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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与红之宴(3)

    八匹“掠影”拉着的车撵,行驶在那座钢铁的长桥上,如同行驶在云中。车厢里没有人说话,林子信在闭目养神,陈依家在座位上像小花一样端坐,只有尹泽城稍微有些不安,因为他听见河水在桥下极深处发出雷鸣般的轰响。

    “家主……”塞蒙轻声提醒眼前似乎是与黑暗融为一体的男人,正在书桌后签署一份又一份文件的美尔刻家族现任家主——美尔刻·程。塞蒙是美尔刻家族家主的秘书,他已经兢兢业业跟随了程数十年,别人都说他是世界上最了解程的人,甚至程只需要动动手指塞蒙就能立刻明白他的想法,塞蒙面对这种说法只是无奈笑笑,只有他心里清楚眼前这个男人的心思到底有多深。

    塞蒙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压低急促的呼吸。他刚从外面匆匆赶来,想要提醒家主该参加家族的晚宴了。塞蒙穿着红色的长袍,佩戴着黄金的家族勋章。事实上,只有家族中重量级的人物才能穿上象征尊贵的红色长袍,佩戴黄金勋章。至于更加尊贵的长老们,则穿着白金两色的长袍,在正式的场合中,衣服就代表着你的身份。美尔刻家族内部的等级森严得不亚于一个国家。

    可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美尔刻·程,历任家主都以穿上和长老们同样尊贵的白金两色长袍为荣,而程却无论什么场合都永远一身黑袍,塞蒙和他站在一起都显得更像是美尔刻家族的家主,他就像是一群孔雀中的乌鸦。可偏偏就是这只乌鸦,带领美尔刻家族赢得了被称为“黄金时代”的十年,隐约有超越太政家族的趋势,虽然在长老们眼里程是个“离经叛道”的家主,但他们一时半会还找不到能够比程做得还好的人,只好对程的种种“离经叛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程在一份文件后面签上自己的名字,盖上美尔刻家族家主的印章后,终于抬起头看着塞蒙。

    塞蒙不由得紧张起来,即使经历了十多年的相处,可他每次对上程的眼睛时总能感受到那双眼里如利剑般的锋芒,恰如十年前锐利。塞蒙双鬓已经染上不少风霜,他从一个翩翩的少年变成如今后背有些佝偻的中年人,饶是塞蒙这样骄傲的人也不得不服老。可时间对眼前的男人似乎格外宽容,他永远都像是一头蛰伏的雄狮,机会来临时,他会毫不犹豫扑上前撕咬猎物喉咙。

    “如果只是普通的家族晚宴你大可以帮我推掉,用一贯的借口,比如忙于工作。你赶过来提醒我是因为她来了,对吗?”程开口说道。

    她指的当然是陈依家了,家主美尔刻·程的私生女。

    塞蒙默然,他是两个女孩的父亲,把自己的女儿看作是如钻石般珍贵的宝物,今晚是陈依家第一次正式进入到美尔刻家族的私有领地。美尔刻家族是大章国的三大家族之一,大章国的议会特许三大家族拥有自己的私有领地。

    私有领地的意思就是在这片土地上,主人的意志甚至凌驾于国家的法律之上,你几乎可以把私有领地看作是一片独立的王国,在美尔刻家族的私有领地上,美尔刻家族就是唯一的法律。

    很明显今晚塞蒙的动作有些越界,程在签署文件的时候即使是源中城的行政执行官也得乖乖在外面等着。塞蒙跟了程数十年,他本不该犯这种低级的错误,可塞蒙不知怎么的,可能是因为陈依家和他的小女儿有几分神似。在陈依家踏入源中城之前,她的照片早已传到家族里了,塞蒙匆匆看过一眼,照片上的女孩让他忽然心软了一下。

    他不敢想象一个在外流落那么久的姑娘一个人在家族的晚宴上孤立无援的样子,至少……给她一个父亲的背影吧?

    “晚宴的邀请函是我发的。”

    见程没有追究的意思,塞蒙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本来我是想,她要是不来,我就让她安安稳稳在希汀学院毕业,然后给她一笔钱,让她去某个边陲一点的地方,一辈子都不要来源中城了……”程的脸隐没在黑暗中,没人看得清他的表情。

    塞蒙一怔,这是家主从来没有流露出的一面。美尔刻·程接手美尔刻家族后一直都是以强权的手段,冷如铁的风格闻名。他的对手都称他是“毫无仁慈的黑铁机器”。果然再铁血的男人在女儿面前,都只是一位父亲。

    “可她选择来赴宴,她知道这代表什么,她的前路注定荆棘丛生,她想要知道一切想要复仇,可以!前提是能活下来。”美尔刻·程点燃一根烟,红色的火星在黑暗中格外显眼。“出去吧,我抽完烟就去。”

    塞蒙躬身退下,在关上门的那刻,他惊讶发现自己手心竟然被冷汗浸湿。“疯子”他在心里暗骂一声。他跟了美尔刻·程数十年怎么会不懂程的意思?陈依家的身世一直是美尔刻家族的秘密,想当年程也是闪耀着光芒的男人,穿着笔挺的衬衣在名利场上和各路名流谈笑风生。可他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女人。在家族雷霆的震怒下,女人如花般凋零。美尔刻·程从此一袭黑袍,成为沉默的黑鸦。

    如今那个女孩回来了,她想干嘛?查清当年的真相?还复仇?她以为自己面对的是什么?是美尔刻家族那样的庞然大物,在这样的庞然大物面前,国家都忌惮三分。

    她想以一己之力击穿美尔刻家族这个庞然大物的心脏吗?别开玩笑了。要是换成其他人有这种想法,塞蒙只会微微一笑,就像是大人从来不会把孩子稚言放在心上。可那个女孩身上流着美尔刻·程的血……塞蒙笑不出来,程是个认死理的家伙,只要是他下定决心要干的事,最后都会干成,无论代价。他不会以胜利者姿态站在高处嘲讽,只会用平静的表情站在那里,似乎对他来说只是刚刚做了一场有氧运动,而还在流血的伤痕都被他藏在那身黑袍之下。

    “要是可以,我宁愿她像她母亲多一些……”程在偌大的书房里喃喃自语,他的面前空无一人。

    黑色的雕花铁门缓缓打开,深红色军服外套着厚重金属铠甲的骑士向他们行礼,这是美尔刻家族自己的私人武装。马车外面黄金的家徽在黑夜中格外闪耀,显然他们早已得知这辆车里坐的是谁。

    马车门打开,温暖的气流迎面扑来,让人感觉似乎到了温暖的夏季。三人组依次下车。尹泽城解开衣领上的第一颗扣子,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切都是那么真实,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桂花香,清香来源于远处那排月桂树,树上盛开着白色的细花。那种仅在夏天才会盛开的花却在这微冷的初春绽放。

    尹泽城知道这个世界并不是一个公平的世界,贵族老爷们掌握着平民们一辈子都挣不到的财富。不过尹泽城想,人这一辈子无非就是吃喝拉撒吃喝玩乐吃喝嫖赌,再有钱又怎么样呢?难道还能比别人多个胃多吃两口肉?平民与贵族之间的区别无非就是贵族晚上吃牛肉而平民吃馒头罢了,反正谁也没饿着肚子。

    对于世界的差距,十六岁的少年心里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年轻就像一道帘子,挡在少年和世界中间。

    如今扑面的暖风把帘子吹开,你以为他们只是吃牛肉而你啃馒头,其实他们连世界都能掌控,在隆冬拥有春天,在盛夏拥有秋天。

    尹泽城吞了一口口水,侍者们托着托盘来来去去,杯中酒液晶莹,折射着路旁柔软的灯光。身穿黑色礼服的男孩、丝绸公主裙的女孩和他们的母亲站在一起,轻声交谈。还有些孩子在如茵的绿草上奔跑欢笑,老人在一旁的长凳上边喝茶边下棋,孩子们跑累了就回到老人身边,这时老人就会笑着把手中的糕点分给孩子们。

    一切的一切都那么地温暖祥和,那么地高贵典雅。

    人们都注意到了这辆礼车上下来的三人,侧转头看了过来。

    “没事,吃顿饭而已。”陈依家低声说,她看见尹泽城紧张得连大气都不敢喘出声宽慰。“三弟你只要别拿出浮清宫的状态就好。”

    “得嘞大哥,一切以大哥马首是瞻。”尹泽城说。

    “程的女儿吗?”有人认出了陈依家的身份,毕竟她的父亲是美尔刻家族的家主。

    “虽然长了张女孩的脸,但背影和程真像……”

    “真是个好看的女孩,怪不得当初那个女人能迷得程神魂颠倒……”

    “要是她表现乖一点,说不定长老们会给她些珍贵的礼物……”

    窃窃的私语很快就低落下去,毕竟只是个孩子,大人们没必要花太多心思在她身上。人们把注意力转回了自己的交谈,仍是那番和谐典雅的气氛。

    林子信摸了摸挎在腰间的包,确保它还在,这就他今天准备的东西,每次出门林子信总会带个挎包,尹泽城称之为“二哥的百宝袋”,里面放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美尔刻·陈依家小姐吗?长老秘书有些事需要嘱咐您,就您一个人。”侍从礼貌地和陈依家说。

    “别乱走,等我回来。”陈依家留下这句话后就跟着侍从离开了。

    得,马首被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