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百度.16
过了腊八就是年。
饶是南方，过了腊月也开始下雪了。睡了一晚，雪积得厚厚一层。万里穿着棉袄揣着暖袋出门的时候，看见已经在扫雪的梁柯了。
“怎么起这么早？”万里向他问了早安，把暖袋递给他，“雪还没下尽呢，一会儿又堆起来，岂不是还要再扫一遍？”
梁柯接过暖袋：“今天要下山去送粥，先扫出路来，一会儿下山不至于被雪堵了路。”
万里无奈一笑：“你去告诉老师们，我已起了，这就去厨房里烧火。”
归真道场的早饭和晚饭都特别简单。午饭因为有孩子们要上山读书，所以会烧一顿。晚饭就把中午剩下的菜热一热吃了，优先吃不能隔夜的。第二日早饭解决所有剩菜，只要煮点稀饭面条配菜就行。不上学的日子，早饭晚饭都是轮值做的。万里进厨房，把面下了，又跑出来坐到厨房门口背书的梁柯身边。
“梁秀才，对来年六月的考贡有信心吗？”
“当然有。”梁柯放下书，把暖袋放在万里腿上，“怎么，你对我没信心？”
万里把手伸进暖袋里，和触到梁柯温热的手，开掌抓住梁柯的手：“当然有。你中了举，来年就考进士。等你中了进士，我们就成婚如何？”
“啊？”梁柯愣了一下，像是没有预料到万里会这样说。
万里瞪他一眼，丢下一句要去看看面条，把暖袋往梁柯腿上一推，走开了。
梁柯想了想，随即了然，跟在万里身后进了厨房：“好嘛好嘛，我是愿意的。仁定不嫌弃我，什么时候嫁都好。考进士可得是后年的事情了，等后年，我再让老师挑选日子好吗？”
“随便你。”万里搅了一下面条，又热锅去蒸菜，“我也不是图你做官。只是想着你考完进士，读书的压力会小些。那时再考虑嫁娶之事，总比现在和你提了让你牵挂太多要强。”
“我知道的……”梁柯还想说些什么，但是厨房外面传来打板的声音，“那我先去早课，就不陪你了。”
“去吧去吧。”万里抬头朝梁柯一笑。
看到万里的状态还是活泼开朗的，梁柯也觉得应该没什么大事，就跑去学堂里和老师们会和做早课去了。
听说归真到了归灵村以后解决了官民问题，这村子便一日日地富裕起来。到云楚十八年，村中已无饥民。但是这施粥的习惯却被归真留了下来——这也是为了回馈一直支持道场学堂的乡亲们。
道场开办的头一年，谦慈抱着万里，归真和梁裕安扛着锅下山到山下煮米。一行人折腾得很累。第二年，锅支在山上，要乡亲们自己上来领粥。那时候村里还没有完全发展好，有些没条件做生意的人家紧赶慢赶上山取粥，可山下一些老人没有那样利索的腿脚，没能喝上这碗热粥。于是往后，这粥就是山上煮好，一份份都封好用毛巾裹着，送到各家去。这也是极考验功夫的活计。粥不能洒出去，还得保证它热腾腾地送到每家人手里。
还有因有些家里有人得了病有忌口的，粥要单独煮出来单独送去。
归真说，在心意上总是要面面俱到的。
腊八忙了整整一日。熬粥送粥，一行人就没有停下过。因着雪天，很难判断时刻，众人只能凭着自身身体的消耗来判断已过了什么点。这一日大约忙到了晚间，大家连吃饭的功夫都没有。到了晚上也不觉得很饿，就各自休息去了。连梁裕安和何巧菱什么时候回来的，都没人知道。
梁裕安在西阜做生意，就听同乡的商人说自己儿子从县考开始一路考，顺顺利利中了秀才，心里很高兴。见到儿子，又知道了两年后可能还会有喜事，心头也很愉快。
“在外经商虽然辛苦。但是见你如此争气，为父的也心宽。”
而后每日，都是新年这般的忙碌。这一忙，忙到正月十五，学堂开课。
现在梁柯是秀才了。偶尔归真会要梁柯到学堂上讲学。
有些还未考学的梁柯的同龄人，见梁柯在讲台上，不免要哄闹一番的。所幸归真会坐在教室后边盯一会儿，确认这个纪律被破坏得不是太离谱。
下了学堂。梁柯正想松口气，看见万里披雪从山上呼哧呼哧走上来。
“这是哪里来的小雪人？”梁柯赶忙叫万里进屋，拍掉她披肩上的雪，“我第一次在学堂讲学，可把我紧张死了。你怎么不来瞧瞧我？”
万里知梁柯在和自己逗乐，也轻松道：“我若在了，你岂不更加紧张？我下山进城里，去探访了我那在秦家的表姐。”
“哦？姜民兄近来如何啊？”
“唔……说不来，反正说不上特别好。”万里嘟囔着，“我就去把南冥家学堂的名帖送过去了。秦五少爷说，想留在源南考学，就不到榕北去寄学了。我想啊，若是这秦家人能到山上来住一段时日就好了。他们也好观摩观摩，我们平日里侍奉父母老师是如何的，学堂的学生们互相兄友弟恭又是什么样的。”
梁柯看了看天。今日的天上依旧是没有太阳，没有月亮，也没有星辰，灰蒙蒙的一天。春暖花开之前的冰雪消融是最寒凉的时分。世上又有几种草木能够扛过寒冬？
过了个年，虽然到处在消耗东西，不知为何过完年仓库里又叠起了一堆物件。乡亲们上山来拜年送来的，归真去山下散步收到的，还有南冥家派墨川送来的……
墨川来归灵村，次次都是大阵仗。长长的商队跟着，把东西卸下来放到山上。听到归真说同万里的计划，墨川也很兴奋：“我这次回去回二老爷和太太们，明年就为姑娘把彩礼送来。可记得，婚礼前可把姑娘送回本家来。姑爷亲自迎亲，把姑娘接走，你看如何？”
“那自然好。”梁柯笑道，“我本是不经事的。婚事礼节，还要请墨川叔多多指点才是啊。”
云楚十九年六月，梁了尘入省城乡试，一举中解元。次年三月，考中贡士，食米不过十斛，于殿试杀出重围，获进士及第。
自前朝有科举以来，这是头一位次次考试都能得一甲的考生。圣上对梁柯十分满意，只是碍于朝中规矩，要梁柯先做地方县官，任期满，自会有迁升的时候。
归灵村出了个状元，整个源南都为之轰动。任命梁柯做北渠县令的文书下来的时候，官员到处问这位奇人究竟在何处，最后在田间找到了帮乡亲们料理农田的新科状元郎。
梁柯谢过官员，给了银钱打赏，然后看向不远处的万里。
官员说，虽然朝廷规定了三周内要新官去上任，但是难得的双喜临门，愿意为梁柯上报特殊情况，将上任期限拓到三个月。教上任北渠县令再留任北渠三个月。
万里本想推拒的。官员笑道：“夫人莫要客气。圣上对梁老爷十分重视。能在北渠做官的，都不是泛泛之辈。夫妻是大伦。梁老爷若是能把婚礼好好办了，也是百姓们的福气。”
归真为两人的结婚算了个好日子。两人就赶在七月初成婚。
万里回到南冥家去，王老太太知万里要出嫁，喜极而泣。南冥家上下装点一新。岑灵更是将嫁衣备好，亲自为万里梳妆。南冥家的嫁妆年初就送到归真道场了。出嫁当天，南冥椿更是又添了一箱珠宝和法器。
婚礼开始，墨川、锄红一路护送新娘子云天池出发到归真道场门口。
归真和谦慈也将道场略略装扮了，道场喜气洋洋的。拜天地，跪父母，万里又不免要感动落泪的。谦慈也眼酸：“我的儿，终于出嫁了。尔父母泉下有知，也会很高兴的。”
到了晚上宴会，大家哭着抱成一团。村里的老人更是送来各种瓜果，毕竟两个小孩是全村看着长大的。归真也破了戒，饮下许多喜酒。万里虽一直盖着盖头，却能感受到身边人的喜怒哀乐。大家闹完了，梁柯进洞房来掀盖头。饶是一向清风明月的君子，也被红妆美人迷了眼睛。
至今日始，万里的人生走向全新的阶段。
梁柯要到北方上任，带了两个大包裹。临行前，归真最后一次教导梁柯，为官一定要和气，知道做官的是为百姓谋福祉。能为百姓发大愿，就一定能克服所有艰难险阻。
梁柯拜别老师，带着万里策马北上。
自古离别多感伤。归真和谦慈目送二人远去，开始感怀。
每年，两位老师都要送不少同学下山出村。许是这一轮一轮的送别实在太像轮回，所以当这轮回到了自己身上时，归真同谦慈说：“能放下了……放下好，放下好……”
至于梁父梁母，二人说自己还在壮年，能再做几年生意，过两年再去叨扰这小两口。
梁柯和万里二人身上倾注了许多爱与期盼。从今日始，二人要去面对以往只在耳边听过的官场了。梁柯才不过二十岁，真正的日子才刚刚开始过。
饶是南方，过了腊月也开始下雪了。睡了一晚，雪积得厚厚一层。万里穿着棉袄揣着暖袋出门的时候，看见已经在扫雪的梁柯了。
“怎么起这么早？”万里向他问了早安，把暖袋递给他，“雪还没下尽呢，一会儿又堆起来，岂不是还要再扫一遍？”
梁柯接过暖袋：“今天要下山去送粥，先扫出路来，一会儿下山不至于被雪堵了路。”
万里无奈一笑：“你去告诉老师们，我已起了，这就去厨房里烧火。”
归真道场的早饭和晚饭都特别简单。午饭因为有孩子们要上山读书，所以会烧一顿。晚饭就把中午剩下的菜热一热吃了，优先吃不能隔夜的。第二日早饭解决所有剩菜，只要煮点稀饭面条配菜就行。不上学的日子，早饭晚饭都是轮值做的。万里进厨房，把面下了，又跑出来坐到厨房门口背书的梁柯身边。
“梁秀才，对来年六月的考贡有信心吗？”
“当然有。”梁柯放下书，把暖袋放在万里腿上，“怎么，你对我没信心？”
万里把手伸进暖袋里，和触到梁柯温热的手，开掌抓住梁柯的手：“当然有。你中了举，来年就考进士。等你中了进士，我们就成婚如何？”
“啊？”梁柯愣了一下，像是没有预料到万里会这样说。
万里瞪他一眼，丢下一句要去看看面条，把暖袋往梁柯腿上一推，走开了。
梁柯想了想，随即了然，跟在万里身后进了厨房：“好嘛好嘛，我是愿意的。仁定不嫌弃我，什么时候嫁都好。考进士可得是后年的事情了，等后年，我再让老师挑选日子好吗？”
“随便你。”万里搅了一下面条，又热锅去蒸菜，“我也不是图你做官。只是想着你考完进士，读书的压力会小些。那时再考虑嫁娶之事，总比现在和你提了让你牵挂太多要强。”
“我知道的……”梁柯还想说些什么，但是厨房外面传来打板的声音，“那我先去早课，就不陪你了。”
“去吧去吧。”万里抬头朝梁柯一笑。
看到万里的状态还是活泼开朗的，梁柯也觉得应该没什么大事，就跑去学堂里和老师们会和做早课去了。
听说归真到了归灵村以后解决了官民问题，这村子便一日日地富裕起来。到云楚十八年，村中已无饥民。但是这施粥的习惯却被归真留了下来——这也是为了回馈一直支持道场学堂的乡亲们。
道场开办的头一年，谦慈抱着万里，归真和梁裕安扛着锅下山到山下煮米。一行人折腾得很累。第二年，锅支在山上，要乡亲们自己上来领粥。那时候村里还没有完全发展好，有些没条件做生意的人家紧赶慢赶上山取粥，可山下一些老人没有那样利索的腿脚，没能喝上这碗热粥。于是往后，这粥就是山上煮好，一份份都封好用毛巾裹着，送到各家去。这也是极考验功夫的活计。粥不能洒出去，还得保证它热腾腾地送到每家人手里。
还有因有些家里有人得了病有忌口的，粥要单独煮出来单独送去。
归真说，在心意上总是要面面俱到的。
腊八忙了整整一日。熬粥送粥，一行人就没有停下过。因着雪天，很难判断时刻，众人只能凭着自身身体的消耗来判断已过了什么点。这一日大约忙到了晚间，大家连吃饭的功夫都没有。到了晚上也不觉得很饿，就各自休息去了。连梁裕安和何巧菱什么时候回来的，都没人知道。
梁裕安在西阜做生意，就听同乡的商人说自己儿子从县考开始一路考，顺顺利利中了秀才，心里很高兴。见到儿子，又知道了两年后可能还会有喜事，心头也很愉快。
“在外经商虽然辛苦。但是见你如此争气，为父的也心宽。”
而后每日，都是新年这般的忙碌。这一忙，忙到正月十五，学堂开课。
现在梁柯是秀才了。偶尔归真会要梁柯到学堂上讲学。
有些还未考学的梁柯的同龄人，见梁柯在讲台上，不免要哄闹一番的。所幸归真会坐在教室后边盯一会儿，确认这个纪律被破坏得不是太离谱。
下了学堂。梁柯正想松口气，看见万里披雪从山上呼哧呼哧走上来。
“这是哪里来的小雪人？”梁柯赶忙叫万里进屋，拍掉她披肩上的雪，“我第一次在学堂讲学，可把我紧张死了。你怎么不来瞧瞧我？”
万里知梁柯在和自己逗乐，也轻松道：“我若在了，你岂不更加紧张？我下山进城里，去探访了我那在秦家的表姐。”
“哦？姜民兄近来如何啊？”
“唔……说不来，反正说不上特别好。”万里嘟囔着，“我就去把南冥家学堂的名帖送过去了。秦五少爷说，想留在源南考学，就不到榕北去寄学了。我想啊，若是这秦家人能到山上来住一段时日就好了。他们也好观摩观摩，我们平日里侍奉父母老师是如何的，学堂的学生们互相兄友弟恭又是什么样的。”
梁柯看了看天。今日的天上依旧是没有太阳，没有月亮，也没有星辰，灰蒙蒙的一天。春暖花开之前的冰雪消融是最寒凉的时分。世上又有几种草木能够扛过寒冬？
过了个年，虽然到处在消耗东西，不知为何过完年仓库里又叠起了一堆物件。乡亲们上山来拜年送来的，归真去山下散步收到的，还有南冥家派墨川送来的……
墨川来归灵村，次次都是大阵仗。长长的商队跟着，把东西卸下来放到山上。听到归真说同万里的计划，墨川也很兴奋：“我这次回去回二老爷和太太们，明年就为姑娘把彩礼送来。可记得，婚礼前可把姑娘送回本家来。姑爷亲自迎亲，把姑娘接走，你看如何？”
“那自然好。”梁柯笑道，“我本是不经事的。婚事礼节，还要请墨川叔多多指点才是啊。”
云楚十九年六月，梁了尘入省城乡试，一举中解元。次年三月，考中贡士，食米不过十斛，于殿试杀出重围，获进士及第。
自前朝有科举以来，这是头一位次次考试都能得一甲的考生。圣上对梁柯十分满意，只是碍于朝中规矩，要梁柯先做地方县官，任期满，自会有迁升的时候。
归灵村出了个状元，整个源南都为之轰动。任命梁柯做北渠县令的文书下来的时候，官员到处问这位奇人究竟在何处，最后在田间找到了帮乡亲们料理农田的新科状元郎。
梁柯谢过官员，给了银钱打赏，然后看向不远处的万里。
官员说，虽然朝廷规定了三周内要新官去上任，但是难得的双喜临门，愿意为梁柯上报特殊情况，将上任期限拓到三个月。教上任北渠县令再留任北渠三个月。
万里本想推拒的。官员笑道：“夫人莫要客气。圣上对梁老爷十分重视。能在北渠做官的，都不是泛泛之辈。夫妻是大伦。梁老爷若是能把婚礼好好办了，也是百姓们的福气。”
归真为两人的结婚算了个好日子。两人就赶在七月初成婚。
万里回到南冥家去，王老太太知万里要出嫁，喜极而泣。南冥家上下装点一新。岑灵更是将嫁衣备好，亲自为万里梳妆。南冥家的嫁妆年初就送到归真道场了。出嫁当天，南冥椿更是又添了一箱珠宝和法器。
婚礼开始，墨川、锄红一路护送新娘子云天池出发到归真道场门口。
归真和谦慈也将道场略略装扮了，道场喜气洋洋的。拜天地，跪父母，万里又不免要感动落泪的。谦慈也眼酸：“我的儿，终于出嫁了。尔父母泉下有知，也会很高兴的。”
到了晚上宴会，大家哭着抱成一团。村里的老人更是送来各种瓜果，毕竟两个小孩是全村看着长大的。归真也破了戒，饮下许多喜酒。万里虽一直盖着盖头，却能感受到身边人的喜怒哀乐。大家闹完了，梁柯进洞房来掀盖头。饶是一向清风明月的君子，也被红妆美人迷了眼睛。
至今日始，万里的人生走向全新的阶段。
梁柯要到北方上任，带了两个大包裹。临行前，归真最后一次教导梁柯，为官一定要和气，知道做官的是为百姓谋福祉。能为百姓发大愿，就一定能克服所有艰难险阻。
梁柯拜别老师，带着万里策马北上。
自古离别多感伤。归真和谦慈目送二人远去，开始感怀。
每年，两位老师都要送不少同学下山出村。许是这一轮一轮的送别实在太像轮回，所以当这轮回到了自己身上时，归真同谦慈说：“能放下了……放下好，放下好……”
至于梁父梁母，二人说自己还在壮年，能再做几年生意，过两年再去叨扰这小两口。
梁柯和万里二人身上倾注了许多爱与期盼。从今日始，二人要去面对以往只在耳边听过的官场了。梁柯才不过二十岁，真正的日子才刚刚开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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