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方老师
那是1991年的初冬的一天，天气已经微冷，我记得我已经穿上了厚外套。放学后，我又去教师办公室送作业，教师办公室内，很多老师正在悄悄地说着什么，透露出一股紧张的氛围。我刚喊了声报告，看到是方老师的学生来了，老师们都齐齐的闭了嘴，这种诡异让我产生了不好的联想。
有个老师告诉我，方老师不在办公室，估计是已经回宿舍去了。我按照惯例，把作业本都堆在方老师的课桌上，连忙从教师办公室退了出来。
我返回教室刚刚坐下，还没有来得及收拾书包，池杉出现在我的身旁，眼里神充满了焦虑和不安。池杉把我拉到窗口，指了指走廊尽头一个正在快步下楼的身影，告诉我那就是叶科长，又来学校找方老师闹离婚了。那个什么科长，脸色黑的吓人，这会肯定是去方老师宿舍了，可能要出大事。池杉扯了扯我的袖子，极力的鼓动我和他一起去方老师宿舍。
“你要是暗恋方老师你就自己去，拉着我一起算什么？壮胆吗”我的心情十分慌张，完全是在强作镇静。虽然爱情片看过不少，但这种清官都难管的家务事，一个高中生怎么会知道如何处理。我爸妈医院里经常也有这种家里打成一锅粥的，出面的不是德高望重，就是和蔼可亲。
我们两个学生去了能干什么，当保镖还是知心大姐？万一打起来，弄不好还得方老师保护我们。再者说，学生参与干涉老师的感情生活，不仅学生感到尴尬，更会让老师感到难堪。
然而，池杉非常坚定，他坚持要拉我一起去方老师的宿舍。他说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感情纠纷了，而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并且一再向我承诺，我们过去的目的只是保证方老师的安全，让两个人不要动手，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是非曲折我们一概不管一概不问，我只好勉强答应了。于是，我们从教师办公室取回了作业本，然后前往方老师的宿舍。
九十年代的宿舍其实可以是任何形式的，距离学校围墙三四米再砌一道平行的砖墙，两面墙上架上木梁和牛毛毡，再隔成若干间小房间，就成了年轻老师的宿舍。这么简陋的建筑称之为大棚更合适，自然没有上下水和暖气，因此每间宿舍门口都堆着取暖的蜂窝煤，空气中也不时飘过一些可疑的味道。
还没走近方老师的宿舍，已经传来隐约的叫骂声，隔壁两间宿舍的门也都打开了，几个不认识的青年老师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张望。当我们以送作业的名义敲开方老师的宿舍房门时，紧张的氛围已经达到了顶峰。正对着大门是一张兼做书桌和饭桌的旧课桌，方老师和她的爱人叶科长站在课桌两侧。
方老师的齐耳卷发原本整齐地垂在肩膀上，但现在却变得杂乱无章，像被谁用力揪住一样。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愤怒，额头上还渗出了几滴冷汗。叶科长目光如刀一样锋利，左手握拳正砸在课桌的一堆书上，而右手似乎正在上衣口袋里掏着什么。几年后当我看到电影《婚姻故事》中查理和妮可的争吵，我立刻回忆起了方老师。
我们的到来打破了紧张的气氛，却又让整个场景变得尴尬起来。方老师用略带颤抖的声音，告诉我们作业本放在桌上就行，却没有注意到自己蓬乱的头发上还沾着几片纸屑。叶科长没有说话，只是冷冷的看着我们，伸进口袋的右手缓缓地拿了出来，纂成的拳头垂在身旁。我注意到，池杉自从进门以后，眼神就一直放在叶科长的右手上，直到现在才转向了方老师。
为了拖延时间，我们两个用肉眼可见的慢动作来，在课桌上清理出来一块空地然后放下作业本。在这个过程的十几秒钟，宿舍里没有一个人说话，空气像是死了一般凝固。不管动作再怎么慢，究竟还是消耗不了多少时间，我们无法找到合适的理由继续待在宿舍里，却又死皮赖脸的不想走。
僵持了几秒钟后，池杉伸手把刚刚摆放好的作业本一推，一阵稀里哗啦的响动后，作业本撒了一地。我被池杉的举动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去看方老师，刚才还在和叶科长比赛用目光杀死对方的方老师，也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声响吓的打了个寒颤。
就在我和池杉蹲下身用同样的慢动作捡拾作业本的时候，还是叶科长终于先绷不住，冷冷地哼了一声，摔上了门走了。随着大门砰的一声被关上，方老师像是被抽空的气球，瞬间失去了老师的威严，重重的摔在了单人床上，眼里的愤怒一瞬间变成了空洞。
池杉朝着方老师的方向推了我一下，我不再管地上的作业本，有心想要学着电影里安慰伤心人的方法抱抱方老师，但是又不好意思真的抱，只能手足无措的坐在方老师身边，提心吊胆的看着她。反倒是方老师抱住了我，头靠在我的肩膀上，我感到有什么湿热的东西打湿了我的衣服。
过了一两分钟，池杉把作业本重新整理好放回了课桌上。然后拿起墙角的暖壶，又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在窗台上找到了茶杯，倒了杯热水递给了我。
我感激的看了池杉一眼，心想他也知道我刚才紧张的口干舌燥啊。然而池杉瞪了我一眼，又朝着方老师点了点头，原来这水不是给我的。
尽管生池杉的气，但我还是用尽量平静的声音喊了一声方老师，等她抬起头来，把水递给了她。方老师茫然地坐直了身子，从我手里接过水杯颤抖着小口喝水，眼神依然呆滞，像是迷失在某个无尽的黑暗中。
正在我傻坐着看方老师喝水的时候，池杉在宿舍的一角朝我招了招手，我尽量轻手轻脚的起身，生怕惊动了方老师以后会发生什么意外。原来池杉在宿舍角落里找到了另外一只茶杯，用暖瓶里的水烫了一下，也给我倒了一杯。我接过茶杯喝了一口，感觉心情已经彻底的恢复了，然而池杉把我拉到他身边背对着方老师，偷偷在我耳边说了一句话，差点让我直接从心动过速变成心脏停跳。
“刚才叶科长口袋里装了一把刀！”我心有余悸的回头看了看方老师，她眼神都已经恢复了正常，只是脸上挂满了哀伤的神色。今天真的是好危险，我们不来可能是两条人命，我们刚才要是说错什么话，弄不好就是四条人命。
又过了几分钟，我们听到方老师叫我们，我们才回到课桌前找了椅子坐下，这时候我才感到一阵的腿软。方老师已经恢复正常了，抢过暖壶给池杉也倒了一杯水，感谢了我们来给她送作业。其实我想，方老师只是说不出别的感谢的话而已。
方老师拉着我坐在她的单人床上，池杉则在刚才叶科长的位置上坐下。方老师强作镇定的问起了最近英语学习的情况，很多问题完全没有逻辑性，看得出来方老师内心还在慌乱中，这些问题只是拿来维护老师尊严的伪装。由于我的内心也同样的慌乱，回答的也是乱七八糟。
池杉后来这样形容那天我们的交流：宾主双方进行了亲切友好的交谈，就英语教学的各种问题充分交换了意见。宾主双方都对过去一段时间的作业完成情况表示了赞赏，尊重了羊肉泡馍风味英语这一历史遗留问题，并对继续订阅《中学生英语报》这一学校强制安排深表遗憾。会谈是有益的，增进了双方的了解，双方同意对抄袭作业这一行为严重关切，并保留采取进一步反应的权力。
方老师可能觉得不能冷落了池杉，随口也问了问池杉最近英语学习的情况。池杉想了好一会，然后说他最近看了一部英国电影，为了练习听力他看了好多遍。还没等方老师接话，就自顾自的讲起了电影剧情。
电影故事讲的是中世纪的伦敦，一对门当户对的男女Anna和Fraser，因为长辈之间的友谊而被安排结婚。他们原本以为这段婚姻会幸福美满，但很快他们发现彼此并不合适。尤其是Fraser，他心里一直有着另一个人的存在，只是因为家庭反对才没有和真正爱的人结婚。
而Anna则觉得自己是受害者，因此一直用不离婚来惩罚Fraser。两个人的婚姻经历了分分合合，拖延了好几年，最终把裂痕拖成了仇恨。Fraser的情人等不到他离婚，最终选择了悄然远嫁彻底消失。这个打击让Fraser倍受伤害，他将所有的错误归罪于Anna。
在一次激烈地争吵中，Fraser情绪失控，抽出匕首刺向了Anna，然后男人很快也被判了死刑。两家父母从最好的朋友变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儿女的悲剧成了相互指责的武器，后半生就在无休止的报复和反击中度过。
电影的最后，Anna的母亲的临终遗言给全片做了总结：Mostofthepainistheresultofrefusingtoleave.Thereisnodestinedmisfortune，onlythepersistenceofnotlettinggoofdeath.大部份的痛苦，都是不肯离场的结果，没有命中注定的不幸，只有死不放手的执着。
池杉讲的很平淡，还不如平时我们四人谈论电影时候的绘声绘色，但我分明看到方老师的眼神，随着故事闪过痛苦、挣扎和释然。爱情并不总是美好的，有时候它也是一种沉重的负担。或许，现在是时候放下那些无法承受的负担，给自己和对方一些解脱了。
就算我对方老师的婚姻一无所知，我也知道池杉的故事应该是说中了要害。等到池杉讲完，宿舍内一时间陷入了沉默，三个人各怀心事得装作喝水。
池杉刚开始讲电影得时候，窗外得天空还是一层淡淡的金黄色，随着故事的推进，太阳的光芒逐渐减弱，周围的云朵被染成了粉红色，像一片片棉花糖悬浮在空中。故事到尾声，随着太阳的落下，金黄色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深紫色和暗蓝色。晚霞的颜色也从粉红色变为深红色，最后变为深紫色，最后整个天空如同拉上了大幕的舞台陷入了黑暗，只有天边还有微弱的霞光在跳动。
宿舍沉重的氛围又持续了一段时间，今天算是平安度过了，我在桌子下面踢了池杉一脚示意他该走了。方老师起身客气了一下，然后抓了本作业说她要开始改作业，就不送我们了。我自然是更加客气的让方老师不要送，眼光从桌上扫过，方老师面前铺开的作业本放反了。
从方老师宿舍出来，我终于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然后狠狠的给了池杉两拳。都是这个家伙，今天差点被他坑死了，字面意义的死了。池杉没有躲闪，乐呵呵的似乎还挺享受，看着他的嬉皮笑脸我又追加了一瓶冰峰汽水的经济惩罚。
喝着罚款来的汽水，我把憋了半天的问题抛了出来。池杉讲的那部电影叫什么名字？这个故事总觉得怪怪的，不但剧情怪而且主角的名字也怪。池杉说他忘了，这完全是借口，剧情和台词记得那么熟怎么会不记得电影名字。
第二天的英语课上，一个陌生的代课老师走进教室，学生们惊讶地看着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样的情景持续了几天，每次英语课都是由这位代课老师授课，最后干脆正式换成了三班的班主任岳老师。同学们开始猜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他们喜爱的方老师突然消失了。
谣言四起，有人说方老师生病了，有人说她调走了。终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一颗重磅八卦在校园里迅速传开。方老师离婚了，同时也辞去了教师职位，前往遥远的海南下海去了。
我多次追问池杉那部电影的情况，随着问的次数多了，我发现池杉的回答和在方老师宿舍讲的出现了差异，就连故事发生的时代背景和地点都对不上。
稍微诈他一下，上次你不是说发生在纽约吗？
池杉就开始耍赖：有吗？那就是纽约。不是纽约？这个不重要。
另外一个证据是，Anna和Fraser这两个名字，就是高一英语课本上习题里的，一看就是那天从作业本上临时剽窃的，连瞎编都这么不上心，好歹起个Rose和Jack。
很明显，这个所谓的电影，就是池杉瞎编的！
最后在我持续不断的追问下，池杉终于承认了瞎编的罪行，然后说出了一个更加令人震惊的答案。这个故事的来源，是他在梦看到的公审大会，叶科长在教师宿舍用匕首刺死了方老师。那天池杉非要拉着我一起去找叶老师，就是因为看到了现实中的叶科长，和他在梦中看到的一模一样。这让池杉相信，如果没有人去打断吵架开解方老师放手，梦里的血腥案件就会发生。
有个老师告诉我，方老师不在办公室，估计是已经回宿舍去了。我按照惯例，把作业本都堆在方老师的课桌上，连忙从教师办公室退了出来。
我返回教室刚刚坐下，还没有来得及收拾书包，池杉出现在我的身旁，眼里神充满了焦虑和不安。池杉把我拉到窗口，指了指走廊尽头一个正在快步下楼的身影，告诉我那就是叶科长，又来学校找方老师闹离婚了。那个什么科长，脸色黑的吓人，这会肯定是去方老师宿舍了，可能要出大事。池杉扯了扯我的袖子，极力的鼓动我和他一起去方老师宿舍。
“你要是暗恋方老师你就自己去，拉着我一起算什么？壮胆吗”我的心情十分慌张，完全是在强作镇静。虽然爱情片看过不少，但这种清官都难管的家务事，一个高中生怎么会知道如何处理。我爸妈医院里经常也有这种家里打成一锅粥的，出面的不是德高望重，就是和蔼可亲。
我们两个学生去了能干什么，当保镖还是知心大姐？万一打起来，弄不好还得方老师保护我们。再者说，学生参与干涉老师的感情生活，不仅学生感到尴尬，更会让老师感到难堪。
然而，池杉非常坚定，他坚持要拉我一起去方老师的宿舍。他说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感情纠纷了，而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并且一再向我承诺，我们过去的目的只是保证方老师的安全，让两个人不要动手，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是非曲折我们一概不管一概不问，我只好勉强答应了。于是，我们从教师办公室取回了作业本，然后前往方老师的宿舍。
九十年代的宿舍其实可以是任何形式的，距离学校围墙三四米再砌一道平行的砖墙，两面墙上架上木梁和牛毛毡，再隔成若干间小房间，就成了年轻老师的宿舍。这么简陋的建筑称之为大棚更合适，自然没有上下水和暖气，因此每间宿舍门口都堆着取暖的蜂窝煤，空气中也不时飘过一些可疑的味道。
还没走近方老师的宿舍，已经传来隐约的叫骂声，隔壁两间宿舍的门也都打开了，几个不认识的青年老师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张望。当我们以送作业的名义敲开方老师的宿舍房门时，紧张的氛围已经达到了顶峰。正对着大门是一张兼做书桌和饭桌的旧课桌，方老师和她的爱人叶科长站在课桌两侧。
方老师的齐耳卷发原本整齐地垂在肩膀上，但现在却变得杂乱无章，像被谁用力揪住一样。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愤怒，额头上还渗出了几滴冷汗。叶科长目光如刀一样锋利，左手握拳正砸在课桌的一堆书上，而右手似乎正在上衣口袋里掏着什么。几年后当我看到电影《婚姻故事》中查理和妮可的争吵，我立刻回忆起了方老师。
我们的到来打破了紧张的气氛，却又让整个场景变得尴尬起来。方老师用略带颤抖的声音，告诉我们作业本放在桌上就行，却没有注意到自己蓬乱的头发上还沾着几片纸屑。叶科长没有说话，只是冷冷的看着我们，伸进口袋的右手缓缓地拿了出来，纂成的拳头垂在身旁。我注意到，池杉自从进门以后，眼神就一直放在叶科长的右手上，直到现在才转向了方老师。
为了拖延时间，我们两个用肉眼可见的慢动作来，在课桌上清理出来一块空地然后放下作业本。在这个过程的十几秒钟，宿舍里没有一个人说话，空气像是死了一般凝固。不管动作再怎么慢，究竟还是消耗不了多少时间，我们无法找到合适的理由继续待在宿舍里，却又死皮赖脸的不想走。
僵持了几秒钟后，池杉伸手把刚刚摆放好的作业本一推，一阵稀里哗啦的响动后，作业本撒了一地。我被池杉的举动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去看方老师，刚才还在和叶科长比赛用目光杀死对方的方老师，也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声响吓的打了个寒颤。
就在我和池杉蹲下身用同样的慢动作捡拾作业本的时候，还是叶科长终于先绷不住，冷冷地哼了一声，摔上了门走了。随着大门砰的一声被关上，方老师像是被抽空的气球，瞬间失去了老师的威严，重重的摔在了单人床上，眼里的愤怒一瞬间变成了空洞。
池杉朝着方老师的方向推了我一下，我不再管地上的作业本，有心想要学着电影里安慰伤心人的方法抱抱方老师，但是又不好意思真的抱，只能手足无措的坐在方老师身边，提心吊胆的看着她。反倒是方老师抱住了我，头靠在我的肩膀上，我感到有什么湿热的东西打湿了我的衣服。
过了一两分钟，池杉把作业本重新整理好放回了课桌上。然后拿起墙角的暖壶，又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在窗台上找到了茶杯，倒了杯热水递给了我。
我感激的看了池杉一眼，心想他也知道我刚才紧张的口干舌燥啊。然而池杉瞪了我一眼，又朝着方老师点了点头，原来这水不是给我的。
尽管生池杉的气，但我还是用尽量平静的声音喊了一声方老师，等她抬起头来，把水递给了她。方老师茫然地坐直了身子，从我手里接过水杯颤抖着小口喝水，眼神依然呆滞，像是迷失在某个无尽的黑暗中。
正在我傻坐着看方老师喝水的时候，池杉在宿舍的一角朝我招了招手，我尽量轻手轻脚的起身，生怕惊动了方老师以后会发生什么意外。原来池杉在宿舍角落里找到了另外一只茶杯，用暖瓶里的水烫了一下，也给我倒了一杯。我接过茶杯喝了一口，感觉心情已经彻底的恢复了，然而池杉把我拉到他身边背对着方老师，偷偷在我耳边说了一句话，差点让我直接从心动过速变成心脏停跳。
“刚才叶科长口袋里装了一把刀！”我心有余悸的回头看了看方老师，她眼神都已经恢复了正常，只是脸上挂满了哀伤的神色。今天真的是好危险，我们不来可能是两条人命，我们刚才要是说错什么话，弄不好就是四条人命。
又过了几分钟，我们听到方老师叫我们，我们才回到课桌前找了椅子坐下，这时候我才感到一阵的腿软。方老师已经恢复正常了，抢过暖壶给池杉也倒了一杯水，感谢了我们来给她送作业。其实我想，方老师只是说不出别的感谢的话而已。
方老师拉着我坐在她的单人床上，池杉则在刚才叶科长的位置上坐下。方老师强作镇定的问起了最近英语学习的情况，很多问题完全没有逻辑性，看得出来方老师内心还在慌乱中，这些问题只是拿来维护老师尊严的伪装。由于我的内心也同样的慌乱，回答的也是乱七八糟。
池杉后来这样形容那天我们的交流：宾主双方进行了亲切友好的交谈，就英语教学的各种问题充分交换了意见。宾主双方都对过去一段时间的作业完成情况表示了赞赏，尊重了羊肉泡馍风味英语这一历史遗留问题，并对继续订阅《中学生英语报》这一学校强制安排深表遗憾。会谈是有益的，增进了双方的了解，双方同意对抄袭作业这一行为严重关切，并保留采取进一步反应的权力。
方老师可能觉得不能冷落了池杉，随口也问了问池杉最近英语学习的情况。池杉想了好一会，然后说他最近看了一部英国电影，为了练习听力他看了好多遍。还没等方老师接话，就自顾自的讲起了电影剧情。
电影故事讲的是中世纪的伦敦，一对门当户对的男女Anna和Fraser，因为长辈之间的友谊而被安排结婚。他们原本以为这段婚姻会幸福美满，但很快他们发现彼此并不合适。尤其是Fraser，他心里一直有着另一个人的存在，只是因为家庭反对才没有和真正爱的人结婚。
而Anna则觉得自己是受害者，因此一直用不离婚来惩罚Fraser。两个人的婚姻经历了分分合合，拖延了好几年，最终把裂痕拖成了仇恨。Fraser的情人等不到他离婚，最终选择了悄然远嫁彻底消失。这个打击让Fraser倍受伤害，他将所有的错误归罪于Anna。
在一次激烈地争吵中，Fraser情绪失控，抽出匕首刺向了Anna，然后男人很快也被判了死刑。两家父母从最好的朋友变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儿女的悲剧成了相互指责的武器，后半生就在无休止的报复和反击中度过。
电影的最后，Anna的母亲的临终遗言给全片做了总结：Mostofthepainistheresultofrefusingtoleave.Thereisnodestinedmisfortune，onlythepersistenceofnotlettinggoofdeath.大部份的痛苦，都是不肯离场的结果，没有命中注定的不幸，只有死不放手的执着。
池杉讲的很平淡，还不如平时我们四人谈论电影时候的绘声绘色，但我分明看到方老师的眼神，随着故事闪过痛苦、挣扎和释然。爱情并不总是美好的，有时候它也是一种沉重的负担。或许，现在是时候放下那些无法承受的负担，给自己和对方一些解脱了。
就算我对方老师的婚姻一无所知，我也知道池杉的故事应该是说中了要害。等到池杉讲完，宿舍内一时间陷入了沉默，三个人各怀心事得装作喝水。
池杉刚开始讲电影得时候，窗外得天空还是一层淡淡的金黄色，随着故事的推进，太阳的光芒逐渐减弱，周围的云朵被染成了粉红色，像一片片棉花糖悬浮在空中。故事到尾声，随着太阳的落下，金黄色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深紫色和暗蓝色。晚霞的颜色也从粉红色变为深红色，最后变为深紫色，最后整个天空如同拉上了大幕的舞台陷入了黑暗，只有天边还有微弱的霞光在跳动。
宿舍沉重的氛围又持续了一段时间，今天算是平安度过了，我在桌子下面踢了池杉一脚示意他该走了。方老师起身客气了一下，然后抓了本作业说她要开始改作业，就不送我们了。我自然是更加客气的让方老师不要送，眼光从桌上扫过，方老师面前铺开的作业本放反了。
从方老师宿舍出来，我终于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然后狠狠的给了池杉两拳。都是这个家伙，今天差点被他坑死了，字面意义的死了。池杉没有躲闪，乐呵呵的似乎还挺享受，看着他的嬉皮笑脸我又追加了一瓶冰峰汽水的经济惩罚。
喝着罚款来的汽水，我把憋了半天的问题抛了出来。池杉讲的那部电影叫什么名字？这个故事总觉得怪怪的，不但剧情怪而且主角的名字也怪。池杉说他忘了，这完全是借口，剧情和台词记得那么熟怎么会不记得电影名字。
第二天的英语课上，一个陌生的代课老师走进教室，学生们惊讶地看着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样的情景持续了几天，每次英语课都是由这位代课老师授课，最后干脆正式换成了三班的班主任岳老师。同学们开始猜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他们喜爱的方老师突然消失了。
谣言四起，有人说方老师生病了，有人说她调走了。终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一颗重磅八卦在校园里迅速传开。方老师离婚了，同时也辞去了教师职位，前往遥远的海南下海去了。
我多次追问池杉那部电影的情况，随着问的次数多了，我发现池杉的回答和在方老师宿舍讲的出现了差异，就连故事发生的时代背景和地点都对不上。
稍微诈他一下，上次你不是说发生在纽约吗？
池杉就开始耍赖：有吗？那就是纽约。不是纽约？这个不重要。
另外一个证据是，Anna和Fraser这两个名字，就是高一英语课本上习题里的，一看就是那天从作业本上临时剽窃的，连瞎编都这么不上心，好歹起个Rose和Jack。
很明显，这个所谓的电影，就是池杉瞎编的！
最后在我持续不断的追问下，池杉终于承认了瞎编的罪行，然后说出了一个更加令人震惊的答案。这个故事的来源，是他在梦看到的公审大会，叶科长在教师宿舍用匕首刺死了方老师。那天池杉非要拉着我一起去找叶老师，就是因为看到了现实中的叶科长，和他在梦中看到的一模一样。这让池杉相信，如果没有人去打断吵架开解方老师放手，梦里的血腥案件就会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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