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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梦里相见

    看过方允后,我和星名回来得不算晚也不算早,我想要去太阳湖看看,星名自是舍身作陪。走着走着,就快到了假山,熟悉的地方总能触景生情,情绪开始号恸悲摧,眼泪止不住的流,悲伤涌上心头时,人难自控。我也顾不上星名忧心忡忡跟在后面,我看见他也泣下如雨,我们谁都无法接受这样一个事实,可它偏偏就是发生了。

    这已经是第二天了,可它就像一个噩梦,很难让人相信,一个活生生的人,昨天晚上相同的时间,还和我待在一起有说有笑的人,今天就再也找不见了,只剩那一抔黄土,你敢相信,他真的不见了吗?

    就算眼睛都哭肿了,还是很难过,我走到太阳湖的假山下,走过石门坐在湖边,看着那个让方允沉下去的地方,那里有他的灵魂,我想坐在这里陪陪他。

    如果当初我和星名不要围观,如果我们没有在天台相遇,那我们是不是就不会认识,那后来我们是不是就不会成为朋友,现在是不是也不会这么伤心疼痛。如果那次,我没有上去那顶楼,他会不会跳下去,跳下去会不会会被救了,还是没跳就被别人救下?

    我回忆着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为什么那么大的一个人,明明存在的一个人说不在了就不在了,到哪里都再找不到了,这些发生过的事,就像一场梦,梦醒了什么都没有。

    这是我知晓人情冷暖以来第一次面对生离死别,他明明就是纨绔不堪,甩都甩不掉的烫手山芋,别人都对他风评极差,谁都不愿意离他太近,可是为什么,我觉得自己这么痛,我还是多么希望这只是一场梦,梦醒来,他会再像以前那样站到我面前,用他那至贱无敌极其惹人厌的言语对我说:“你,就是死酸菜。来,我请你吃酸菜鱼,让你知道自己是又酸又菜又多余。”

    在后来的某一天,他会不会发现也有人爱过他,躲在他身后爱他很久很久,没有言语,没有打扰,只是默默地承受他没心没肺的回敬。

    就像在饭堂吃饭时,他还是会调侃那些体重超标的可爱女孩子:“多吃点保持身材哟。”然后女孩子们被他被气得吐血,他还丝毫没有悔过之心。他挨了白眼时,依然在对我笑,依然挨白眼,依然被讨厌,依然很能作。

    不知道是不是太过伤心,还是回忆太长太累,我觉得时间都不真实了,如梦如幻,疲惫的我靠在星名肩膀上睡着了。

    我知道星名也感受到了有史以来最为疲惫不堪的沉重。我睡着了,也能感觉到他的担心。睡着了,无论是否做个好梦,总比醒着痛的好。

    夜越来越深,我可能是真的太累了,知道自己躺在他身上睡着了,可是已经困到睁不开眼睛了。我就这样躺在他的怀里,感到了一丝丝的安心,方允走了,还好星名他在,我感觉到自己时不时的还发出极度伤心时的抽泣。他不忍心叫醒我,他用手抚拍着我。湖边冷风越来越大,他背着我回家。

    到他家里后,他把我放在他的床上,烧了热水替我擦了哭花了的脸,还有那满是汗的手心。我沉沉睡去,梦里我好像看见了方允。他还在学校里,跑到我的教室,趴在我面前,喋喋不休。看到他还在,我终于慢慢平静下来,心里也不再那么痛苦。于是我觉得看文学书籍太累了,就想趴桌子上睡会儿。

    “小惜,一切都会过去的。”他轻轻俯下身子,薄唇贴上我的嘴角,是软绵绵的甜甜的味道。他起身轻轻熄了灯,关上门,进了客房。

    是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睡得很熟,不知道是梦是真。方允还活着,星名亲了我,这些都像是梦,又都像是真的,但是这些都让我不愿意醒来。

    第二天清晨,我被饿得咕咕直响的肚子弄醒,才发现自己不在宿舍,而是在一个不熟悉的地方。我这才使劲回想起昨晚的一切,又想起昨晚自己做的梦,方允还活着,这是真的吗?还有我梦见魏星名居然亲了我!天呐!太不可思议了吧,我明明因为方允的事都已经来不及在乎别的事了,怎么会有这么莫名其妙的梦境,难不成这是方允为了安慰自己,让自己做的美梦,我这样痴痴的想着,回过神来,对啊,方允他不在了,这就是一个可怕的事实。我似乎明白了,我是在星名的卧室,怪不得这么应景,睡着了做那样的青天白日梦。

    再看看周围的陈设,干净整洁,桌上好像有一副相框,那照片怎么那么熟悉,居然是我的照片!

    此时此刻,门被轻轻推开,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星名穿家居服的样子,敦敦比平时可爱帅气百倍,可是我却做贼心虚来不及欣赏便把眼睛,不,是整张脸用双手遮住。想起自己不厚道做的春秋大梦,我无言以对面前这个大好男孩,心跳不止。

    星名见我这样,知我心情好了大半,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了,他说他昨天夜里一直担心他吃不消,几度睡不着起来看我,结果我睡着了还在笑,急得他还受到不少惊吓,以为我怕不是打击太大,吓傻了。现在看到我清醒了也是正常的,提到嗓子眼的心总算是放到了肚子里。

    “饿了吧,我做了早餐,要不要吃点,你连着几天都没好好吃饭了,还是路上吃?”

    我不好意思在这里久待,一会儿林姨和魏叔叔起来瞧见了,我怎么面对二老,想着自己这猥琐样,我真的觉得自己够够的了。

    “路上吃吧。”我脱口而出。

    “好,那你起来洗漱一下,我们出发,洗手间已经放好了新买的牙刷和漱口杯。”星名见我还是挡着脸,伸手来扒拉开,想看看我什么表情,但是我忍不住很开心的样子点了点头,赶紧去洗手间洗漱,顺便反手合上了门。

    待他走后,我才放下手,手心里已满是汗。

    梦里的方允,他真的好真实,如果每一天晚上,他都在梦里,那又何尝不是一件美事,虽然那只是梦,但只要能见到他,便好。

    去学校的路上,我一直不敢去看星名,反而有些不自然的紧张。

    这个周末,才两天的时间,我就像经历了半个世纪那么漫长,一开始都接受不了的事实,到现在已经不想去怀疑了,大概是难过到了极点,情绪透支了就恢复平静,也就不难过了吧。

    我昨晚好像真真切切又见到了方允,我一开始始很难过,眼泪像断了线,但他说:“这世上所有的一切,都终将会有结束的那天,不是吗?”他的语气比我以往任何时候见到的都要正经。他居然能让我莫名的没有了眼泪,哭不出来,镇定地听他继续说:“笑嘻嘻,请不要难过,我没有走,我一直在你身边,请相信我。”

    梦里很模糊的是他的身影,我不怎么看清他的脸,只是一个轮廓,在向我传递一个清晰的请求,他希望我开心,不要为见不到他而难过。

    他就像一道能量,穿过我的身体,抚慰我痛哭的心,让我次日醒来,一直被温暖包围,感受不到一丁点难过。

    我自知自己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可是这个现象真的让我心生怀疑?它是假象吗?方允他又真的还在吗?

    小时候爷爷离开了我,他知道我怕鬼所以不曾来见我,连梦里也没有过。方允在我最脆弱的时候,修复了我的脆弱,是他知道我会难过吗?

    方允,谢谢你。这一生,能遇见你,深知我之幸。你陪我走过的日子虽然短暂,但是这些日子值得我珍藏这一世。

    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你在我心里的重要,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对你的感谢。倘若人真的有来生,让我来守护你,我愿意做那个默默守候在你身后的人。

    如果离开这一个世界,真的能在另一个世界相遇,请你等我,等我陪着我爱的人度过此生,我来了一定第一个来找你,也烦请你,帮我照顾一下我的爷爷可好,他眼睛不好,我一直很担心他,他性格软善,我怕他到了另一个世界无亲无故,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我的思绪慢慢飞远,听着国旗下,领导宣布此事,表扬他救人之事。多少人都不愿意相信,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很复杂。方允,你看到了吗?你是英雄,全校都知道了,不,应该是全城都知道了,这是你拿命换来的啊!

    星名一直担心地看着我,我用余光感受到了他在解读我的微表情,他想安慰我。我想哭得大声可是我忍住了,只有眼泪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怎么你希望我不开心吗?”我回过头问星名。

    他摆手:“不不不,我只是觉得你昨天晚上到现在差别有点过于悬殊了。”

    “那倒也是。”我觉得自己真真有些对不住魏星名,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就一味心里过意不去,自己怀有这种难免有些许龌龊的心思。

    于是我把梦到方允的事跟他说了,他愣了一下,然后就说了句:“方允,我该谢谢他。”

    星名谢他什么呢?我不懂,谢他照顾了我的情绪,还是谢他也曾温暖过我们三个人的生活。

    时间会溜走,悲伤会散去。又是一个周末,也算是方允的头七吧,我打算去看看他,这次是一个人去,没告诉星名。

    下雨了。

    还在很新的坟头,摆满各种祭品,雨水淅淅沥沥打在地面上,荒无人烟的墓地寂静而破碎。我闭上眼,感受雨滴在身上的感觉,冰冰凉凉。我安静地看着眼前这座冰冷的墓碑,眼底似凝着千丝万缕的悲伤,瞧着有些无神。刚站立不久,就有雨水凝结的水珠挂在我的睫毛上,模糊的视线看不清眼前这些花都是什么花,黄菊是方允最喜欢的吧,之前他说过的。怀念与悲痛好似找到了一个宣泄的节点,如开闸泄洪般涌上心头,我心里又堵又闷,甚至有些麻木。

    我慢慢弯下腰半蹲坐在墓前,把一束花放下。“方允,一周不见,可好?你为何都不来我梦里了?我们再见一见好吗?我有些想你了。”

    等不到对方的回答,我有点生气,突然认真起来,不客气地询问他:“方允,上星期我问了很多人,他们的话让我有些怀疑,是不是你故意的。如果是故意的,你有没有想过,活着的人怎么办?你救下来的那个孩子,他被你利用,他又要背负多少?所以我希望最好不是,我希望这是一场意外,是天灾,是命。有时候我就在想,像我们这样的人,恐怕哪天走了,都没人会心疼超过七十二小时吧,无足轻重的一生就像过眼云烟,飘散了谁还记得它来过时是什么样子。所以你算是做到了,让那么多人记住你了,让你的生命变得有了意义,我想如果是我,也会和你做一样的选择吧,让更值得存在的人留下。”

    依旧半蹲着的脚开始麻木,找不到干净的地方蹲下,我也没有站起来躲雨的意思,既来之则安之,即便一直下雨,我也打算陪着方允淋会儿,遥远的天边,也挂上了彩虹。

    方允,你为什么?会觉得这个世界没有人爱你,明明我们每一个人都希望你活着,谁都不希望你离开啊。

    “上天啊?你也在叹息世事无常吗?这个时候下雨未免过于刻意了,是你也在悲伤吗?”我抬头问苍天。

    “凡夫贪恋于生,孰知佛乃以死为渡,彼岸往生,循环往复。生何其苦,死方极乐。”

    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这是从前很小很小的时候,一个顽强不屈的小女孩告诉我的,悲天悯人不是你一向的作风。”

    星名伸手想拉我起来,我仰起头来,细雨绵绵不绝,打在我的脸上,头发上也结满了一颗颗小雨珠,我冷得全身颤抖着,雨滴打在身上还是有些痛,我忽觉得眼前发黑,雨再次朦胧了视线,模糊了双眼,我什么也看不清了。

    我握住他温暖的手,站起来时双腿发软,一头栽进来人怀里。可能由于蹲太久的缘故,她眼前发黑很久,过了好一会儿,我察觉到了自己的脸贴在了他的胸膛,我听见了他的心跳,伴随着恢复了神志,心跳声也越来越清晰。他的胸脯,是热乎的。

    脚还在发麻,我没有立即撤走,没有逃避失态。星名也许以为我太伤心难过,需要安慰,这是我本能的寻求安慰,所以我投怀送抱,一定是我太难过了,想借他肩膀靠靠。

    他的双手轻轻搂住我,那一刻,我慌了神。

    这种感觉,是真实存在的,也是从前遥不可及的。

    经历生离死别后的人会怀疑人生,会感叹生命,会觉世事无常,会更珍惜眼前人,生怕一不小心,便是最后一刻。

    那么,是否把每天都当成最后一刻来相处,会倍感珍惜身边的人呢?

    我是个例外,我只觉得自己和方允的命运相似,存在不存在,或许对身边人来说没有多大意义,生命对自己来说更是没有多大意义,一旦意外来临,所有努力都将化为灰烬,最后成为一抔黄土。

    家人,爱人,朋友,这些都会在有一天失去,他们不会记得,我们曾经那么努力的活着,我们面对困难时,也曾无惧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