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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篇:逃兵

    在那之后的几个星期,参与殴打和质问魏维生事件的涧贞四人被分别叫去四境工场参与短期劳改,随后又轮流值班执行无偿巡夜。这对于他们来说其实是一个不错的差事——他们的工资仍然按正常同工种工人结算,而巡夜的地点又在北永校本部——也就是学校内,比起安玥在北永校日益扩大领地的边境巡夜的边境卫队的巡夜工作,涧贞几人的巡夜简直就和遛弯没什么区别。

    能够得到这些便利,并非因为涧贞曾收受贿赂,而是因为很多人都曾受到涧贞的帮助和照顾和教导。无论是工作义务上的支援还是个人友谊上的鼓舞,甚至包括王明凯给予过人们的安慰,都让涧贞的团体在大部分人心中的地位很高。所以他才得以得到这些人的回报,而那些原先和涧贞共事的员工——无论是不是愿意追随他的,在医院解散、四散而去后也能或多或少地借涧贞的名号得到一些好处。

    而因为被从医院开除,原先追随涧贞的人们也各自被换岗,涧贞的医院再也没有了存在的必要。在把自己的东西都搬离了医院那边的教室改造成的宿舍后,医院便正式解散并改制成其他单位了。何青留在魏维生身边做事,而涧贞和维京等人重新住回了他们最开始的心理咨询室....

    前面曾提到,这里曾被人们改造成物资集聚和分配的中转站,并在后来承担过一段时间市场的作用。不过随着人们的步伐慢慢扩大到更远的地方,这类中转站、贸易中心都在远离了资源产出点后而被同步转移了。因此,这里又得以成为涧贞一行人的落脚点。

    隔天,当四人完成各自的工作回到住处后,海涛非常惭愧地向涧贞道歉....

    “如果我当初没有这么冲动,你就不会丢掉职位了。现在,你和我们一样了。”海涛的声音与以往不同,他不再有那种多愁善感的语气,而是非常的沉稳、冷静。

    “没关系,我迟早得下来——你们都能看出来,这些事情早会发生,他们一直在等着机会,等着机会....”涧贞的声音越来越小,很快,屋里便再次陷入了平静。

    天早已黑了,他们那冷却了两年多的窗边篝火再一次被点燃——只不过这次他们不用到外面的帐篷里睡了。而橘红色的火光照亮了涧贞、维京、波纹和海涛的面孔,并在他们背后那昏暗又了无生机的寒冷墙壁上打出了几个人的阴影。

    那阴影随着火苗的跳动而翩翩起舞,好像已经逝去的幽魂在这里重现其生前的喜悦与光彩。

    几人围着篝火团团坐,谁也不说话,不是盘着腿便是抱着膝盖,他们的胡须、长发和破旧的大衣都诉说着他们劳动的艰辛和生活的困苦,但他们必须继续走下去,他们也必须继续活下去。哪怕此时几人的眼中都毫无光亮,但不代表他们会就此放弃。

    (“我草你mua!我他mua哪知道这是你的,用一下怎么了?你他mua的sb玩意趁早去死吧!”)

    (“就是不行!你又没经过我同意,我的东西也是你能随便用的?死狗东西草了你个mua了我真是滚啊!”)

    (“嗐我草,行啊,草你mua的脑子不好就去死啊别他mua在世上丢人了!!”)

    (“我草你mua个....我哇哈啊啊啊啊啊!!!!!”)

    波纹闻声,问道:“外边又怎么了?她们又因为哪块毛巾吵起来了?”

    “那都已经是历史了,这次是根笔。”维京喝了口水,平静地说道。“昨天晚上我们替你们的班,你跟海涛不知道。我和涧贞亲眼看见原来我们班的俩女的,村儿姐和张悦,因为错用了毛巾直接打起来了。泼开水,村儿姐那家伙的,端起盆来就泼,得亏张悦反应快,只是衣服和一小块胳膊被泼到了,没太伤着....但也叫得撕心裂肺的。”说着,维京扭了下鼻子,表现出叹息的样子。

    “卧槽....这太狠了也,一块毛巾而已啊?”波纹不敢相信,但这事确实是这样。

    “下雪之前,村儿姐多好一人啊。虽然经常犯傻犯二,但好歹朴实善良,也够正义。她那会的头发蓬蓬的,心灵手巧,和农村的那些手艺姑娘一样,又简单又可爱....身条不细但也可爱得要死,可现在呢?现在又是什么样啊....”涧贞说着,一边说一边摇头,一边闭上眼睛不断地提醒自己,过去已经过去。

    话毕,维京又补充道:“谁说不是呢?张悦不也一样吗?家就住小园(北永校南方的一座县城)那边,从小学画画,爹妈都是下岗职工,能把她从县城里供出来多不容易啊。人家那会内向又文静,虽说长得不是那么艳丽多姿,但一看就有大家闺秀的风范。脸又细又干净,板报也画的一绝....本来想走艺考去艺术学院的,可现在呢?tm的草,现在呢!”

    同学们的变化让他们彼此之间都看在眼里。包括村儿姐和张悦也一样。只不过,只不过....人们彼时心中的怨恨大多出于对这些变化最直观的痛恨。他们大多意识不到自己的变化,虽说经常自恃局外之人去评判别人,但实际上自己也早已成为了当初所熟识的一切心中诡异的模样。

    “后来呢?现在怎么样了?司法室怎么说?而且烫伤这种东西可不简单啊,要是处理不好肯定会出大问题的....”波纹望向维京和涧贞,如今的他们也只剩这些东西可以聊了。

    “司法室?靠,这玩意早名存实亡了,现在是养着一堆废人。至于后来....我俩带着张悦去了外围的诊所....你们也知道咱们的医院被遣散了。但是过去之后才发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何青取消了夜班制,晚上不给看病!我从我自己的急救包里找了酒精和纱布,那姓张的还骂我说疼....看看看,我这手,她给抓的,你见过什么动物能给抓出这么又深又长的疤?疼死我了。至于以后怎么样,谁知道呢。好在处理了一会,好说歹说算是不叫唤了。烫伤的地方不大,看着也不那么严重,应该很快就好了。”说着,涧贞伸出自己的“花臂”,而后又看着窗外的孔子像——或者说已经被雪被埋没的孔子像,人们通过架起来的板子形成的小型雪下通道重新连接到了孔子像那里,再从那里挖掘通道到其他离得比较近的区域。

    此时的人们已经掌握了挖掘通道的技术,但仍然因为雪被过于柔软、密度不够而只能进行简单的建设,所以它仍不是主流的开路选择。

    涧贞将眼睛移开孔子像,又看着自己面前的火堆抱怨道:“哪还有什么医者仁心,什么大济苍生。危难面前什么牛鬼蛇神牛头马面黑白无常全显出来了。”

    “确实,我前天做工的时候右手被割了个大口,去看病,我天哪,诊所那帮人直接给点酒精绷带让我自己弄!我一只手怎么弄呀,伤的还是右手,我去找何青让她管一下,可怎么都找不到,后来才发现她跟魏维生在行政办公区不知道干啥呢。我真裂了,这时候还自己藏起来,什么人呀都。”波纹也不高兴,如此说道。

    “还找何青呢,找她有用吗。王明凯都留不住她,当然了也留不住自己....医院遣散,他下岗以后,也不知道在厨房那边怎么样。”涧贞叹道。

    波纹听了略有遗憾,说:“确实哈,那张悦呢?村儿姐总得赔点钱吧,那么严重了都。”

    “赔屁!后来这事就不了了之了,真是没办法。我真想逃出去。”维京也像涧贞一样看着窗外,叹道。

    “?!”×4

    四个人把脑袋凑在一起:“逃出去?!为什么不呢?!”×4。

    但很快他们就因为火堆上升的热气流而被烫到了,纷纷快速后退....这一滑稽的动作让四人沉闷依旧的心情终于得到了一点放松。

    四人相视而笑,非常开心,都在脑子里琢磨起了对策。几分钟后,他们聚在一起,开始阐述自己的计划。

    “来吧,现在每个人走到哪就记录到哪,把所有探头(彼时人们已经制造出了其他类型的更高效率、更大规模的发电机,并且重启了监控设备)、巡逻队伍的规律、人员和我们所需要得到资源点的位置记录下来,每天晚上下班后,就是咱们制定逃走计划的时间。”涧贞首先说道。

    “好!我负责探头和巡夜的,我巡夜次数多,能走到的地方最广,给我五天时间,我可以计划出一条最佳路线。”波纹说道。

    维京听了,说:“好主意,我负责功能性物资聚集,他们经常叫我去工地帮工,现在外边的雪虽然一直下,但清道夫们很给力,而且外边的扳手啊螺丝刀啊什么的都有,咱们会需要背包和铲子的,防身都成。”

    “牛逼,我最近在食堂帮厨,遇到你们吃饭我可以偷着多给你们塞点吃的和最近他们开辟的超市里找出的罐头,你们一定要藏好,把它们兜回来咱们路上用。”涧贞也说。

    海涛最后说:“也好....我得去跟他们‘告别’,顺便套点有用的情报。”

    “告别?”波纹问道,“你确定....他们还认你?自从上次咱们搞那事,连你的知己门三号都不搭理你了,他们....已经不是他们了。”

    “可我还是我啊。”海涛说。

    “只要我活着,他们纯真美好的那一面就不会完全消失。”说完,他微笑着点了点头。

    涧贞听了,什么都不说。他心里惦念着很多人——很多被他照顾过、交往过的人,虽然这些人在政局上的明争暗斗时常让他感到无奈,但这些人还仍然总会对涧贞表现出真实的自己。

    并且除此之外,还有包括村儿姐、张悦等这些在涧贞的心里不再熟悉的人。他们和涧贞的交情还好,毕竟涧贞在北永校的地位和曾经的付出仍被人们尊崇。但,对于涧贞而言,他们之间的关系却早已不如往日般纯粹了。并不是因为当中被掺入了些什么邪恶,而是因为....他们都已经在这样的环境下,被迫长大了。

    在我们的历史中,人们的这种变化并不罕见,它虽是悲剧的本质但却也是彼时人类社会精神文明再造与复苏的过程中必然经历的阶段。后面涧贞还将遇到更多值得让他惋惜和铭记的人物。但他却永远忘不了当今这些,这些早已死在历史上,没有一个活到当世我们的时代的人。他们无论变化成何种模样都改变不了涧贞寄托在他们身上的关于彼时未来的希望和团结战斗的幻想。那时的他发自内心地对他们好,而即便后来出现了种种变化,他也仍然深爱着那片已被玷污、遗忘的土壤。

    想着,涧贞突然起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张悦!”他喊道。

    维京等人吓了一跳,他们纷纷起身扒着门口看向涧贞。

    而张悦和村儿姐也在争吵中被打断了思路,村儿姐恶狠狠地瞪着张悦,大声说:“你tm别狂我告诉你,你等回去的,啊!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偷的东西,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哼!”

    话毕,村儿姐甩头离开了。张悦气得嘴都歪了,她撇着嘴扬起头,双手颤抖着想追上去再和村儿姐理论。她的头发已经从过去规规矩矩的马尾辫变成了乱糟糟的一蓬草。因缺乏保养和梳洗而干裂分叉,又掺杂着头油,形成一条一条的邋遢样子。

    谁也不曾想到,这是一位曾下笔有神,心中创意无限、内向恬静的姑娘,她总能把各种各样的颜色组合成或美好或悠远的场景。她如今颇像个中年失意的怨妇,一点都让人找不出可爱的痕迹。

    “张悦。”涧贞又一次叫她,但却低沉、温婉了很多。

    张悦听罢,因和村儿姐的矛盾感到厌烦而本不想回头搭理。但她也有些好奇涧贞想做什么,于是没好气地回头问:“干什么?没看到我忙着呢?”

    “哦!我知道了,呵。”张悦很快自问自答道,“你来跟我要上次的医药费是吧?是吗?啊?你说话啊!”张悦的声音越来越大,她的眼睛张牙舞爪地爆发出很多能量来,她好像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显得十分咄咄逼人。

    “不,我是想问你,上回的伤怎么样了,有没有及时换药啊?”涧贞不慌不忙地说着,张悦则蒙了。

    “我tm哪来的药,我tm哪有钱买药!我....”张悦反应过来后,继续喊着,而涧贞则轻笑了一下,走近了她两步,微笑着说:“没事,我去给你拿。”

    话毕,张悦彻底安静了。涧贞也不打算看清楚她的表情和眼中的疑惑,于是便回身进屋,很快拿了一些珍贵的烫伤膏出来。

    “拿这些再抹一抹,自己收好不要被人看到。你这个肯定还要再保护几天,如果可以的话就不要总去外面了。你也一直在纺织工场干活,对么?甭管村儿姐了....”说着,涧贞看似面无表情实则真诚无比地看着张悦,张悦则突然间感到非常不好意思。

    “我怎么能要你的药....上次的还没还你....”张悦低声说着。她并没有感到突然的感动,而只是有些害怕——害怕这一近乎科幻的场面,害怕被人关心,这让她眼前的世界显得无比的撕裂。

    “这重要吗,哈哈....你这个头发编的还挺好,两边编麻花,绕过脑袋一周,剩下的散开....上学那会你就特别喜欢这个发型,我记得?”说着,涧贞微微抬手貌似想要触摸一下张悦那濒临死亡的黑发,但却突然停住并放下了。

    不敢看向涧贞双眼的张悦低着头,自然也观察到了这一动作。她点点头,咬着干裂的嘴唇,双眼中的混沌逐渐出现了清晰的样子。

    但,无济于事。

    “我一直想知道....女生为什么一直不把侧边的头发沿两鬓直接梳下两条,编成....麻花或别的什么造型,反而每次都要把那里的头发捋过耳后。是因为如果那里留下太多,会显得杂乱而且不受控制地摆动吗?”涧贞问着,张悦则完全沉浸在涧贞所营造出的莫名环境中没有听到他的话。当她回过神来看向涧贞才发现,涧贞笑了一下便回去了。

    在进门之前,涧贞又回头看向张悦,张悦则哀伤地看向涧贞——她在天启前便是这样,内敛的性格让她无论何时看上去都是一副哀伤忧愁的模样。虽然人们经常夸赞她的文静和手艺,但她也只是笑笑而不常与人交流。特别是涧贞这样一直不会和姑娘说话的直男,他们之间交谈甚少。

    但现在,却都不一样了。涧贞和张悦都心知肚明,而这也不会是一切的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