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百度.17
北渠地处京城东北，距京城不过一时的车程。北渠县下乡镇甚多，各项设施也相对完备。北渠不与任何邻国接壤，却是个军备之地。从此处去支援任何地方，都是十分方便的。
作为县老爷，梁柯将在道场里习得的节俭习惯带到了北渠。北渠百姓立刻富裕起来。万里也同在道场时一般，时常走到城里城外各个地方去侍奉长辈，很快就和当地的百姓打成一片。
因北渠是帝王最看重的地块，所以历任知县兢兢业业，没有留下残余问题。饶是如此，梁柯每日要处理的文书还是够他从早上看到下午。过了下午，梁柯又要时常去体察民情。因此，家中之事，他也没有太顾及得上。倒是万里在家中，开始接受南冥家的教导，阅读诸子百家典籍，修炼仙家法术。
过了一段时日，北渠被治理得井井有条，官民和谐。尤其是百姓们，很亲近万里，愿意将需求同万里说。万里再一一转告梁柯。梁柯和万里会一同想办法解决。
本以为日子能就这样平和地过下去。
这日下午，文书刚刚批阅完毕，县太府正准备闭门。突然有快马来报——
“老爷家乡来信，老爷家中有两位长辈三日前去世，要老爷夫人急速回到家中一趟！”
“什么？”
万里听了差点没晕过去：“可知道是哪两位？具体是什么情况？”
“不知。”
“……我这就写明状纸休假。”梁柯提笔，连夜收拾东西，雇两匹快马回源南。
五日后，二人到达归灵村。
道场上一片寂静。梁裕安和何巧菱从西屋出来，拉着万里的手大哭。
万里见两位长辈安好，心下更是焦急：“两位老师，是出什么事了？”
没人回答。万里跌跌撞撞走进西屋，见到归真、谦慈的尸骨，一下昏厥过去。
这一昏，就是一天一夜。万里醒来，见到憔悴的何巧菱，十分惭愧内疚：“妈，对不起……”
何巧菱摇摇头：“醒过来就好，醒过来就好……我的儿，我知道你难以接受这件事，我们也……事发太突然了，我和你公公在外面做生意，突然就收到急信被叫了回来。”
“两位老师，可都已安葬？”
“还没有下葬。”何巧菱顿了顿，“你可要去见老师们最后一面？”
“自、自然是要的。”万里扶了扶脑袋，觉得没来由的一阵头晕目眩，“都快两周了，还是早点让老师入土为安罢……我……都是我的错……”
何巧菱安慰道：“不是你的错。怎么会是你的错呢？你不过是担心过度，急火攻心了……老师们会原谅你的。”
万里坐起身：“我先去看看两位老师，一会儿再见夫君和公公。”
“动作慢点儿。”何巧菱很想伸手去扶一把，但是万里架住手臂说自己可以的。
何巧菱叹了口气，万里需要一个人安静一下。
万里走到西屋。两位老师的尸身已被打理过了，眼下着着他们常穿的灰青色学袍。，安安静静躺在棺椁之中。道场从来不点香，但是万里没有闻到腐臭的气味，反而嗅到老师的身体上传来的馨香。她伸手去握两位老师的手，柔软的，但是没有生机。
万里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离别前还在拥抱自己的谦慈，怎么突然躺在这里一动不动了呢？
万里眼中，一颗豆大的泪珠滴落下来。好像在此时此刻，她终于接受了，像父母一般养育自己长大的两位老师已经离去的事实。
她走出西屋，到客堂坐下。往常都是老师先坐，她才敢坐。老师一左一右地坐在她身边，她伸头去看对面来的客人。
“仁定……”梁柯走过来，为万里披上披风，“小心别感冒了……”
万里抬头一看，梁柯也是一脸憔悴，看上去这一日都没有阖眼。于是万里又开始自责：“抱歉……我算了，明日就办葬礼吧……老师说，葬礼要简洁……”
是的。到了道场，就是修行人。关于自己，所有一切，都要从简。
可自己出嫁那日，老师们却还是很夸张地装扮了道场，拿出积蓄来宴请所有乡亲们吃酒。
万里继续吸气，又觉得头晕。梁柯赶忙扶住马上要跌倒的万里。
万里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用真气割开自己的内袋。一吊铜钱掉了出来。
那是归真送给她辟邪用的。有了这吊钱，她能自由出入有妖魔鬼怪出没的地方。如今归真故去，留在铜钱上的护持力也消散了。
“两位老师，究竟出了什么事？”万里支撑不住，任由梁柯扶着。
梁柯也是嘴角动了动，过了半晌才吐出两个字：“山上进了强盗。”
“不可能。”万里低呵一声，“老师武艺高强，怎会被区区小贼所害。”
梁柯回答：“我也觉得蹊跷。我父母说，他们收到信回到道场。帮着收尸的，是村长徐暮。徐村长本来要找老师商量下个月接待城中来视察的巡抚一事。但是他到了以后，却发现两位老师被一剑封喉，连遗言都没来得及留下……”
“……”
万里一时脑子里奔腾过很多想法，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仙家法术，有一种吸昔咒，能够短暂地提取被施咒人的记忆。
南冥家七世祖明存，十分擅长吸昔咒，借助此咒破解疑难悬案，官至大理寺卿。只是使此咒需要消耗大量精气，施咒者若心境不够宽广，还容易走火入魔。
万里告诉梁柯，那吊铜钱是归真施咒过的，能护她免除邪祟之扰。而今归真西去，附着于铜钱上的精气也随之不见，需要请一道人为自己重新镀一吊。否则仙体在身，很难操持葬礼。
梁柯虽然知道万里只是想支开自己，却没拂了万里的意思，带着父母下山请道人，顺便去山下买一些瓜果之类。
万里来到西屋，先对老师行跪拜礼：“两位老师，恕学生不孝来迟。学生一意孤行前来打扰二位老师，也是难安。学生希望两位老师给学生一个机会，让学生得见真相。”
随后，万里摆开阵势，把万缘放下，感通天地，画符念咒。
这是万里第一次使用咒语。感通天地，说来容易，却也困难。万里劝服自己不报执念，只求两位老师的回答。因而在茫茫识海中，找到了想要连接的时间点。她纵身一跃，跃进当下时空中。
那是一个原本就不是很晴朗的下午。一场连绵的秋雨下完，天气还闷闷的。
学堂下了课。归真收拾完学堂卫生，很淡定地回到屋子里打坐。
谦慈也在屋中看书。
谦慈和归真过午不食，现在两个孩子都在外面。晚饭也没必要烧了。
房中没有燃香，窗外又开始下雨。
万里正要到屋外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行踪，突然感觉自己的后颈被捏了起来——
正要回头看，又被一股力量压迫着浑身动不了。于是，万里就眼睁睁看着这个时空离自己越来越远，直到自己被抽离出来。
再一晃眼，眼前景色千变万化。正前方出现千朵祥云，祥云上站着一对夫妇。
万里定睛一瞧，确是归真、谦慈夫妇。她跌跌撞撞跑上去叫老师，却发现这两人虽然形貌和归真谦慈一样，却已经对尘世了无挂碍。
那男子正色道：“我本是天上仙将下凡历练，如今历炼期满，回到仙界为官，你莫要挂念凡躯，反障碍自己修行。”
万里摇摇头：“你是我的老师吗？”
“曾经是。”
万里不肯相信：“我的老师心怀慈悲，从不冷漠待人。怎会为了一官半职，丢下尘缘，直回仙庭？”
长得和谦慈一样的女子又开口道：“仁定小仙，你对仙界所知甚少。我欲告诉你，你也不一定知道。所谓人生，不过沧海一粟，天命既定，一点由不得人来篡改。这都是命数。”
万里恳切道：“既然两位星君相信命数，也必然知晓我命如何。能否让我知晓两位老师的遗愿遗言。这是我能为两位老师所做的最后的事情。我愿从此以后，不探究过去，好好生活。”
男仙长叹一口气，将一吊铜钱扔给万里：“这是他最后挂念的东西，如今交给你。此物贴身佩戴，可助你在妖障气下行走自如。”
“……”万里收下，拜过两位仙君，决定抽身清醒过来。
醒过来的万里见四周不变。两位老师的尸身还是静静地躺在那处。万里伸手去感受，却能感到他们的尸身开始在慢慢僵硬了。
她摊开手掌，手掌上确有一串铜钱，崭新的，看上去生机勃勃。
她站起身来，并没有觉得身上有什么大消耗。于是万里出门，进了藏书房。藏书房里一般堆着给学生们用的教材，还有归真整理的学生们的优秀作品。
万里细细翻找，在书架子中间寻到了归真的亲笔杜撰——应该是日记之类的。
整个书库中，并没有任何关于仙界的记载。只有几本书介绍道家的方术。
作为县老爷，梁柯将在道场里习得的节俭习惯带到了北渠。北渠百姓立刻富裕起来。万里也同在道场时一般，时常走到城里城外各个地方去侍奉长辈，很快就和当地的百姓打成一片。
因北渠是帝王最看重的地块，所以历任知县兢兢业业，没有留下残余问题。饶是如此，梁柯每日要处理的文书还是够他从早上看到下午。过了下午，梁柯又要时常去体察民情。因此，家中之事，他也没有太顾及得上。倒是万里在家中，开始接受南冥家的教导，阅读诸子百家典籍，修炼仙家法术。
过了一段时日，北渠被治理得井井有条，官民和谐。尤其是百姓们，很亲近万里，愿意将需求同万里说。万里再一一转告梁柯。梁柯和万里会一同想办法解决。
本以为日子能就这样平和地过下去。
这日下午，文书刚刚批阅完毕，县太府正准备闭门。突然有快马来报——
“老爷家乡来信，老爷家中有两位长辈三日前去世，要老爷夫人急速回到家中一趟！”
“什么？”
万里听了差点没晕过去：“可知道是哪两位？具体是什么情况？”
“不知。”
“……我这就写明状纸休假。”梁柯提笔，连夜收拾东西，雇两匹快马回源南。
五日后，二人到达归灵村。
道场上一片寂静。梁裕安和何巧菱从西屋出来，拉着万里的手大哭。
万里见两位长辈安好，心下更是焦急：“两位老师，是出什么事了？”
没人回答。万里跌跌撞撞走进西屋，见到归真、谦慈的尸骨，一下昏厥过去。
这一昏，就是一天一夜。万里醒来，见到憔悴的何巧菱，十分惭愧内疚：“妈，对不起……”
何巧菱摇摇头：“醒过来就好，醒过来就好……我的儿，我知道你难以接受这件事，我们也……事发太突然了，我和你公公在外面做生意，突然就收到急信被叫了回来。”
“两位老师，可都已安葬？”
“还没有下葬。”何巧菱顿了顿，“你可要去见老师们最后一面？”
“自、自然是要的。”万里扶了扶脑袋，觉得没来由的一阵头晕目眩，“都快两周了，还是早点让老师入土为安罢……我……都是我的错……”
何巧菱安慰道：“不是你的错。怎么会是你的错呢？你不过是担心过度，急火攻心了……老师们会原谅你的。”
万里坐起身：“我先去看看两位老师，一会儿再见夫君和公公。”
“动作慢点儿。”何巧菱很想伸手去扶一把，但是万里架住手臂说自己可以的。
何巧菱叹了口气，万里需要一个人安静一下。
万里走到西屋。两位老师的尸身已被打理过了，眼下着着他们常穿的灰青色学袍。，安安静静躺在棺椁之中。道场从来不点香，但是万里没有闻到腐臭的气味，反而嗅到老师的身体上传来的馨香。她伸手去握两位老师的手，柔软的，但是没有生机。
万里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离别前还在拥抱自己的谦慈，怎么突然躺在这里一动不动了呢？
万里眼中，一颗豆大的泪珠滴落下来。好像在此时此刻，她终于接受了，像父母一般养育自己长大的两位老师已经离去的事实。
她走出西屋，到客堂坐下。往常都是老师先坐，她才敢坐。老师一左一右地坐在她身边，她伸头去看对面来的客人。
“仁定……”梁柯走过来，为万里披上披风，“小心别感冒了……”
万里抬头一看，梁柯也是一脸憔悴，看上去这一日都没有阖眼。于是万里又开始自责：“抱歉……我算了，明日就办葬礼吧……老师说，葬礼要简洁……”
是的。到了道场，就是修行人。关于自己，所有一切，都要从简。
可自己出嫁那日，老师们却还是很夸张地装扮了道场，拿出积蓄来宴请所有乡亲们吃酒。
万里继续吸气，又觉得头晕。梁柯赶忙扶住马上要跌倒的万里。
万里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用真气割开自己的内袋。一吊铜钱掉了出来。
那是归真送给她辟邪用的。有了这吊钱，她能自由出入有妖魔鬼怪出没的地方。如今归真故去，留在铜钱上的护持力也消散了。
“两位老师，究竟出了什么事？”万里支撑不住，任由梁柯扶着。
梁柯也是嘴角动了动，过了半晌才吐出两个字：“山上进了强盗。”
“不可能。”万里低呵一声，“老师武艺高强，怎会被区区小贼所害。”
梁柯回答：“我也觉得蹊跷。我父母说，他们收到信回到道场。帮着收尸的，是村长徐暮。徐村长本来要找老师商量下个月接待城中来视察的巡抚一事。但是他到了以后，却发现两位老师被一剑封喉，连遗言都没来得及留下……”
“……”
万里一时脑子里奔腾过很多想法，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仙家法术，有一种吸昔咒，能够短暂地提取被施咒人的记忆。
南冥家七世祖明存，十分擅长吸昔咒，借助此咒破解疑难悬案，官至大理寺卿。只是使此咒需要消耗大量精气，施咒者若心境不够宽广，还容易走火入魔。
万里告诉梁柯，那吊铜钱是归真施咒过的，能护她免除邪祟之扰。而今归真西去，附着于铜钱上的精气也随之不见，需要请一道人为自己重新镀一吊。否则仙体在身，很难操持葬礼。
梁柯虽然知道万里只是想支开自己，却没拂了万里的意思，带着父母下山请道人，顺便去山下买一些瓜果之类。
万里来到西屋，先对老师行跪拜礼：“两位老师，恕学生不孝来迟。学生一意孤行前来打扰二位老师，也是难安。学生希望两位老师给学生一个机会，让学生得见真相。”
随后，万里摆开阵势，把万缘放下，感通天地，画符念咒。
这是万里第一次使用咒语。感通天地，说来容易，却也困难。万里劝服自己不报执念，只求两位老师的回答。因而在茫茫识海中，找到了想要连接的时间点。她纵身一跃，跃进当下时空中。
那是一个原本就不是很晴朗的下午。一场连绵的秋雨下完，天气还闷闷的。
学堂下了课。归真收拾完学堂卫生，很淡定地回到屋子里打坐。
谦慈也在屋中看书。
谦慈和归真过午不食，现在两个孩子都在外面。晚饭也没必要烧了。
房中没有燃香，窗外又开始下雨。
万里正要到屋外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行踪，突然感觉自己的后颈被捏了起来——
正要回头看，又被一股力量压迫着浑身动不了。于是，万里就眼睁睁看着这个时空离自己越来越远，直到自己被抽离出来。
再一晃眼，眼前景色千变万化。正前方出现千朵祥云，祥云上站着一对夫妇。
万里定睛一瞧，确是归真、谦慈夫妇。她跌跌撞撞跑上去叫老师，却发现这两人虽然形貌和归真谦慈一样，却已经对尘世了无挂碍。
那男子正色道：“我本是天上仙将下凡历练，如今历炼期满，回到仙界为官，你莫要挂念凡躯，反障碍自己修行。”
万里摇摇头：“你是我的老师吗？”
“曾经是。”
万里不肯相信：“我的老师心怀慈悲，从不冷漠待人。怎会为了一官半职，丢下尘缘，直回仙庭？”
长得和谦慈一样的女子又开口道：“仁定小仙，你对仙界所知甚少。我欲告诉你，你也不一定知道。所谓人生，不过沧海一粟，天命既定，一点由不得人来篡改。这都是命数。”
万里恳切道：“既然两位星君相信命数，也必然知晓我命如何。能否让我知晓两位老师的遗愿遗言。这是我能为两位老师所做的最后的事情。我愿从此以后，不探究过去，好好生活。”
男仙长叹一口气，将一吊铜钱扔给万里：“这是他最后挂念的东西，如今交给你。此物贴身佩戴，可助你在妖障气下行走自如。”
“……”万里收下，拜过两位仙君，决定抽身清醒过来。
醒过来的万里见四周不变。两位老师的尸身还是静静地躺在那处。万里伸手去感受，却能感到他们的尸身开始在慢慢僵硬了。
她摊开手掌，手掌上确有一串铜钱，崭新的，看上去生机勃勃。
她站起身来，并没有觉得身上有什么大消耗。于是万里出门，进了藏书房。藏书房里一般堆着给学生们用的教材，还有归真整理的学生们的优秀作品。
万里细细翻找，在书架子中间寻到了归真的亲笔杜撰——应该是日记之类的。
整个书库中，并没有任何关于仙界的记载。只有几本书介绍道家的方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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