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君子之戏，可以娱人
如何对付齐人？
“我还有一些粗浅的想法，不知道可行否？”展彭有些犹豫地说。
这些齐人的价值和南蒯的价值还是不同的。南蒯逃出费邑的时候，专门用了五天的时间来收拾家财。现在在龟阴见到的，恐怕也只是他财产的一部分而已。要是实在没有别的利用价值，让他赎身也是可以的。
可是这些齐人不同，估计他们中的大部分，都是家族中的庶子，没有继承家财，只好跑出来打工，让家属给他们赎身，可能性很小。
众人一听又是粗浅的想法，都是齐齐侧目而视。
“我听说临淄富庶，齐民终日无所事事，就在琢磨娱乐自己，什么吹竽、鼓瑟、击筑、弹琴、斗鸡、走犬，在临淄城中屡见不鲜。又有什么娱乐，能够比得上勇士的搏斗呢？”
众人又是一惊？
这是啥意思呢？用勇士的搏斗来娱乐齐人，怎么听起来这么像斗鸡？
听说齐国养斗鸡的人获利颇丰，这位少主是想把齐国的这些技击之上当成斗鸡？
“齐人骄傲，技击之士又都极其重视自己的荣誉，展子的想法……确实粗浅了一些。”栾施大摇其头。
“怎么会？”展彭瞪大眼说道，“齐人前些年老是想着以力事人主，可现在齐侯并不喜欢技击之士，而是提拔智谋之士。这些齐人不是为了谋生，会为南蒯效命？我设立斗鸡……不，设立角斗的搏戏，用重金相诱，维持他们的生计，再让他们加上齐国第一勇士的名义，这些人怎么会不心为之动心？”
罗马的市民或者贵族会不喜欢角斗表演吗？
临淄的市民或者贵族会不喜欢君子之戏的娱乐吗？
他都想到了在一个巨大而宽阔的竞技场中，观众们血脉贲张，贵族们穿着高冠博带端坐帷幕包裹的雅座。勇士们穿着盔甲登场，他们目光坚定而冷酷，听着台上的粉丝歇斯底里的呼声。
在肌肉的碰撞中，兵刃的撞击中，鲜血的四溅中，紧张搏斗的刺激感中。
纵然那些衣冠楚楚的贵族也会不顾体面喝彩叫骂。
当胜者在成千上万的观众面前昂首挺胸时，全场沸腾，所有的人都起立致敬。
难道技击之士们会不喜欢这样的荣誉吗？
又或者加入和猛兽的环节，看看史书上那些和熊虎搏斗的力士，是不是在吹牛。
没有前例？拜托，我可以列举故事啊。
“搏兽于敖。”这是周宣王在一个叫敖的地方让战士们和猛兽搏斗以筛选勇士。
不道德或者不符合礼法？
这怎么看也比管仲他老人家设立七百女闾要正面的多吧？
当然，这是野蛮版的，也有文雅一些的，一言以蔽之就是：
“君子之戏，可以娱人”。
春秋时诸侯交战，两国的勇猛之上决斗时会说：“请与之戏”，然后有礼貌地切磋一下。
把战场上的戏拿过来，一切按照搏戏礼仪的规范，整合一个春秋版本的武林风，原汁原味，不比齐人整天在街头斗殴更加有趣？
齐人眼下算是春秋时期时尚的引导者，刚刚兴起斗鸡，在鲁国的贵族中马上也斗鸡热，可以想象，一旦勇士之搏斗商业化，各国也必定会仿效。
……
室外的打斗似乎更加激烈，欢呼、喝彩、遗憾、惋惜、叫骂，各种声音不绝于耳，纵然是齐人的俘虏，仿佛也忘掉了此刻的境遇，竟然也加入了进来，屋内的人听着屋外的声音，不禁沉思起来。
栾璃乌黑漆亮的大眼睛闪烁着，她注视着展彭，纤巧的嘴角微微上扬。
“角力者，宣示勇者的勇气，比拼智者的技巧，使观之者免于怯懦而以勇者为乐。”
栾二小姐清脆的声音十分清晰。
她继续说道：
“齐人以技击之士为荣，却困于私斗，展子的妙策，化私斗为角力，齐国的勇士不仅仅可以得到财富和荣耀，各家族也会从优胜者中选择武士，他们还可以得到进身的机会，如此，自然会远离私斗而亲近君子之戏。
晏婴二桃杀三士，是因为技击之士窃据高位又不懂得进退揖让之礼，然而谗言杀无罪之人，晏婴之气量太小，而过错却是甚大。
当年管子设女闾，军用不缺，展子此策让齐侯没有了拳养勇士的负担，让勇士们从君子之戏中学到礼仪，更加不会因为杀戮勇士而削弱国力。
比起晏婴之谋，展子胜之多矣。”
小姑娘侃侃而谈，吹拍的程度，让栾玥不禁瞪起了美眸，栾施听完也是一头的黑线，展彭听完脸上都有些发热。
栾施心道，自家的小女儿，一口一个女闾，可知道女闾是干啥的？这保母是如何教导的？
展彭开始对这个小姑娘另眼相看，一番说辞，说的好像对齐国、对齐国的各大家族、对齐国的勇士都有利。
在栾二小姐的吹捧下，一个盗贼的发财之计，乱齐之策，竟然变成了三赢之局。
尤其对晏子“二桃杀三世”的评论，竟是跟后世《梁甫吟》异曲同工。
“一朝被谗言，二桃杀三士。
谁能为此谋，国相齐晏子。”
不就是诸葛亮对晏子的诡诈和谗言颇有微词吗。
要是小姑娘知道自己最想做的其实是更加残忍血腥的搏斗，君子之戏其实是排在最后的选项，不知道她会有什么感想。
“不对。”展彭立即想到，按照小姑娘这种无原则的崇拜程度，恐怕会发明一套新的话术来为自己辩护。
他倒是颇为纳闷，自己是什么时候完成了对栾二小姐的洗脑。
屋外传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督孟！督孟……”
人群都欢呼起来。
督孟赢了，栾氏诸人似乎一点点都不意外，当年督戎是天下数二的力士，督戎之子要是赢不了一个齐国的无名之辈，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屋外的欢呼声似乎证明众人很喜欢这种搏戏，让小姑娘有些偏心的说辞更有说服力。
于是栾辄吞吞吐吐地说道：“展子此策，似乎可行。只是花费恐怕不少，眼下也缺少合适的人来主持其事。”
合适的人其实是有的，展彭看了一眼栾施却没有说话。
这样的一个产业，恐怕离不开栾氏，因为栾氏的家臣实在不是展氏所能比的，宰胜在听完展彭说的话后，一脸的木然，倒是栾氏的几位家臣明白了展彭的用意。
作为家宰，家臣之首，在管理大营的财产和财务时，宰胜只是勉强合格，这样的人才，自己也仅仅有宰胜一人，而栾氏这样的人才着实不少。
他又产生了一个粗浅的想法。
还没有来得及开口。
门外有人禀告：“主，五家之行人归来。”
行人，使节也。
盗跖附庸贵族的风雅，在不大的地方跟其他各家送个信的人物都叫行人，当然，这也得怪时代的局限性，不叫行人的话，这时候也找不到替代的称谓。
进到屋内的五个行人显得都非常疲倦，脸孔脏兮兮的，衣服上和草屦上沾了不少污泥。
“各家情形如何？”展彭问道。
此刻的他，颇有一种扔到了沉重包袱的轻松感，在营之时，终日战战兢兢，应付各家，担心这个跟自己不同心同德，发愁那个会展开火并。
“每个营迟早都会做大，做大后会威胁主营。”他很不明白，盗跖为何设置了这样一个注定悲剧结局的体制。
五人都有些不安，他们进来前显然已经商量了一番如何回答，其中一人就斟酌着回禀道：“主，各营皆有怨言。尤其是庄、石两家尤其愤怒，都道昨日已经有约定，各家要一致行动，抱怨我们不顾别人之生死，又说今后不会奉我们之号令。
齐黥说主抛弃了跖大人的事业，他已经要求各家听其号令。还说……”
“还说什么？”展彭语气平淡地追问。
“齐黥说要要接管主营，继承跖大人的事业。”
“岂有此理。”宰胜愤怒地喊道。“齐黥好大的胆子。”
这一次在展彭的严令下，主营的家当，实际上完全来不及全部带走，就比如盗跖的帷帐，尽用铜帐构、帐架搭建，奢华和坚固堪比诸侯之帷帐，就是栾氏，也抛却了不少财产。
更加要紧的是，盗跖的大营如同金椎一样，也是盗跖权力的象征，盗贼话语权的见证。现在齐黥占据大帐，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是在试图制造自己是盗跖真正的继承者，是当世盗中的王者。
宰胜虽然服从展彭的命令，心中却依旧不大相信堰塞会崩塌，洪水会到来，就是其他知情的人，也大都是这种心理。
所以此刻他们脸色大变，心中闪过一个念头，齐黥此次赢麻了，如今悔之晚矣。
“少主，我们……”
宰胜刚要说话，却被展彭毫不犹豫地打断。
“我们的计划不变。”展彭断然道。
宰胜口中说“诺”，却还是忍不住问道，“少主，我们究竟是什么计划？”
栾氏的家臣们也纷纷点头附和：“展子，你到底是如何打算的，也该告诉我们了。”
“我还有一些粗浅的想法，不知道可行否？”展彭有些犹豫地说。
这些齐人的价值和南蒯的价值还是不同的。南蒯逃出费邑的时候，专门用了五天的时间来收拾家财。现在在龟阴见到的，恐怕也只是他财产的一部分而已。要是实在没有别的利用价值，让他赎身也是可以的。
可是这些齐人不同，估计他们中的大部分，都是家族中的庶子，没有继承家财，只好跑出来打工，让家属给他们赎身，可能性很小。
众人一听又是粗浅的想法，都是齐齐侧目而视。
“我听说临淄富庶，齐民终日无所事事，就在琢磨娱乐自己，什么吹竽、鼓瑟、击筑、弹琴、斗鸡、走犬，在临淄城中屡见不鲜。又有什么娱乐，能够比得上勇士的搏斗呢？”
众人又是一惊？
这是啥意思呢？用勇士的搏斗来娱乐齐人，怎么听起来这么像斗鸡？
听说齐国养斗鸡的人获利颇丰，这位少主是想把齐国的这些技击之上当成斗鸡？
“齐人骄傲，技击之士又都极其重视自己的荣誉，展子的想法……确实粗浅了一些。”栾施大摇其头。
“怎么会？”展彭瞪大眼说道，“齐人前些年老是想着以力事人主，可现在齐侯并不喜欢技击之士，而是提拔智谋之士。这些齐人不是为了谋生，会为南蒯效命？我设立斗鸡……不，设立角斗的搏戏，用重金相诱，维持他们的生计，再让他们加上齐国第一勇士的名义，这些人怎么会不心为之动心？”
罗马的市民或者贵族会不喜欢角斗表演吗？
临淄的市民或者贵族会不喜欢君子之戏的娱乐吗？
他都想到了在一个巨大而宽阔的竞技场中，观众们血脉贲张，贵族们穿着高冠博带端坐帷幕包裹的雅座。勇士们穿着盔甲登场，他们目光坚定而冷酷，听着台上的粉丝歇斯底里的呼声。
在肌肉的碰撞中，兵刃的撞击中，鲜血的四溅中，紧张搏斗的刺激感中。
纵然那些衣冠楚楚的贵族也会不顾体面喝彩叫骂。
当胜者在成千上万的观众面前昂首挺胸时，全场沸腾，所有的人都起立致敬。
难道技击之士们会不喜欢这样的荣誉吗？
又或者加入和猛兽的环节，看看史书上那些和熊虎搏斗的力士，是不是在吹牛。
没有前例？拜托，我可以列举故事啊。
“搏兽于敖。”这是周宣王在一个叫敖的地方让战士们和猛兽搏斗以筛选勇士。
不道德或者不符合礼法？
这怎么看也比管仲他老人家设立七百女闾要正面的多吧？
当然，这是野蛮版的，也有文雅一些的，一言以蔽之就是：
“君子之戏，可以娱人”。
春秋时诸侯交战，两国的勇猛之上决斗时会说：“请与之戏”，然后有礼貌地切磋一下。
把战场上的戏拿过来，一切按照搏戏礼仪的规范，整合一个春秋版本的武林风，原汁原味，不比齐人整天在街头斗殴更加有趣？
齐人眼下算是春秋时期时尚的引导者，刚刚兴起斗鸡，在鲁国的贵族中马上也斗鸡热，可以想象，一旦勇士之搏斗商业化，各国也必定会仿效。
……
室外的打斗似乎更加激烈，欢呼、喝彩、遗憾、惋惜、叫骂，各种声音不绝于耳，纵然是齐人的俘虏，仿佛也忘掉了此刻的境遇，竟然也加入了进来，屋内的人听着屋外的声音，不禁沉思起来。
栾璃乌黑漆亮的大眼睛闪烁着，她注视着展彭，纤巧的嘴角微微上扬。
“角力者，宣示勇者的勇气，比拼智者的技巧，使观之者免于怯懦而以勇者为乐。”
栾二小姐清脆的声音十分清晰。
她继续说道：
“齐人以技击之士为荣，却困于私斗，展子的妙策，化私斗为角力，齐国的勇士不仅仅可以得到财富和荣耀，各家族也会从优胜者中选择武士，他们还可以得到进身的机会，如此，自然会远离私斗而亲近君子之戏。
晏婴二桃杀三士，是因为技击之士窃据高位又不懂得进退揖让之礼，然而谗言杀无罪之人，晏婴之气量太小，而过错却是甚大。
当年管子设女闾，军用不缺，展子此策让齐侯没有了拳养勇士的负担，让勇士们从君子之戏中学到礼仪，更加不会因为杀戮勇士而削弱国力。
比起晏婴之谋，展子胜之多矣。”
小姑娘侃侃而谈，吹拍的程度，让栾玥不禁瞪起了美眸，栾施听完也是一头的黑线，展彭听完脸上都有些发热。
栾施心道，自家的小女儿，一口一个女闾，可知道女闾是干啥的？这保母是如何教导的？
展彭开始对这个小姑娘另眼相看，一番说辞，说的好像对齐国、对齐国的各大家族、对齐国的勇士都有利。
在栾二小姐的吹捧下，一个盗贼的发财之计，乱齐之策，竟然变成了三赢之局。
尤其对晏子“二桃杀三世”的评论，竟是跟后世《梁甫吟》异曲同工。
“一朝被谗言，二桃杀三士。
谁能为此谋，国相齐晏子。”
不就是诸葛亮对晏子的诡诈和谗言颇有微词吗。
要是小姑娘知道自己最想做的其实是更加残忍血腥的搏斗，君子之戏其实是排在最后的选项，不知道她会有什么感想。
“不对。”展彭立即想到，按照小姑娘这种无原则的崇拜程度，恐怕会发明一套新的话术来为自己辩护。
他倒是颇为纳闷，自己是什么时候完成了对栾二小姐的洗脑。
屋外传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督孟！督孟……”
人群都欢呼起来。
督孟赢了，栾氏诸人似乎一点点都不意外，当年督戎是天下数二的力士，督戎之子要是赢不了一个齐国的无名之辈，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屋外的欢呼声似乎证明众人很喜欢这种搏戏，让小姑娘有些偏心的说辞更有说服力。
于是栾辄吞吞吐吐地说道：“展子此策，似乎可行。只是花费恐怕不少，眼下也缺少合适的人来主持其事。”
合适的人其实是有的，展彭看了一眼栾施却没有说话。
这样的一个产业，恐怕离不开栾氏，因为栾氏的家臣实在不是展氏所能比的，宰胜在听完展彭说的话后，一脸的木然，倒是栾氏的几位家臣明白了展彭的用意。
作为家宰，家臣之首，在管理大营的财产和财务时，宰胜只是勉强合格，这样的人才，自己也仅仅有宰胜一人，而栾氏这样的人才着实不少。
他又产生了一个粗浅的想法。
还没有来得及开口。
门外有人禀告：“主，五家之行人归来。”
行人，使节也。
盗跖附庸贵族的风雅，在不大的地方跟其他各家送个信的人物都叫行人，当然，这也得怪时代的局限性，不叫行人的话，这时候也找不到替代的称谓。
进到屋内的五个行人显得都非常疲倦，脸孔脏兮兮的，衣服上和草屦上沾了不少污泥。
“各家情形如何？”展彭问道。
此刻的他，颇有一种扔到了沉重包袱的轻松感，在营之时，终日战战兢兢，应付各家，担心这个跟自己不同心同德，发愁那个会展开火并。
“每个营迟早都会做大，做大后会威胁主营。”他很不明白，盗跖为何设置了这样一个注定悲剧结局的体制。
五人都有些不安，他们进来前显然已经商量了一番如何回答，其中一人就斟酌着回禀道：“主，各营皆有怨言。尤其是庄、石两家尤其愤怒，都道昨日已经有约定，各家要一致行动，抱怨我们不顾别人之生死，又说今后不会奉我们之号令。
齐黥说主抛弃了跖大人的事业，他已经要求各家听其号令。还说……”
“还说什么？”展彭语气平淡地追问。
“齐黥说要要接管主营，继承跖大人的事业。”
“岂有此理。”宰胜愤怒地喊道。“齐黥好大的胆子。”
这一次在展彭的严令下，主营的家当，实际上完全来不及全部带走，就比如盗跖的帷帐，尽用铜帐构、帐架搭建，奢华和坚固堪比诸侯之帷帐，就是栾氏，也抛却了不少财产。
更加要紧的是，盗跖的大营如同金椎一样，也是盗跖权力的象征，盗贼话语权的见证。现在齐黥占据大帐，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是在试图制造自己是盗跖真正的继承者，是当世盗中的王者。
宰胜虽然服从展彭的命令，心中却依旧不大相信堰塞会崩塌，洪水会到来，就是其他知情的人，也大都是这种心理。
所以此刻他们脸色大变，心中闪过一个念头，齐黥此次赢麻了，如今悔之晚矣。
“少主，我们……”
宰胜刚要说话，却被展彭毫不犹豫地打断。
“我们的计划不变。”展彭断然道。
宰胜口中说“诺”，却还是忍不住问道，“少主，我们究竟是什么计划？”
栾氏的家臣们也纷纷点头附和：“展子，你到底是如何打算的，也该告诉我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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