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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未知是一种幸运

    从我第一次相信碎片理论开始,我就一直有个疑问:我现在面对的池杉,到底是谁?是真正的属于这个时间的池杉,还是来自其他碎片的池杉。我问过池杉这个问题,却从来没有正面回答,直到有一天,我第一次意识到,我正在面对一个来自未来碎片中的池杉。

    那是1993年的冬天,好像是12月初的一天。那天早上,我刚刚骑着自行车离开家属区,就听到池杉在身后喊我的名字。池杉向我解释,最近他父母都不在西安,所以他住在东大街的亲戚家,和我顺路所以专门来等我。

    在八九十年代,西安人习惯将西安火车站铁路以北的棚户区称之为道北,那个时代治安最混乱的地区。池杉住在小北门以外,铁路线的北边城乡结合部,广义上也的道北地区。这个解释勉强算是合理,从池杉家骑自行到我家,需要沿着自强西路自强东路一路骑到头,然后从太华南路拐到长缨西路,学校几乎就在我家和池杉家的中点上。因此,池杉绝无可能专门绕出多不止一倍的路程来找我。

    我很不以为然的向着池杉撇撇嘴,算是勉强同意了和他一起骑自行车上学,但心里很高兴。1993年暑假后文理分班,我们的小团队瞬间瓦解,我在文科七班,袁丽萍在文科八班,池杉和尹涛在理科三班。由于课程差异大,放学时间经常对不上,我们中午吃饭打牌的活动没了,碎片研究工作则几乎停摆,我和池杉一个月也难得见一次。

    在随后的几个星期里,我每天都会提前半小时从家里出门,在家属院门口和池杉会合一起去吃早餐,再一起去学校。池杉是个大吃货!为了吃点好的,他真是不怕绕路。

    后宰门的澄城水盆羊肉汤清肉烂,冬天吃一碗全天都暖烘烘。

    药王洞的麻辣米线和笼笼肉夹馍简直绝配,就是吃完舌头和嘴唇都失去了知觉。

    和平电影院对面的炸酱刀削面,看着没什么特别,但面条在牙齿上弹跳的感觉令人陶醉。

    就连我不是很喜欢的胡辣汤,池杉给我加上一根撕碎的油条,立马变得口感丰富层次分明。

    不过有时候,我甚至觉得池杉是为了绕路而绕路,明明到处都有的肉夹馍,他非要拽着我去某一家,然而味道也并没有什么特别。也许,他只是想拉长这段路和时间。

    就在1993年12月31日,1993年最后一天的早晨,在已经成了习惯的共进早餐时间,我无意中发现,池杉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下了手里的甑糕,用非常奇怪的眼神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的手表。

    我在池杉眼前挥了挥手,把他的目光吸引到我这里。池杉看着我笑了起来,完全没什么可笑的事情,却笑得那么开心,眼里充满了光。池杉的眼神激动,闪烁着喜悦,像是见到了分离很久的老朋友,像是登上月球的宇航员回看地球,也像是出国二十年的学生再回到曾经的校园。随着池杉的笑,他眼里的光随之晃动,像是深夜冰湖倒影的银河。年轻的我不能理解那些是什么,但直觉告诉我,那是喜悦的泪水。

    池杉的目光如同夏日的阳光,驱散了我身边冬日的寒意,仿佛一瞬间从冬天回到了夏天。我的脸颊不好意思的泛起红晕,浑身燥热仿佛被暖气所包围,热气从衣领口不断涌出。在池杉的目光里,我感觉有点手足无措,于是丢下池杉径直走向自行车开始整理书包。其实书包并没有什么可整理的,只需直接扔进车筐即可,但慌乱之下却不知道被哪本不幸的书卡住了,无论如何也无法塞进去。

    池杉也走到我身边,自然而然地双手抓住我的肩膀,让我转过来面对着他。池杉的表情不再像刚才那样激烈,但笑容依旧挂在嘴角眼角,思念和关爱溢了出来,我觉得下一秒他就要将我拥入怀中。我已经意识到了,现在的池杉应该是来自未来的人,他眼神中的成熟无法伪装,直接而炽热的表达也不是当时那个时代的方式。

    不过,预想中的热烈拥抱没有发生,更没有我提心吊胆的吻,池杉只是这么看着我看了很久,然后帮我整理了一下车筐里的书包,然后拍拍我的肩膀,说了声走吧就推起了自己的自行车。

    我的头脑中一片混乱,看过的狗血爱情剧情一起涌上脑海,各种猜想、幻想、胡思乱想交织在一起,把我钉在了原地无法移动脚步。我拉开了羽绒服的拉链,又把围巾都解开,接近零度的冷风让我连着打了几个哆嗦,乱七八糟的念头果然一瞬间消失。我胡乱的把围巾塞在羽绒服口袋里,推着自行车追了上去,拦住了池杉。

    我选择了开门见山的问池杉,你上次见我是什么时候?

    这个问题是短时间内,我能想到最有迷惑性的问题,只要池杉能给出一个正面回答,比如两年前什么的,这就等于承认了他来自未来的碎片。然后我就会追问上次见面的时间地点,从而推理出我和池杉未来的关系。池杉没有上当,他一个字都没有说,比我想象的更加成熟稳重。池杉停下车,摘下手套,走到我身边,给我拉上羽绒服拉链,再给我重新围好围巾。这一套动作毫无停顿非常自然,没有矫揉造作,没有深情款款,熟练的如同我妈。

    我呆若木鸡,眼睁睁任他摆布,心里翻涌着一个念头:这些事情他一定是做过很多次。对我,或者对别人。

    池杉做完这些,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心里终于压制不住了。我看到他的嘴唇在轻轻的颤抖,几乎要开口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被咽了回去。

    终于,池杉伸出手来,在我的脸颊上轻轻的抚摸了一下。他的手指缓缓从我耳边滑到下巴,我能感到他手指尖传来的热量,还有一丝丝颤抖。也许今天的年轻人无法理解,这是我们在高中相识之后的两年半中,唯一的一次身体接触。

    “在未来降临之前,未知是一种幸运”,随着这个轻抚的动作,池杉,这个来自于未来的池杉,说出了这个早晨唯一的一句话。然后,池杉眼里炽热的火光也又闪耀了一下,随后熄灭了。

    “未知是一种幸运”,这句话几乎肯定了,那个池杉来自未来。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不认为我们应该利用碎片对窥视未来。为什么保持未知才更好?这句话可以理解的方向很多,甚至包括:世界即将毁灭,还是稀里糊涂的死来的比较痛快。很多年后,我在小说里面看到这样的一个观点,永生和预知都是最大的天罚。所以,带着对未来的无知去冒险,也许是池杉认为最好的选择。

    我曾经很多次的回忆那个早晨,回忆池杉的每一个眼神,回忆他的每一个动作,回忆他留在我脸颊上的感觉。我猜测我们可能成为恋人,可能有过美好的爱情,但最终没能成为长相厮守的一家人。池杉来自的那个时间,可能已经和我分开了很长一段时间,而且是不经常见面甚至很少联系的那种。后来的时间证明,我的推测基本都应验了。我们一南一北,我在BJ池杉在深圳相距两千多公里,我在巴黎池杉在深圳相距一万多公里,距离终究还是隔在了我们俩之间。

    未来的池杉再没有出现,但那一次的略带亲昵的接触之后,池杉和我的关系一下子拉近了。1994这一届高中有8个班,占据了教学楼的两层,理科一二三四班在三楼,理科五六班和文科七八班在四楼。池杉的理科三班和我的文科七班并不在同一层楼,但我能经常在课间的走廊上遇到池杉。有时候他是在走廊上漫无目标的溜达,有时候是靠在栏杆上假装看楼下。但我知道,他是来看我的。我发现了他,目光相遇的时候,他的目光不像以往那样躲躲闪闪,而是自然的报以微笑,笑容青涩但真诚。

    1994年的春节来的比平时更早一些,高三年级的期末考试之后,距离春节已经只有一个星期了。散学典礼后,高三年级搞了一次春节联欢会。说是联欢会,其实还是以每个班级为单位,在自己的教室里面表演节目。理科班男生多,节目自然准备的又少又无趣,还没多久观众就全都跑到了文科班,最后两个文科班变成了实际上的年级联欢会。

    那个年代能做的装饰手段非常有限,没有电商平台上各种专业的服化道可以采购,有的话也采购不起。当时最主要的装饰手段,是把彩色皱纹纸缠在日光灯管上当作彩灯。皱纹纸都是深红、墨绿、土黄这种浓稠的颜色,日光灯惨白的灯光穿透之后就被成了暧昧粉红、青青草原绿和黄土高原黄这样更为恶俗的颜色。我们乐此不疲在有限的条件中,设计各种颜色搭配,造就的灯光效果简直是浓浓的发廊风。

    那一次期末考试我的成绩不错,因此心情相当的好,和几个女生跳了一个少数民族舞。我们没有专业服装,尽量穿了颜色鲜艳的羊毛衫再戴上一顶小花帽,就到教室中心去表演。当我把双臂平举在下颌扭动脖子的时候,我看到池杉出现在观众的头顶。池杉、尹涛和袁丽萍三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潜入了文课七班的教室,由于挤不进人群就站在了靠墙的课桌上。

    三个人一起为我热烈的鼓掌叫好,尹涛还把手指塞进嘴里吹了个响亮的口哨。舞台是教室中心的一片空地,录音机喇叭几乎音质可言,包括我在内的几个女生动作更是业余,连最基本的动作一致都做不到。但我第一次感觉到自己仿佛化身为一只自由翱翔的天鹅,尽情的释放内心的自由和快乐,这是我第一次真正的感觉到“青春”两个字的含义。

    春节之后的寒假非常短暂,然后一眨眼就到了开学。

    高三的最后一个学期过的很平淡,我的生活恢复到了普通高三学生应有的常态,学习成为生活的几乎唯一内容。碎片的研究暂停了下来,但是中午的约会却没有停。我们四个人总是凑在一起吃午饭,吃完饭就在一起看报纸。报纸是池杉带来的《华尔街日报》英文版,都已经过期了半年以上,不过这样有个好处,很多新闻我们已经知道了,看起来稍微容易一点。

    我们经常比赛,5分钟看完一段然后翻译,其他人挑错。尹涛总是挑体育版来翻译,明明是足球新闻,Offside却被他翻译成回场犯规。完全是欺负我们女生对体育不熟悉,两个英语尖子生都没有发现,池杉用沉默帮他隐瞒了罪行。池杉更喜欢翻译商业新闻,按他的说法,他总是做阅读理解的时候分不清地名和人名,商业新闻看得多了有点帮助。我和袁丽萍没有特别的喜好,不过既然男生们挑走了自己感兴趣的部分,我们更多的是选择文化和生活相关内容来翻译。这些翻译工作不但让我们的英语水平有了进步,也从方方面面展示了另一个国度的生活点滴。我和袁丽萍后来都选择出国,不能不说还是受了一点这方面的影响。

    除了读报纸,我们也互相出题考试,文科理科都要考语文数学,所以出题的范围也只是在这两科里面,四个人互相交换题目,公认答题最差的要被罚负责第二天的零食。于是,我们都挖空了脑筋,在题目里面给对方挖坑下套,从附录注脚等小字注解里面找题目,做完改卷的时候,就是各种图穷匕见的批斗大会。

    不知道是我们都属于慢热的学生,还是说这种建立在变态快乐上的教育更适合已经接近变态的高三学生。高三的最后一个学期,我们四个人的成绩都稳步提高。原本都在班级里面处于中下地位的我,一模二模几次考试,居然高中生涯第一次进入了班级前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