸的风声掩盖。
无人回应。
……
发生什么事了？傅珂一脸懵逼，反应迅速地从兜里掏出贤者缎带，遮住口鼻，并在后脑勺牢牢打了一个结。
这件奇术物品除了初次使用有些用处，在熟人面前几乎起不到什么作用，但是布料宽广，当口罩用还算勉强。
除此之外，他手里还有一小块“喉中炭”。
他调用奇术，发现自己那引以为傲的感官已经失灵，触目所及，侧耳所听，都是一场沙尘暴的信息。
他试着退出门外，同样被一层“膜”阻拦，甚至看不见理查德的踪迹，好像有人逼迫自己走进沙尘。
傅珂调用脑海里关于教堂的记忆，按照记忆里的布置缓慢行走。
尽管发出的声音会被掩盖，但他还是选择蹑手蹑脚。
哗——他踢到一大片碎玻璃，里面掺杂着新鲜的玫瑰碎瓣，以及断裂的烛台和蜡烛，想必是会长准备的晚宴材料，此时被一层黄沙覆盖。
到底怎么回事？这里发生过战斗？
傅珂带着疑问继续向前，速度放得更慢。
沙尘暴的浓度明显加大，说明已经接近灾难瓶的位置。
他不得不把整张脸蒙住，完全依靠记忆行走。
很快他摸到一根大理石立柱，如果记忆没有出错，这里就是教堂的中部。
他伸出手指感受着裹挟着沙尘的风，绕过立柱，持续向前，试图找到沙暴的来源。
一只手突然拽住他的裤腿，傅珂下意识紧握平湖，紧张兮兮地向下看去。
以立柱为圆心，周围半米的范围内，沙尘逐渐变得稀薄，傅珂就此看见手的主人。——刘仁湖腹部被洞穿，血迹染透半边腰身，还在不断扩散着。
她的右手握着那把不太协调的黑色手枪，弹匣处延伸出两根针管，插入手腕，汲取着新鲜血液。
嘴唇因为失血过多，变得无比苍白，额头更是冒出一层冷汗。
她说：“阿曼尼亚身上有疗愈枢纽，带我去她身边。”
傅珂点点头，手穿过刘仁湖腰后，将她轻轻抱起。
她的身体很轻，傅珂感觉自己抱着一只小鸟，温暖轻盈，心脏跳动的感觉分外强烈。
支配领域的进阶仪式，本质上是让没有重量的月壤代替全身的骨骼，以获得后续的能力。这个过程漫长而痛苦。
在傅珂起身的那个瞬间，四周的沙尘减缓速度，风声突然平静，原本流动的颗粒变成一堵致密的沙墙。如果不是处于刘仁湖创造的小小空隙里，他恐怕已经化作沙墙的一部分，缓慢窒息直到死去。
傅珂迷茫地看向四周，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刘仁湖腰际的血已经染红了他的手掌，再这样下去，她就会因失血过多而死。
“没用了，他发现你了。”刘仁湖在怀里发出声音，“他是为你来的。如果我能撑住，还能混淆他场域里的信息。”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对不起。”
开启场域是支配领域的特殊能力，使用者可以获悉场域中的信息，控制场域中的物质，刘仁湖就靠这个排开了周围的沙尘。这一切都是另一个支配领域奇术者导致的？另一个支配Ⅱ型？
“对不起，姐姐又没能保护你。”刘仁湖已经因为失血而神志不清，她捧着傅珂的脸，眼角溢出泪水，看向傅珂的眼神像看向某个影子，某个来自过去的影子。
嘶嘶——
在傅珂犹豫的片刻，四周的黄沙突然开始向两侧移动，仿佛有一位伟大存在伸出双手，将沙尘拨向两边，让傅珂想起传说中分开红海的摩西。
恢弘教堂内的一切景物重新出现在傅珂眼前。
明亮的阳光从彩色玻璃中投下，黄沙在墙角堆积成山，在五色斑斓的光线照射下，露出黄金一般的色泽。
横七竖八的尸体躺在教堂各处，躺在破碎的玻璃和玫瑰中，其中大部分都是生面孔。
傅珂只能通过身上的标志，勉强辨认出哪些人属于灾难艺术家协会，哪些人属于弹壳帮。
何掀金低垂着头，腹部被一根凳腿贯穿，靠在长桌边缘，手里紧紧攥着一块石碑。
他连摔碎它发动奇术的力气都没有了。
通道的终点，教堂的尽头，造成这一切的人，一个穿着白西装的瘦弱男人，坐在胡桃木靠背椅上，嘴角噙着笑容。
在他身后，那扇十几米高的深红拱门依旧立在那里，昭示着世人的渺小。
开尔文·亥姆霍兹！
一个本该已经死去的人，取代了何掀金的位置，好像他才是今晚宴会的主人。
他微微笑着，从容不迫地端起酒杯，向傅珂示意，然后靠背椅上起身。
在他脖子边缘有圈红色的线条，白色西装上还有一股溅射状的血迹，正是刘仁湖曾飞身断头的证明。
傅珂没有惊讶，复活本就是他考虑过的事。
这就是云乡，奇迹的发生地。
傅珂仍抱着刘仁湖，却无法做出任何反应，他的眼睑无法闭上，他的鼻息无法呼出，他的喉头无法蠕动。
所有的一切——沙尘扬起的不规则运动，血液在血管中的流动，刘仁湖呼吸时胸膛的起伏，好像都被按下了暂停键。
“这就是支配Ⅲ型所能创造的奇迹之一。”开尔文·亥姆霍兹闲庭信步，语气轻松地走向一动不动的傅珂，带来一种极大的压迫感，“我已是完全的支配者，能够真正创造奇迹，例如……”
“停止时间。”
时间暂停！时间暂停！傅珂沉浸在这份奇迹中，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久久不能平息。
他曾无数次幻想奇术的最终形态，但一个三型奇术者就能制造时间暂停……
好在思维还能运作，并不是绝对的暂停，但四型呢？五型？甚至六型？
奇术的原理究竟是什么？如果自己被暂停了，为什么思维还是活跃的？种种问题堆积在傅珂脑海。
在他思考的时候，开尔文已经来到他的面前，随意一挥，刘仁湖的身体就迅速脱手，横飞着撞到墙上，甚至没有落地，就这样悬在空中。
“进阶支配三型的方法，是彻底支配一个组织或团体，并在某个时间彻底放弃他们。”
“我曾无数次培养弹壳帮这样的乌合之众，却始终不得法门。”
“直到那天这位刘仁湖女士的刀贴上我的脖颈时，我才明白，原来我还要放弃组织中的最重要成员——我自己。”
傅珂并不想听他发表获胜感言，而是在脑海里迅速搜索一切能反抗的办法。他无比期待今晚的聚餐，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种故事走向！
“那些混混，还有刘女士，都死得其所。你也会一样，傅珂。”
开尔文拿出一个纸包，小心翼翼地打开，好像害怕里面的东西泄露一点。
纷纷扬扬的飞灰从纸包中升起，像是什么东西燃烧后留下的余烬。
智慧之盐，穷数领域的进阶材料，能够激发被埋下炸梦种子的人，使其梦境成真，进入现实。
但不知道为什么，傅珂属于一个特例，在接触智慧之盐后只会看见过去的影像。
“博物馆那晚，你看见了过去的事对吧？”开尔文·亥姆霍兹眼神变得狂热，像是寻到某种宝藏一样，掐着傅珂的脸，“我同时是虚像领域的奇术者，可以窥见一切虚像，包括你的梦！”
“你将变得很有价值。在此之前，让我们证实一下吧。”
智慧之盐突然灌进傅珂的鼻腔，没有一丝一毫的损失，傅珂眼前事物不断闪烁变化，变得抽象失真，即将成为过去的景象。
就在这一刻，傅珂终于下定决心。
他瞬间进入脑海中，所有代表着回忆的光球在他眼前掠过，却不作任何停留，直到其中一个红点停在眼前。
这是灾会众人帮他解决炸梦问题后的遗留，是好不容易摆脱的疯狂事物。
他早就想过，如果所有炸梦患者都会因为智慧之盐炸梦，只有自己不会，那这个光球的触发条件是什么？
他伸出手，将这个没有实体的光球捧在手心，开始调用意识深处的黑暗，猛地用力！
耀眼的红光在脑海中闪烁，摧毁所有装着记忆的光球，所有预定好的程序都在瞬间粉碎。
所有封装起来的感受都在此刻爆发：
在山里徘徊六十七个日夜的迷茫和恐惧……初次遭遇强大奇术的震惊……面对绿妖·埃苏莫时挖出脑髓的极致痛苦……面对保罗·哈里森时的紧张不安……被公布位置时的错愕……最后是进阶失败的浓浓失落感。
所有他曾经逃避的，隐藏的情绪在同时表达，毫无征兆地在脑海中炸开，即将淹没所有的正面念头，崩解一切行为逻辑，融化曾经坚持的一切，要将他的意识彻底摧毁！
既然自己被灾会的家伙们救了，那再救回去，也很合理吧？他嘴角露出苦笑。
原来一切命中注定，自己会死在异乡。
没有过去的记忆，没有下一步的行动，傅珂的脑海只剩下一片红。
绝望的红。
“再见。”在意识终结前，傅珂从牙缝里吐出两个字，不知是对开尔文说，还是对自己说。
开尔文一副吃了死猫的表情，拿着纸包的手愣在原地。
这是他进入支配三型后，第一次出现有人挣脱自己的控制。
支配三型制造的场域，在充分准备的情况下，由奇术者完全控制，例如让傅珂进入而拦截理查德，又例如停止场域内的时间…但现在，傅珂很明显脱离了控制！
唰唰唰，唰唰唰。
奇怪的响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开尔文看向周围，不知何时出现许多书籍堆成的小山。
傅珂已经直起身，眼神空灵，神情呆滞地轻踏地面。
一股妖异的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将所有书籍吹开，书页脱落，漫天飞舞，如落叶翩翩。
书本像在生长和繁衍，不断复制堆积，向中间聚拢，很快遮蔽开尔文的全部视野。
一具各种书籍构建的六边形螺旋阶梯最终成型，不断向上下延伸，它的每个转角和方位都被精心设计，呈现出极致的数学美感。
傅珂已经彻底失去生机，缓缓走上台阶，机械地拾级而上。
开尔文试图在浩如烟海的书本中找到自己熟悉的，但这一尝试以失败告终。
每一本书的封面都由不同的文字写就，仿佛都来自远古和那诡秘的不可探知的世界，哪怕只是产生想要翻阅的念头，都仿佛是一种亵渎。
开尔文看着眼前的一幕，难以置信的同时有些恐惧。
自从在那位存在的帮助下稳定在支配三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到害怕，但这具看起来没什么危害的阶梯做到了。
这明显是一次炸梦，而所有炸梦事件都存在大量伤亡，这种“看起来没什么危害”才是最可怕的。
周围的一切已经脱离掌控，说明自己不处于教堂之中，支配的力量无法使用，说明这里的确是傅珂的梦境具象化。
他下意识抬头，想要摸清周围的情况，这是一个支配领域奇术者的本能。
“糟了。”开尔文·亥姆霍兹来不及为自己的大意惋惜，因为他看见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注视着万物的眼睛，来自无穷高处，俯视万物，只不过现在恰好扫过自己所在的位置。
开尔文感受到了大脑灼烧般的疼痛，鼻腔里流出两行温热。
人类无法理解的呓语充斥他的脑海，混乱而庞杂的无用信息在他心中回荡，像是野兽的呜咽，又像是垂死之人的哀嚎，他几乎可以肯定，自己直面了一位伟大存在。
……
教堂处于一片黑暗中，只有窗外的星光璀璨，勉强透过彩色玻璃窗，照亮眼前。
地面仍旧一片狼藉，玻璃碎渣，木屑和散落的书页堆满大理石地板。
书页的缝隙间，有绿色的嫩芽生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大，开花然后凋谢枯死。
这里还没有被改造成生活区域，一排排木制板凳凌乱地摆在四周，只留出一条缝隙，通往牧师礼赞的讲台，讲台后，就是教堂尽头的那扇巨门。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教堂内部似乎比之前更加恢弘，高大。
那扇门上花纹繁复，线条流畅，足有数十米高，直抵描绘着诸神交战场景的穹顶。
而在门下，似乎有一个阴影站在那里。
和门比起来，这个身影是如此渺小。
傅珂向前迈步，经过粗壮的大理石立柱，星光和黑暗在他身上交替，让他有种游走在神圣和堕落中的奇妙感觉。
很快他来到教堂尽头，看见了门下的身影。
“这扇门就是源头。”身影缓缓开口，言语中尽是感慨。
“灾厄和奇迹在此交汇，命运从此进入歧途。而我们只能被动接受这一切，接受被荒原诸神交战的余波毁灭的结局。”
“萨默海都，你甘心吗？”
傅珂和理查德一前一后，走在北区的大路上。他手里捧着一袋红肠，理查德怀里是十几杯打包好的柠檬茶。
“当然，带菜只是一种习惯，并不是真的靠这个凑齐一桌宴会。”理查德递给傅珂一杯柠檬茶。
傅珂小口嘬饮，冰块和清新的柠檬汁共同作用，酸甜凉爽的滋味遍布口腔。
他们绕过市政大厅，路过列车花园——这里已经被黑曜石覆盖，破败不堪，然后从图书馆边的小路走下阶梯，来到东区32号，一座夹杂上下道路之间的三层小楼，真理教堂附近。
这里是灾难艺术家协会真正的总部，为了保持住一个情报组织基地该有的B格，理查德一路上都在观察有没有人跟踪。
悬在空中的道路从头顶经过，偶尔能听见机车族们车轮和引擎造成的噪声。他们总是窜梭在建筑之间，乐此不疲，哪怕部分同伴已经顺着雨水流到云乡底下去了，也无法阻止他们躁动年轻的心。
来云乡不就是享乐吗？这里没有拘束，也不会有人投诉你半夜扰民。这是很多机车族的真实想法。
前段时间因为大桥消失引发慌乱和资源匮乏，但这种情况已经在最近稳定下来，不知道中心城区的那些人怎么解决的这个问题，但除了那些在现实世界还有家眷的家伙，没人对封闭的城市感到不满。
可惜的是，傅珂就是不满的人之一。
这说明肯定还有一条通路能够回家。他暗自思索。掌握通路的人和掌握资源的人说不定是同一批，既然酒精和汽油能进来，那自己也能出去，当然，是在成为奇术者后。
他没有放弃获得那种充满诱惑的力量。
创造奇迹的术。这颠覆了他曾坚定相信的一切。
“到了。”
傅珂松开手，把红肠放到地上，手放到这座三层小楼的大门把手上。
精致的铜把手传来冰凉的触感，云乡底部的风始终呼呼吹着，使温度始终维持着一个偏低的水准。
因为在住处耽误太长时间，环月已经爬到科扬大厦的中部，即将升至翡冷翠餐厅的高度。
尽管两天前那里还爆发过一次激烈冲突，不过因为是白塔会知晓的特别行动，餐厅很快恢复了正常运营。
傅珂继续手上的动作，铁门被轻轻拉开一条缝，突然有剧烈的风声响起，裹挟着黄色细沙从门缝中流出。
他完全拉开大门，只看见满眼的黄色沙尘，让他下意识伸手遮住口鼻，低下眼睛。
“这是协会的浓缩灾难。肯定出了问题。”理查德说着就要闯进大门，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拦住，挡在门外。
他伸手触摸被席卷飞舞的黄沙，发现这些沙尘都被限定在某个范围内，只有极少数漏出，好像有一层保鲜膜贴在他面前，阻挡了黄沙的运动。
和“派对浪客”一样，划定了一个空间？傅珂略加思索，也伸手向前，却被一股巨大的吸力抓住，猛地拽进教堂。
事发突然，理查德下意识去拉，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抗衡那股吸力。
“小心！”他大声喊道，却被呼啸的风声掩盖。
无人回应。
……
发生什么事了？傅珂一脸懵逼，反应迅速地从兜里掏出贤者缎带，遮住口鼻，并在后脑勺牢牢打了一个结。
这件奇术物品除了初次使用有些用处，在熟人面前几乎起不到什么作用，但是布料宽广，当口罩用还算勉强。
除此之外，他手里还有一小块“喉中炭”。
他调用奇术，发现自己那引以为傲的感官已经失灵，触目所及，侧耳所听，都是一场沙尘暴的信息。
他试着退出门外，同样被一层“膜”阻拦，甚至看不见理查德的踪迹，好像有人逼迫自己走进沙尘。
傅珂调用脑海里关于教堂的记忆，按照记忆里的布置缓慢行走。
尽管发出的声音会被掩盖，但他还是选择蹑手蹑脚。
哗——他踢到一大片碎玻璃，里面掺杂着新鲜的玫瑰碎瓣，以及断裂的烛台和蜡烛，想必是会长准备的晚宴材料，此时被一层黄沙覆盖。
到底怎么回事？这里发生过战斗？
傅珂带着疑问继续向前，速度放得更慢。
沙尘暴的浓度明显加大，说明已经接近灾难瓶的位置。
他不得不把整张脸蒙住，完全依靠记忆行走。
很快他摸到一根大理石立柱，如果记忆没有出错，这里就是教堂的中部。
他伸出手指感受着裹挟着沙尘的风，绕过立柱，持续向前，试图找到沙暴的来源。
一只手突然拽住他的裤腿，傅珂下意识紧握平湖，紧张兮兮地向下看去。
以立柱为圆心，周围半米的范围内，沙尘逐渐变得稀薄，傅珂就此看见手的主人。——刘仁湖腹部被洞穿，血迹染透半边腰身，还在不断扩散着。
她的右手握着那把不太协调的黑色手枪，弹匣处延伸出两根针管，插入手腕，汲取着新鲜血液。
嘴唇因为失血过多，变得无比苍白，额头更是冒出一层冷汗。
她说：“阿曼尼亚身上有疗愈枢纽，带我去她身边。”
傅珂点点头，手穿过刘仁湖腰后，将她轻轻抱起。
她的身体很轻，傅珂感觉自己抱着一只小鸟，温暖轻盈，心脏跳动的感觉分外强烈。
支配领域的进阶仪式，本质上是让没有重量的月壤代替全身的骨骼，以获得后续的能力。这个过程漫长而痛苦。
在傅珂起身的那个瞬间，四周的沙尘减缓速度，风声突然平静，原本流动的颗粒变成一堵致密的沙墙。如果不是处于刘仁湖创造的小小空隙里，他恐怕已经化作沙墙的一部分，缓慢窒息直到死去。
傅珂迷茫地看向四周，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刘仁湖腰际的血已经染红了他的手掌，再这样下去，她就会因失血过多而死。
“没用了，他发现你了。”刘仁湖在怀里发出声音，“他是为你来的。如果我能撑住，还能混淆他场域里的信息。”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对不起。”
开启场域是支配领域的特殊能力，使用者可以获悉场域中的信息，控制场域中的物质，刘仁湖就靠这个排开了周围的沙尘。这一切都是另一个支配领域奇术者导致的？另一个支配Ⅱ型？
“对不起，姐姐又没能保护你。”刘仁湖已经因为失血而神志不清，她捧着傅珂的脸，眼角溢出泪水，看向傅珂的眼神像看向某个影子，某个来自过去的影子。
嘶嘶——
在傅珂犹豫的片刻，四周的黄沙突然开始向两侧移动，仿佛有一位伟大存在伸出双手，将沙尘拨向两边，让傅珂想起传说中分开红海的摩西。
恢弘教堂内的一切景物重新出现在傅珂眼前。
明亮的阳光从彩色玻璃中投下，黄沙在墙角堆积成山，在五色斑斓的光线照射下，露出黄金一般的色泽。
横七竖八的尸体躺在教堂各处，躺在破碎的玻璃和玫瑰中，其中大部分都是生面孔。
傅珂只能通过身上的标志，勉强辨认出哪些人属于灾难艺术家协会，哪些人属于弹壳帮。
何掀金低垂着头，腹部被一根凳腿贯穿，靠在长桌边缘，手里紧紧攥着一块石碑。
他连摔碎它发动奇术的力气都没有了。
通道的终点，教堂的尽头，造成这一切的人，一个穿着白西装的瘦弱男人，坐在胡桃木靠背椅上，嘴角噙着笑容。
在他身后，那扇十几米高的深红拱门依旧立在那里，昭示着世人的渺小。
开尔文·亥姆霍兹！
一个本该已经死去的人，取代了何掀金的位置，好像他才是今晚宴会的主人。
他微微笑着，从容不迫地端起酒杯，向傅珂示意，然后靠背椅上起身。
在他脖子边缘有圈红色的线条，白色西装上还有一股溅射状的血迹，正是刘仁湖曾飞身断头的证明。
傅珂没有惊讶，复活本就是他考虑过的事。
这就是云乡，奇迹的发生地。
傅珂仍抱着刘仁湖，却无法做出任何反应，他的眼睑无法闭上，他的鼻息无法呼出，他的喉头无法蠕动。
所有的一切——沙尘扬起的不规则运动，血液在血管中的流动，刘仁湖呼吸时胸膛的起伏，好像都被按下了暂停键。
“这就是支配Ⅲ型所能创造的奇迹之一。”开尔文·亥姆霍兹闲庭信步，语气轻松地走向一动不动的傅珂，带来一种极大的压迫感，“我已是完全的支配者，能够真正创造奇迹，例如……”
“停止时间。”
时间暂停！时间暂停！傅珂沉浸在这份奇迹中，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久久不能平息。
他曾无数次幻想奇术的最终形态，但一个三型奇术者就能制造时间暂停……
好在思维还能运作，并不是绝对的暂停，但四型呢？五型？甚至六型？
奇术的原理究竟是什么？如果自己被暂停了，为什么思维还是活跃的？种种问题堆积在傅珂脑海。
在他思考的时候，开尔文已经来到他的面前，随意一挥，刘仁湖的身体就迅速脱手，横飞着撞到墙上，甚至没有落地，就这样悬在空中。
“进阶支配三型的方法，是彻底支配一个组织或团体，并在某个时间彻底放弃他们。”
“我曾无数次培养弹壳帮这样的乌合之众，却始终不得法门。”
“直到那天这位刘仁湖女士的刀贴上我的脖颈时，我才明白，原来我还要放弃组织中的最重要成员——我自己。”
傅珂并不想听他发表获胜感言，而是在脑海里迅速搜索一切能反抗的办法。他无比期待今晚的聚餐，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种故事走向！
“那些混混，还有刘女士，都死得其所。你也会一样，傅珂。”
开尔文拿出一个纸包，小心翼翼地打开，好像害怕里面的东西泄露一点。
纷纷扬扬的飞灰从纸包中升起，像是什么东西燃烧后留下的余烬。
智慧之盐，穷数领域的进阶材料，能够激发被埋下炸梦种子的人，使其梦境成真，进入现实。
但不知道为什么，傅珂属于一个特例，在接触智慧之盐后只会看见过去的影像。
“博物馆那晚，你看见了过去的事对吧？”开尔文·亥姆霍兹眼神变得狂热，像是寻到某种宝藏一样，掐着傅珂的脸，“我同时是虚像领域的奇术者，可以窥见一切虚像，包括你的梦！”
“你将变得很有价值。在此之前，让我们证实一下吧。”
智慧之盐突然灌进傅珂的鼻腔，没有一丝一毫的损失，傅珂眼前事物不断闪烁变化，变得抽象失真，即将成为过去的景象。
就在这一刻，傅珂终于下定决心。
他瞬间进入脑海中，所有代表着回忆的光球在他眼前掠过，却不作任何停留，直到其中一个红点停在眼前。
这是灾会众人帮他解决炸梦问题后的遗留，是好不容易摆脱的疯狂事物。
他早就想过，如果所有炸梦患者都会因为智慧之盐炸梦，只有自己不会，那这个光球的触发条件是什么？
他伸出手，将这个没有实体的光球捧在手心，开始调用意识深处的黑暗，猛地用力！
耀眼的红光在脑海中闪烁，摧毁所有装着记忆的光球，所有预定好的程序都在瞬间粉碎。
所有封装起来的感受都在此刻爆发：
在山里徘徊六十七个日夜的迷茫和恐惧……初次遭遇强大奇术的震惊……面对绿妖·埃苏莫时挖出脑髓的极致痛苦……面对保罗·哈里森时的紧张不安……被公布位置时的错愕……最后是进阶失败的浓浓失落感。
所有他曾经逃避的，隐藏的情绪在同时表达，毫无征兆地在脑海中炸开，即将淹没所有的正面念头，崩解一切行为逻辑，融化曾经坚持的一切，要将他的意识彻底摧毁！
既然自己被灾会的家伙们救了，那再救回去，也很合理吧？他嘴角露出苦笑。
原来一切命中注定，自己会死在异乡。
没有过去的记忆，没有下一步的行动，傅珂的脑海只剩下一片红。
绝望的红。
“再见。”在意识终结前，傅珂从牙缝里吐出两个字，不知是对开尔文说，还是对自己说。
开尔文一副吃了死猫的表情，拿着纸包的手愣在原地。
这是他进入支配三型后，第一次出现有人挣脱自己的控制。
支配三型制造的场域，在充分准备的情况下，由奇术者完全控制，例如让傅珂进入而拦截理查德，又例如停止场域内的时间…但现在，傅珂很明显脱离了控制！
唰唰唰，唰唰唰。
奇怪的响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开尔文看向周围，不知何时出现许多书籍堆成的小山。
傅珂已经直起身，眼神空灵，神情呆滞地轻踏地面。
一股妖异的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将所有书籍吹开，书页脱落，漫天飞舞，如落叶翩翩。
书本像在生长和繁衍，不断复制堆积，向中间聚拢，很快遮蔽开尔文的全部视野。
一具各种书籍构建的六边形螺旋阶梯最终成型，不断向上下延伸，它的每个转角和方位都被精心设计，呈现出极致的数学美感。
傅珂已经彻底失去生机，缓缓走上台阶，机械地拾级而上。
开尔文试图在浩如烟海的书本中找到自己熟悉的，但这一尝试以失败告终。
每一本书的封面都由不同的文字写就，仿佛都来自远古和那诡秘的不可探知的世界，哪怕只是产生想要翻阅的念头，都仿佛是一种亵渎。
开尔文看着眼前的一幕，难以置信的同时有些恐惧。
自从在那位存在的帮助下稳定在支配三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到害怕，但这具看起来没什么危害的阶梯做到了。
这明显是一次炸梦，而所有炸梦事件都存在大量伤亡，这种“看起来没什么危害”才是最可怕的。
周围的一切已经脱离掌控，说明自己不处于教堂之中，支配的力量无法使用，说明这里的确是傅珂的梦境具象化。
他下意识抬头，想要摸清周围的情况，这是一个支配领域奇术者的本能。
“糟了。”开尔文·亥姆霍兹来不及为自己的大意惋惜，因为他看见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注视着万物的眼睛，来自无穷高处，俯视万物，只不过现在恰好扫过自己所在的位置。
开尔文感受到了大脑灼烧般的疼痛，鼻腔里流出两行温热。
人类无法理解的呓语充斥他的脑海，混乱而庞杂的无用信息在他心中回荡，像是野兽的呜咽，又像是垂死之人的哀嚎，他几乎可以肯定，自己直面了一位伟大存在。
……
教堂处于一片黑暗中，只有窗外的星光璀璨，勉强透过彩色玻璃窗，照亮眼前。
地面仍旧一片狼藉，玻璃碎渣，木屑和散落的书页堆满大理石地板。
书页的缝隙间，有绿色的嫩芽生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大，开花然后凋谢枯死。
这里还没有被改造成生活区域，一排排木制板凳凌乱地摆在四周，只留出一条缝隙，通往牧师礼赞的讲台，讲台后，就是教堂尽头的那扇巨门。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教堂内部似乎比之前更加恢弘，高大。
那扇门上花纹繁复，线条流畅，足有数十米高，直抵描绘着诸神交战场景的穹顶。
而在门下，似乎有一个阴影站在那里。
和门比起来，这个身影是如此渺小。
傅珂向前迈步，经过粗壮的大理石立柱，星光和黑暗在他身上交替，让他有种游走在神圣和堕落中的奇妙感觉。
很快他来到教堂尽头，看见了门下的身影。
“这扇门就是源头。”身影缓缓开口，言语中尽是感慨。
“灾厄和奇迹在此交汇，命运从此进入歧途。而我们只能被动接受这一切，接受被荒原诸神交战的余波毁灭的结局。”
“萨默海都，你甘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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