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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我和孔丘五五开

    在一众属民的瞩目下,在栾璃、桑萱的美目顾盼中,在齐人高岩复杂的眼神下,在孔丘二弟子颇为震惊的目光中。

    孔丘岂能退缩?

    “尔要问什么?”孔丘依旧一脸的肃然。

    “听闻夫子向师襄子学琴,师襄子教授一曲,夫子可先问及是何曲?”

    孔丘愕然道:“未曾问及。”

    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妙,大概猜出了展彭是什么意思。

    “这贼盗,果然是言伪而辩。”孔丘心中骂了一句,脸色却凝重起来。

    果然展彭微笑着说:“我听说卫国封建在殷商故土,治国理念是启以殷政,保留了很多殷商的风俗,卫国的乐师也多习‘桑间濮上之音’,夫子不问而学,就不怕学到的淫乱之声,亡国之曲,窃以为这种事先不问的行为,可以称为不智!”

    第一步把握住【夫子不问而学】【夫子不问而饮】,您老先不问都成习惯了,总不能学琴曲的时候不问占了便宜,就以为任何时候不问都该占便宜。

    老师在开始教学的时候不说:“我教你的这套剑法……曲子名叫……”而是让学生猜测曲名,这不很古怪吗?

    展彭开始恶意地揣测,孔丘学琴不过就是乐师和孔丘之间的一场炒作。

    春秋早期,国君“临事有瞽史之导,宴居有师工之诵”。尤其是瞽史,跟史官一样,都被人们认为是知天道的人物。

    而在不断的内卷中,瞽史的地位为滑稽优伶所取代,各国君主有一群人逗自己开心,那会听几个瞎眼的瞽史在那里吟唱先王的诗篇。可是人家史官找到了新的业务方向,通过“不隐恶,不虚美”的春秋笔法,依旧在体制内过的很是滋润。

    乐师们也没有了采风时代的光辉,再不努力一点,就要变成了娱乐贵族们的纯粹音乐人。

    前些年,卫国乐师师涓跟随卫侯出访晋国,刚刚演奏一曲,晋国乐师师旷立刻跳出来骂道这是帝辛的靡靡之音,在如此巨大的帽子之下,师涓只好说,这一曲,是晚上在濮水边从鬼魂那里学到的。

    师旷还演奏什么《清徵》《清角》,说什么有德者听之之类的鬼话。

    这大概是乐师集团为了争取自己的政治地位而进行的努力。

    一个《文王操》,让一首琴曲莫名其妙跟周文王挂钩,师襄子岂会不欣喜若狂,岂会不到处夸耀孔丘之贤?

    “闻夫子治学,必定以实,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探究礼法,必定依据各国的文献,文王虽然是圣人,然而夫子一句,‘非文王其谁能为此也’,就确定此曲为文王所作,不知夫子有何文献为证?

    若是没有文献,夫子妄言为文王之曲,岂不是盗文王之名。好名而盗名,夫子此举,是否为不仁?”

    第二步,抓住孔丘命名的漏洞,【不以实命名】,符合自己喜好的,不惜假借尧舜文王为己证明。

    孔丘能够找到文献证明是文王所作吗?

    不能。

    一个假借文王的名声,为自己学的去掉命名,比起有凭有据的盗泉之名来说,算得了什么。

    你觉得曲子不错可以命名文王操,我觉得水好喝叫周公井很合理吧?

    这样的取名,孔丘能满意吗?

    “夫子行于泰山,至于龟阴,当知此地已经为我所据,而夫子求饮于盗跖之徒所居之处,独恶盗泉之名,是否夫子恶盗的名声更甚于恶盗?

    子在盗跖之泉而饮,解渴之后还要责难于为自家解渴之人,不可以称为义。”

    第三步,上纲上线,突出因为好名,不惜如盗跖所说,【作言造语】【摇唇鼓舌,擅生是非】。

    若是孔丘不认,他还可以爆出猛料证明夫子的虚伪。

    鲁国多盗,展彭知道的很清楚,鲁国的盗贼也不是只有盗跖这一拨人。

    几乎每个人都知道,在梁父山,一个叫颜涿聚的大盗也是大名鼎鼎,不过与盗跖不同,这家伙属于独行大盗。

    展彭也不清楚他是不是孔丘母族颜氏的,但是他却知道,孔丘和这位大盗关系很密切,不久之后,子路就会娶颜涿聚的妹妹,孔丘还想尽办法帮这位大盗洗白,甚至还收他为弟子,关系能不密切吗?

    展彭就很想知道,孔丘到底是跟盗贼势不两立呢,还就是讨厌盗这个名字不好听。

    要是单单讨厌名字,他说不定可以嘲讽一句:“子之好名竟如是乎?”

    周围的乡民,对展彭的问题一知半解,但是不妨碍他们听得津津有味,鲁国有名的文化人,竟然被自家少主连连诘难而不能对,这情形就很爽好吧。

    高岩也是有点懵圈,在他的印象里,似乎只有鲁国的君子才会这样骂别人,现在这位盗跖之子口口声声说鲁国人不仁、不智、不义,这种情况真是活久未见。

    孔丘不能对。

    一时间,围观的诸人都鼓噪起来,展彭做了个手势,让大家安静下来。

    这对孔夫子可不能算是赢,今后进了他老人家的黑名单,还不知道要在论语中数落自家多少次。

    展彭见孔丘沉思的的模样,忽然想起来,孔丘似乎是不喜欢辩论之道。好多次遇到辩论,比如遇到阳虎,孔丘的做法是唯唯诺诺。

    但是他的习惯是找补,每次辩论失败,总会和弟子们一番大论,把面子找回来。

    “是何言也?丘闻‘夫名以制义,义以出礼,礼以体政,政以正民。’。”孔丘终于说道,“故岂敢不先正名?”

    展彭嘴角抽搐了一下,这话是春秋早期的一个叫服的乐师说的。

    服说这句话的时候,针对的是晋国的晋穆侯,给嫡长子起名叫仇,给庶子起名叫成师。

    乐师服认为,名字让万事万物有了不同,规范这种不同是是礼,礼形成政令,各个阶层按照政令谨守本分,就不会出现问题。

    事实是,晋国确实出问题了。成师以小宗对仇的后人展开屠杀,最早取代了仇的大宗。

    这些人就以为,根源在于晋穆公起的名字不对。

    这也是孔丘为何斤斤计较于命名的原因。

    在场的属民都以为,夫子似乎是落在下风。

    然而展彭却知道,自己骂的是很爽,但这次辩论并没有什么结果。

    听懂夫子话的栾璃和高岩都开始沉思起来。

    孔丘的两位弟子眼神似乎对于老师更加崇敬。

    “彭谨受教。”展彭向着孔丘行礼,算是结束了这场争论。

    孔丘也是郑重地还礼。双方都不约而同没有再提及盗泉一事。

    孔丘不说,恐怕是因为自己的正名,确实附会了不少胡乱命名。

    展彭不说,是因为他确实是在胡乱起名。

    孔丘就此别过,登车之后,脸色凝重地回首,看着展彭脸色极为复杂。

    展彭微微摇头,这夫子,怕是要把自己当成仇敌了,不是因为自己是一个盗贼,而是因为自己企图盗窃的是道的解释劝。

    若是孔丘得意,自己就是“正道”之大敌,

    他心中却是轻松多了。

    毕竟是后世无数人心甘情愿认可的圣人,若是能被自己几句话驳倒,那反倒是完全不合理的。

    有朝一日能够和孔丘五五开,也足以自傲了。

    ……

    刚刚回到南氏宅,诸人话都不多,就连栾璃也沉默起来,似乎在琢磨夫子刚刚和展彭的辩论。

    徒众们却带进一个人来。

    那人一进门就跪在展彭的面前,哭嚎起来:

    “少主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