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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盗贼之辩

    栾氏的厅堂面积很大,栾施坐在屏风之下,沉默不语,屏风后传来环佩叮当的悦耳之声。

    “无赖子大言不惭。”躲在屏风后面的女孩不屑地撇撇嘴。

    “阿姊,这就是盗跖之子吗?”

    另一个女孩听见屏风后铿锵有力的声音不禁有些好奇,刚要探头张望一下,却被阿姊一把拉住,压低声音说道:“不许胡闹。”

    她们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在寂静的大堂内却清楚地传入展彭耳中。

    展彭的脸色不禁变得尴尬。

    这位大小姐怎么今天也在这里?

    栾施有二女,长女名玥,次女名璃。

    玥他自然是见过的,生平挨的一大半打,都因这位大小姐而起。无赖子的名声,也因为这位大小姐而起。

    胜叔也是十分诧异,心中不免嘀咕道,难道栾氏已经沦落到让女子听政的地步了吗?他看着不时咳嗽的栾施,心中亦是恻然。

    “栾氏无后,其仇敌大概可以高枕无忧了。”他暗自想到。

    一个家族的希望,在于嫡系后人的兴盛,譬如赵氏,纵然嫡系之中,只剩下一个赵武,也有可能死灰复燃、东山再起,若赵武是一个女子,恐怕赵氏才是真的灭亡。

    栾氏如今也是同样的情况,那栾氏的两位小姐,纵然天姿国色,也算不得栾氏之后。

    “足下何意?”栾辄问道。

    展彭却看着栾施,平静地说道:“当年栾氏的遭遇,还不足以为例吗?齐国以栾氏为利剑,图谋晋国,栾氏族灭;而现在田氏利用泰山之众为利剑,所图谋的是什么,可以说路人皆知,恐怕栾氏之前车,就是泰山众之后辙。”

    这番话说的栾施和栾辄脸色巨变,尤其是栾施,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屏风后面的栾玥,顿时俏脸铁青,玉手紧握成拳,贝齿紧咬绛唇,美眸几乎要喷出火来。

    “无赖子不知轻重,竟然对栾氏如此无礼!”她心中自是愤愤不平。

    这恰恰是栾氏最大的伤疤。

    当年栾盈逃亡齐国,齐庄公就企图利用栾氏图谋晋国,正好晋国嫁女于吴,齐庄公就利用送滕妾的机会,让栾盈和他的武士藏在篷车中,把他送到曲沃,栾盈连结曲沃大夫胥午叛乱,最终导致栾氏失败而灭族。

    其实栾盈如果稳健一些,纵然不能回国,栾氏也可以在列国间保持大家族的地位,甚至栾盈为人,礼贤下士,在晋国的人设很是不错,被驱逐后,晋国很多人颇为同情,若是栾氏不叛,回国的机会也不是没有。

    可惜这一切全为齐庄公取代晋国的野心所利用。

    现在的齐国,田氏正向齐国大肆收买人心,居心不可揣度,齐国大夫晏婴就预言,“齐国的国政终将归于田氏。”

    此时田氏收买泰山盗贼,其叵测之野心,跟当年齐庄公利用栾氏,实在没有什么差别。

    气氛有些压抑,宰胜似乎也觉得展彭说的过分了一些,他朝着展彭使了个眼色,见他丝毫不为所动,心中叫苦道:“少主当面揭人之短,这栾氏岂肯罢休?”

    “足下所言,未免太过无礼。”栾辄不悦道。

    他恰恰是栾氏中比较倾向齐黥的。栾氏在泰山下,已经有近三十年,家臣们都已心灰意冷。

    没有别的缘故,就是栾氏无子,栾施身体又不好,也不像是能有子嗣的样子,家臣们纵然再忠诚,也该到了为自己考虑的地步了,向田氏效忠,跟向栾氏效忠,又有什么区别。

    “无礼?”展彭的声音大了几分,“辄叔此言,欺人还是欺天?当年栾氏来奔,是因为走投无路,栾怀子(栾盈谥号为怀)死后,诸国谁敢收留栾氏之子?

    而家父独独接纳,给栾氏田土、财帛,牛马、粮食也无所不予,又分徒众给栾氏,栾氏才得以立身于此。这些年来,又何尝没有一天不对栾氏以礼相待。

    如今父不过在秦未归,栾氏就和齐人一道谋算主营,以恩为仇如此,还敢说在下无礼吗?”

    这一席话说完,栾施、栾辄都是脸有惭色。

    屏风后的栾玥脸色微变,“这无赖子,怎么说话跟以前大不相同。”

    一旁的栾璃,趁着栾玥分神的机会,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探出头看了一眼,又急忙缩回小脑袋,眼神迷离地看着身边的姐姐,心中暗思:“为何阿姊一口一个‘无赖子’,我看着却是不像。”

    栾施脸色稍缓,看着展彭,严肃地说道:“子不必多疑,栾氏如有此心,明神殛(ji)之。”

    从“足下”到“子”,栾氏此刻对展彭才算得上有了一些敬意,展彭的心中也宽了一分。

    他已朝栾施拱手道:“小子狂悖之言,叔父莫怪。”

    栾辄也收起轻视之心,他斟酌着语气说道:“栾氏确实多受令尊之惠,终不敢忘。否则,就不会约展子到此相见。

    只不过如今跖大人未归,栾氏和其他几家,所难以安心的原因,就是不知道何所归依。若是……”

    栾辄有些说不下去,他也打量着展彭,见他不卑不亢、神态自若的样子,昂然而视、无所畏惧的神态,心中暗暗摇头。

    “若是此子能够早一些有这样的表现,而不是如以前一样混账,各家又如何会惴惴不安,现在却是难以得到大家的信服,为时已晚。”

    “这是可以理解的。”展彭点点头道,“不过在下有一言,还请栾氏慎思。”

    栾施、栾辄互相看了一眼,都是颇为好奇。

    “子姑且言之。”栾施微笑着说。

    “自古以来,成者王侯,败者贼寇。所以,跖之徒虽然有盗贼之名,不足为恶,而一旦失败,盗贼之名怕是传于后世而无法挽回。”

    成王败寇,栾施、栾辄先是惊诧,又同时微微点头,屏风后的大小姐美眸顾盼,心中也勉强赞道:“‘无赖子’此言倒是不差,当年栾氏为范氏算计,固宫一战一击不中,不得不在泰山与盗跖为伍,若是胜负更易,怕是此时坐在这里的,就是范氏之族了。”

    展彭接着说道:“如今,各国内……君主和诸卿之间,纷争扰攘不绝,失位之君,失家之族,出奔于他国者,比比皆是。

    眼下之齐鲁,有齐鲁之争夺汶阳田、齐国田氏与公族之争、鲁国三桓与国君之争,每一个争执的胜负,都不是短期内能够决定胜负的。

    我等虽然居于其中,其实安稳如同泰山一般,若是着急投靠其中一方,反而会引起其他各方的敌视,这并不是明智的选择。

    莫如合泰山之众,强泰山之兵,足徒众衣食,据泰山之高,观天下之变,等待时机,选择最终的胜者而追随,这难道不是保全的办法,不是长久之计吗?”

    众人一听此言,都流露出深思的表情,一旁的宰胜却是不胜欣慰,看着身边的小主,愈加满意。

    “可惜啊……”宰胜心中又一次感慨。

    栾氏对展彭已经不敢有任何的轻视,就是屏风后的大小姐听得也极为认真。

    “我还有个疑问,展子可否为我解惑?”栾施目光闪烁,低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