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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法吏

    细雨中的长安城,巍峨耸立,是当时世界上最大的城市,也是最繁华的城市。长安城所有的道路都是石板道路,房屋归置妥当,像棋盘一样整齐划一。

    现在是初夏,长安城内酒肆热闹非凡,虽然汉帝国禁止民间饮酒,但是都是针对底层百姓的,社会的中上层人士是可以光明正大的在酒肆饮酒。

    官府可以从中收取较高的赋税,而酒家却将这税收直接放到酒水的成本里,一切不过都是顾客来买单,说白了昂贵的酒也不是普通百姓喝得起的。

    汉承秦制,在社会的结构上有严格的等级制度。而这制度的划分则是二十级军功爵;

    二十级军功爵分别为一公士,二上造,三簪袅,四不更,五大夫,六官大夫,七公大夫,八公乘,九五大夫,十左庶长,十一右庶长,十二左更,十三中更,十四右更,十五少上造,十六大上造(大良造),十七驷车庶长,十八大庶长,十九关内侯,二十彻侯(因避汉武帝名讳而改为列侯或通侯)。

    而长安城内最高档的酒肆名曰吟月楼,此酒楼位于长安城西市的右扶风处,这右扶风则位于华阳街旁,坐在吟月楼的二楼可将整个街面尽收眼底,而路对面则是更大的东市了。

    此时汉帝国的长安城,和后世的唐长安城不是一处,汉长安城百分之九十的地方都是皇家宫殿。文武百官和皇亲国戚只能住在离东市南边的戚里或者城南京兆尹所在的尚冠里。而一般百姓和商人以及手工业者则只能住在郊外,他们的房屋星罗棋布的依偎在长安城周围。

    此时的吟月楼,人满为患,只见店铺的柜台处有一跑堂的伙计在人群中穿梭,步伐虽快却也十分稳健,可见也是有一定的功底。只见其手里的托盘内有一青铜酒壶和一木桶冰块以及两个精美的漆碗。

    随着伙计的步伐,直径上了二楼,木楼梯被踩的咯吱声和二楼的喧嚣声融为一体。伙计来到角落的包间内,小心翼翼地将托盘里的物品放到窗边的案几上。

    只见这案几旁跪坐一人,二十出头的模样,眼神冷峻,头戴木冠,身穿黑色的直裾华服,腰间挂着一柄褐色的四面汉剑,典型的官吏打扮。

    其头戴的木冠可以看得出此人是公大夫爵位,是二十级军功爵中的第七级,在京官中一名小官吏。

    但是此地是长安,京官大半级一直都是规矩。能够在此地消费的小官吏也就不简单了。

    而与之对饮的则是三十岁模样的人,只见他身穿布衣,腰缠金丝腰带,束发上插这一支金簪,浓密的胡须遮住其下半脸,体态较胖的他则是箕坐于案几的另一侧。

    这样装扮的人基本上都是富商,而非穷苦百姓。商人在这个社会上的政治地位很低,他们都属于贱籍。一旦帝国有大的征战和工程,都是先征召他们负责后勤和苦力。而且商人不论再怎样富有,都不能穿绫罗绸缎,只能穿粗布衣裳。

    但是大部分富商都与官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明面上的事情还是要坚守,否则让平民百姓看到后,都纷纷效仿不愿从事生产,这是统治者最不愿意看到的现象。

    为了彰显身份,区别于平民百姓,一些富商开始从身上的装饰物来彰显自己的身份。如此一来既不越制又能满足自己的虚荣感。

    往往受苦受难的还是一般的小商贩,真正的富商也是如同皇族和官吏外,第三批不受体制约束的阶层了。

    富商名叫田甲,是长安城有名的富商之一,其父辈是盐商出身,其家境殷实。田甲为人极为聪明,善于投机倒把,江湖人称“小吕不韦”算是最大的褒奖了。

    而与之对饮的则是京兆尹的小吏,名叫张汤。张汤是法家出身,虽是小官,却是法官吏,主事断案和诏狱,同时最主要的是其父是长安丞,爵位公乘。而且张汤作为长子,是有爵位的继承权的。

    “这上好的果酒里加上冰块是最好的,可是暑天最佳的饮品。”田甲此时正在斟酒,他将青铜酒壶里的酒水倒入两个漆碗内。

    “这种饮品的方法之前似乎没有。”张汤看着田甲熟练的动作说,“应该是今年才出现的吧。”

    “是的,这酒有个好听的名字。”

    “什么名字。”

    “冰酒酿。”

    “冰酒酿?”张汤看着淡红色的果酒里漂浮着两块冰块,随即一股酒香扑鼻而来。

    “正是,据说这是皇宫里的一位贵人传出来的,听说皇上就爱喝这一口。一经上市,来往饮酒的人可是全挤到这里了。”田甲将木桶里的冰块用筷子夹到另一个酒碗里,两个冰块在酒碗里打转。

    这个时候能吃到冰块都已经是比较奢侈的了,而且加上这上好的果酒。张汤估计这一顿酒有可能吃掉他半个月的俸禄。

    “田兄约我到这如此豪华奢侈之地,肯定不只为吃上一口这冰酒酿吧?”张汤端起碗抿了一口,满意地问道。

    “他娘的要么说你们当官的都是多疑,总是害怕有人谋害你们。”田甲笑骂道,“许久未见,就是想找你叙旧罢了。”

    不一会儿,来了两名歌姬过来陪酒,只见这歌姬身穿一层犹如蝉翼的纱裙,胸前裹着的猩红色肚兜清晰可见。

    两名歌姬二话不说,娴熟地依偎在客人的身边,拿起酒碗就要往客人的嘴唇递了过去。

    张汤看着眼前的田甲和他旁边的歌姬亲密地聊着天,像小两口似的。

    于是便调侃道:“这田富商可是富可敌国,如果姑娘伺候好了,为你赎身又未尝不可。”

    张汤一句话正中要害,惹得田甲哈哈大笑起来。

    为了缓解尴尬气氛,田甲不得不说起正事来转移话题。

    “张老弟,虽然我没读过书,可是我也听说过吕不韦奇货可居的故事,也听说过李斯厕鼠仓鼠的故事。”

    “呃,这事我也听说过。”张汤自然知道这两则典故,甚至能够倒背如流。

    “那你岂能甘心于一辈子只做个小官吏吗?”田甲认真地说道,“我和你直说吧,我们交往多年,我觉得你是个当大官的料。”

    “田兄过誉了。”张汤喝下一碗酒后笑着说,“家父不过一长安丞,本人也不过一小吏。这天子脚下鱼龙混杂;朝廷之上派系林立;我们父子连宫门都进不去,何谈辅佐陛下执掌天下。”

    “辅佐陛下,执掌天下,这句话说的好!”田甲拍手称赞道,“我就知道张老弟你有鸿鹄之志,这个词没用错吧?”

    张汤并没有接话,而是笑了笑依旧接过身边歌姬递过来的酒碗喝了起来。

    他了解眼前这位名满京城的富商,这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啊。张汤把话题引出来一半却又默不作声不接话茬就是想让他把话全说出来。

    在田甲看来,自己经商多年,所识之人众多,当官的也非常多,大到王侯将相,小到门客小吏,大多数人都是庸俗之辈,见利忘义之徒。

    而这张汤却有大才,明辨是非,善于断案。若能扶持出来,日后定成大器。

    花同样的价钱去攀附一个权贵和培养一个权贵,孰轻孰重?作为一个善于投机的商人,田甲完全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而张汤此时不接话茬,无非是想让自己把话全说出来。田甲想到此处,便明说道::“你可知当今皇上的舅舅是何人?”

    “武安侯田酚田大人。”张汤回答说,“莫非阁下认识?”

    “武安侯自然不熟,可是其弟周阳侯田胜与兄我相交匪浅。”田甲放下酒碗眼神坚定地说,然后使了个眼神给依偎在身旁的歌姬。

    只见两名歌姬识趣地退出房间,小心翼翼地关上房门。而田甲则目送她们离开,待房门关上后,又静听一会儿,以防人未完全离开。

    “这么和你说吧,周阳侯田胜与我同姓,为了攀附权贵,在其擢升侯爷时我送五百金当做贺礼,也算有过交往。”田胜抿口酒后继续说道,“前几日我去拜访,侯爷与我说,现在陛下登基不久,欲施新政,而且丞相窦婴和太尉田酚都喜儒家,这两个死对头难得的一致,都支持陛下的新政,只是现缺人才,丞相与太尉都想招募人才来壮大自己的势力。”

    说道这里,张汤就明白了田甲的意思了,这是想花钱让自己找靠山往上爬啊。他这是想当奇货可居的吕不韦,而让我当厕鼠变仓鼠的李斯啊。

    “皇上刚登基不久,龙椅还没坐热,这田家就想和窦家掰手腕?据说长乐宫里那位瞎老太太(窦太后,汉武帝的奶奶,丞相窦婴的亲姑姑)身体还好得很呢!”张汤小声说道,“你与田胜虽为同姓,却没有实在亲戚,不如转投权势更大的窦家了?”

    “我的好兄弟啊,刚才还夸你能断案呢,可你这官场眼光可真不怎么样,还不如我这一介商贩呢。”田甲也降低了嗓门说,“那老太太再厉害能活多久?她能熬死了先帝,还能把这个不到二十岁的新皇帝给熬死了,只要她一断气,这窦家定然失势,到时候不还是田家做大做强。此时认投田家,保准没错!”

    田甲的一番言论并不无没道理,张汤也在思索着,虽然其父亲为长安丞,可为官多年来一直比较清廉。现在的官场,政绩是一方面,可是想往上爬要么有权有靠山,要么花钱攀附到权贵。

    而如今有人愿意花钱来攀附,何乐而不为?这可是阳谋,是个共赢的局。但是张汤也要知道田甲的想法才可以,否则阳谋也可变为阴谋。

    “我这边钱有的是,需要多少你尽管开口。”田甲也看出来了张汤的一点心事,于是继续说道,“可是我的钱也不能白花,我需要你当权时为我的生意提供保护,这个要求不为过吧?”

    “我是法家出身,万事皆以法治,你若助我升官当权,我肯定不负所托,可是你的生意若触犯大汉律法,我可不能袒护!”

    田甲听后放声大笑起来,这笑是轻松地笑。张汤能这样说,则说明此事已然差不多了。

    “从我父辈开始,就从事盐业,直到我这又从事铁矿开采,我可是合法的贩卖盐铁,这合法的钱我都挣不完,犯不着做违法的勾当。”

    “只因这盐铁是官营为主,放眼天下像你这样私营的也找不出十来个,故你要时刻和朝廷搞好关系。”张汤分析道,“朝中无人,你的这些生意绝对会被同行吃掉,同行对付同行,没有手软的吧?”

    “知我者张弟也!”田甲笑着说。

    “行,不过此等大事待我与家父商议过才告知与你,不知意下如何?”张汤依旧没有当即答应。

    田甲点了点头,玩弄着手中的手把件。

    张汤放下酒碗,看了看窗外的街道,下面熙熙攘攘,然后感叹地说:“世间繁华皆浮云,唯有青史留其名。”

    酒过三巡,张汤起身拱手拜别,而田甲也起身回礼。两人并无其他客套说辞。

    待到张汤下楼后,之前出去的歌姬又进来依偎在田甲的身旁。她看着田甲在窗户边望着远去的张汤,不禁幽怨地说道:“良人为何如此器重那个小吏,连奴家都不多看一眼。”

    田甲一把抓住怀中歌姬笑骂道:“你个妓懂个屁,此人可是大才,日后定有大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