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工营叛我
栾施所说的是《郑风·将仲子》中的一句。
“将仲子兮，无逾我里，无折我树杞。岂敢爱之？畏我父母。仲可怀也，父母之言，亦可畏也。
将仲子兮，无逾我墙，无折我树桑。岂敢爱之？畏我诸兄。仲可怀也，诸兄之言，亦可畏也。
将仲子兮，无逾我园，无折我树檀。岂敢爱之？畏人之多言。仲可怀也，人之多言，亦可畏也。”
这是一个女子拒绝男子求爱的诗歌。栾施引用的“无逾我里”，正是警告鱼氏不要超过栾氏的底线。
“鱼氏之子，比起展子少时尚且不如，也敢觊觎栾氏之女。”栾施心中冷笑。
若是在以前，栾氏会把这种求婚当成是侮辱，栾氏的家臣会率领私兵将对方的家族夷为平地。
可惜现在却是做不到了。
叮当悦耳的环佩之声将他从沉思中唤醒。
栾玥正拉着栾璃的小手徐徐走近。
栾玥已过及笄之年，一只玉笄束起她如墨的青丝。
她的神色清冷，一双晶亮的美眸明净清澈，双眉修长，五官精致，肌肤胜雪，容颜绝美。
栾璃一般的装束，年龄虽小，亦是娉婷婉约、娇艳俏丽，一双灵动的眼眸似是带着笑意一般。
栾施苍白的脸上勉强一笑，两个女儿，尤其是栾玥，越来越像亡妻了。
二女一起向栾施行礼，栾施摆一摆手，吩咐她们坐在身边的薄席上。
“父亲好些了吗？”栾玥胸前的水晶玛瑙串饰发出轻轻的悦耳声响。她凝视着父亲，美眸中带着忧虑，“女儿听闻秦国有位名医，名和，父亲何不求之？”
鲁昭公元年，即十二年前，晋国求医于秦国。秦景公派医和为晋平公诊治。医和说：“没救了、等死吧，告辞。”
询问病因的时候，医和毫不客气地说，“不是鬼神作祟，也不是饮食不调，而是由于迷恋女色而丧失了心志，如同中了蛊毒一般。”
医和总结了这么几句话：“近女室，疾如蛊，非鬼非食，惑以丧志。”
他的名声也随着此次诊治而名扬天下。
栾施略有些尴尬，如果是别人说，他自然会相信对方是在劝说自己早寻名医。
可说出此话是大女儿，那就不同寻常了。
大女儿是委婉地劝说自己少近女色，又出于身份不好开口，所以拿着医和的故事来讽劝。
“要不是为了给你们添个弟弟，我至于这么拼命吗？”
“不必担心。”栾施只好装成没有听出大女儿深意的样子，微笑道。
栾玥微微叹息，也不再多说。
“今天还食鱼脍吗？”栾璃眨着大眼睛问道。
“当然。”栾施宠溺地看着小女儿笑道。
栾璃立刻欢呼一声，却看着姐姐朝自己瞪眼，立刻老老实实跪坐着不再说话。
虽如今落魄，栾氏的饮食也极其讲究。
三人三席，庖人按照次序在案上布置盛放鱼脍和蘸酱的豆器，盛放熟黍的簋，摆放好长长的箸和豆匕用来取食。又在栾施的案上布置好酒和酒器。
栾施吃了点鱼脍，就无法下箸，只是喝了点酒，就开始闭目沉思，似是在想着什么。
如今，栾氏在泰山下的家业很难保全。
栾施已经做了两手打算，他派人去宋国，寻访族叔栾舫，当年栾氏固宫战败，退守曲沃，举族尽灭，栾舫是唯一逃脱的族人，如果栾舫这一支有后人，或许过继一子，可以延续栾盈的祭祀，如果找不到，栾施就只能把这份家业交给忠诚的家臣，他们跟随栾氏多年，也该有所回报。
玥璃的婚事是他担心的另外一件事情，他派人去齐鲁，寻访一些相当的家族，询问是否可以联姻，无一例外地都被拒绝，不是因为栾氏如今在泰山之下，盗贼之中，要论这点污点，哪个家族又是清白的。
最大的原因在于栾氏无后，在别人看来，这样的联姻无法给自己的家族事业带来长久的支持。
若是在泰山下的各营联姻，栾施却又心有不甘，盗贼的事业不可以长久，女儿的归宿不应当如此。
先是盗跖求联姻，现在鱼氏求婚配。栾施无一例外地予以拒绝。
栾氏之女竟然难嫁？
这是为何栾施接见客人时，让女儿躲在屏风后面倾听的原因。
可是还能怎么样呢？如果自己不在了，两个女儿又该如何保全？
栾施心中愧疚，甚至不敢注视女儿的眼睛。
栾玥看着父亲，神色间充满忧虑。
有时候栾玥多么想，自己如果是个男子，父亲就不会如现在这般。
一会的工夫，三人都吃过午餐，寺人又送来盐水漱口，进盥盘清洗。
“展子如何？”栾施忽然问道。
栾玥一怔，双颊泛起红晕，她自是明白父亲为自己找了一圈良人，最后发现还是一开始那个最好。
可是那位无赖子，
听说他很小的时候就要非礼宰胜的女儿，这样的品性如何会改变？
自己怎么会嫁给他？
不过中肯地说，这位无赖子今天的表现还是出乎自己意料的。
“展子有德。”栾璃清脆的声音传来。
栾玥没好气地白了妹妹一眼，不过她说的没错，无赖子今天的表现算是有德。
“哦，何谓有德？”栾施微笑着注视小女儿说道。
“生而长大，美好无双，此是一德；洞悉世事，能辩诸物，此是二德。”栾璃说道。
第二德倒还罢了，就是第一德，展彭若是听到，不免又要吐槽，如何长得帅也要算成德行？
“且观展子如何处置工营之叛乱吧。”栾施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工营内外，人群聚集。
获说道：“今日眛爽（拂晓）时分，工正翼巡视工营，却遭到十多人的围攻而被囚禁，叛乱的工匠四起，驱赶了护卫工营的卫士，占据了工营各处库房和大门，我已经集中甲兵，包围工营，只等少主令下，我便率众入营，清剿叛逆。”
“他们为何而叛？”展彭问道。
盗跖参考齐国四民分治的制度，在主营中设立专门的工营，以专门的工正负责管理。
如今，工营大约有八百工匠，均是盗跖历年从各国掠夺而来。
严格来说，各国工匠多为奴隶身份，而进入大营之后，凡是有丹书的，盗跖全部焚毁，实际是解除了他们的奴隶身份。
盗跖非常了解工匠的重要性，而大营中的工匠得之不易，因而在生活条件上，盗跖也尽量满足他们的需求。
可以说，除了没有人身自由，这些人生活条件还是高于其他的农民。
获脸色铁青地说：“他们要求独立成营。”
这……是打算在七大营之外，再设立一营？
宰胜脸色也很不好看：“主人曾经有命，不得杀戮百工。然而主人还说，叛乱者必诛。现在工营既叛，那么就断然不可以轻易放纵。”
他的心中对齐黥恨到极点，这样的手法未免过于下作。
不予以镇压，就会有一个莫名其妙的工营出现，以后说不定还有几家紧随其后，若是镇压，百工不知道要死多少，即便是幸免于难的，恐怕也不敢为大营所用。
这就需要从头开始重新建立工营。
展彭知道，此事不容心软，哪怕这是第一次春秋工匠罢工，哪怕工匠们的诉求有一定的合理性，如果自己一退缩，恐怕很快大营就会分崩离析。
“将仲子兮，无逾我里，无折我树杞。岂敢爱之？畏我父母。仲可怀也，父母之言，亦可畏也。
将仲子兮，无逾我墙，无折我树桑。岂敢爱之？畏我诸兄。仲可怀也，诸兄之言，亦可畏也。
将仲子兮，无逾我园，无折我树檀。岂敢爱之？畏人之多言。仲可怀也，人之多言，亦可畏也。”
这是一个女子拒绝男子求爱的诗歌。栾施引用的“无逾我里”，正是警告鱼氏不要超过栾氏的底线。
“鱼氏之子，比起展子少时尚且不如，也敢觊觎栾氏之女。”栾施心中冷笑。
若是在以前，栾氏会把这种求婚当成是侮辱，栾氏的家臣会率领私兵将对方的家族夷为平地。
可惜现在却是做不到了。
叮当悦耳的环佩之声将他从沉思中唤醒。
栾玥正拉着栾璃的小手徐徐走近。
栾玥已过及笄之年，一只玉笄束起她如墨的青丝。
她的神色清冷，一双晶亮的美眸明净清澈，双眉修长，五官精致，肌肤胜雪，容颜绝美。
栾璃一般的装束，年龄虽小，亦是娉婷婉约、娇艳俏丽，一双灵动的眼眸似是带着笑意一般。
栾施苍白的脸上勉强一笑，两个女儿，尤其是栾玥，越来越像亡妻了。
二女一起向栾施行礼，栾施摆一摆手，吩咐她们坐在身边的薄席上。
“父亲好些了吗？”栾玥胸前的水晶玛瑙串饰发出轻轻的悦耳声响。她凝视着父亲，美眸中带着忧虑，“女儿听闻秦国有位名医，名和，父亲何不求之？”
鲁昭公元年，即十二年前，晋国求医于秦国。秦景公派医和为晋平公诊治。医和说：“没救了、等死吧，告辞。”
询问病因的时候，医和毫不客气地说，“不是鬼神作祟，也不是饮食不调，而是由于迷恋女色而丧失了心志，如同中了蛊毒一般。”
医和总结了这么几句话：“近女室，疾如蛊，非鬼非食，惑以丧志。”
他的名声也随着此次诊治而名扬天下。
栾施略有些尴尬，如果是别人说，他自然会相信对方是在劝说自己早寻名医。
可说出此话是大女儿，那就不同寻常了。
大女儿是委婉地劝说自己少近女色，又出于身份不好开口，所以拿着医和的故事来讽劝。
“要不是为了给你们添个弟弟，我至于这么拼命吗？”
“不必担心。”栾施只好装成没有听出大女儿深意的样子，微笑道。
栾玥微微叹息，也不再多说。
“今天还食鱼脍吗？”栾璃眨着大眼睛问道。
“当然。”栾施宠溺地看着小女儿笑道。
栾璃立刻欢呼一声，却看着姐姐朝自己瞪眼，立刻老老实实跪坐着不再说话。
虽如今落魄，栾氏的饮食也极其讲究。
三人三席，庖人按照次序在案上布置盛放鱼脍和蘸酱的豆器，盛放熟黍的簋，摆放好长长的箸和豆匕用来取食。又在栾施的案上布置好酒和酒器。
栾施吃了点鱼脍，就无法下箸，只是喝了点酒，就开始闭目沉思，似是在想着什么。
如今，栾氏在泰山下的家业很难保全。
栾施已经做了两手打算，他派人去宋国，寻访族叔栾舫，当年栾氏固宫战败，退守曲沃，举族尽灭，栾舫是唯一逃脱的族人，如果栾舫这一支有后人，或许过继一子，可以延续栾盈的祭祀，如果找不到，栾施就只能把这份家业交给忠诚的家臣，他们跟随栾氏多年，也该有所回报。
玥璃的婚事是他担心的另外一件事情，他派人去齐鲁，寻访一些相当的家族，询问是否可以联姻，无一例外地都被拒绝，不是因为栾氏如今在泰山之下，盗贼之中，要论这点污点，哪个家族又是清白的。
最大的原因在于栾氏无后，在别人看来，这样的联姻无法给自己的家族事业带来长久的支持。
若是在泰山下的各营联姻，栾施却又心有不甘，盗贼的事业不可以长久，女儿的归宿不应当如此。
先是盗跖求联姻，现在鱼氏求婚配。栾施无一例外地予以拒绝。
栾氏之女竟然难嫁？
这是为何栾施接见客人时，让女儿躲在屏风后面倾听的原因。
可是还能怎么样呢？如果自己不在了，两个女儿又该如何保全？
栾施心中愧疚，甚至不敢注视女儿的眼睛。
栾玥看着父亲，神色间充满忧虑。
有时候栾玥多么想，自己如果是个男子，父亲就不会如现在这般。
一会的工夫，三人都吃过午餐，寺人又送来盐水漱口，进盥盘清洗。
“展子如何？”栾施忽然问道。
栾玥一怔，双颊泛起红晕，她自是明白父亲为自己找了一圈良人，最后发现还是一开始那个最好。
可是那位无赖子，
听说他很小的时候就要非礼宰胜的女儿，这样的品性如何会改变？
自己怎么会嫁给他？
不过中肯地说，这位无赖子今天的表现还是出乎自己意料的。
“展子有德。”栾璃清脆的声音传来。
栾玥没好气地白了妹妹一眼，不过她说的没错，无赖子今天的表现算是有德。
“哦，何谓有德？”栾施微笑着注视小女儿说道。
“生而长大，美好无双，此是一德；洞悉世事，能辩诸物，此是二德。”栾璃说道。
第二德倒还罢了，就是第一德，展彭若是听到，不免又要吐槽，如何长得帅也要算成德行？
“且观展子如何处置工营之叛乱吧。”栾施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工营内外，人群聚集。
获说道：“今日眛爽（拂晓）时分，工正翼巡视工营，却遭到十多人的围攻而被囚禁，叛乱的工匠四起，驱赶了护卫工营的卫士，占据了工营各处库房和大门，我已经集中甲兵，包围工营，只等少主令下，我便率众入营，清剿叛逆。”
“他们为何而叛？”展彭问道。
盗跖参考齐国四民分治的制度，在主营中设立专门的工营，以专门的工正负责管理。
如今，工营大约有八百工匠，均是盗跖历年从各国掠夺而来。
严格来说，各国工匠多为奴隶身份，而进入大营之后，凡是有丹书的，盗跖全部焚毁，实际是解除了他们的奴隶身份。
盗跖非常了解工匠的重要性，而大营中的工匠得之不易，因而在生活条件上，盗跖也尽量满足他们的需求。
可以说，除了没有人身自由，这些人生活条件还是高于其他的农民。
获脸色铁青地说：“他们要求独立成营。”
这……是打算在七大营之外，再设立一营？
宰胜脸色也很不好看：“主人曾经有命，不得杀戮百工。然而主人还说，叛乱者必诛。现在工营既叛，那么就断然不可以轻易放纵。”
他的心中对齐黥恨到极点，这样的手法未免过于下作。
不予以镇压，就会有一个莫名其妙的工营出现，以后说不定还有几家紧随其后，若是镇压，百工不知道要死多少，即便是幸免于难的，恐怕也不敢为大营所用。
这就需要从头开始重新建立工营。
展彭知道，此事不容心软，哪怕这是第一次春秋工匠罢工，哪怕工匠们的诉求有一定的合理性，如果自己一退缩，恐怕很快大营就会分崩离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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