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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当浮一大白

    且不提朝中人对开海是赞同还是否决,在给两位老师行了拜师礼的第二天,朱翊釴开始出阁读书了。

    按照朱载坖的吩咐,他读书的地方在文华殿东西厢。太子册立典礼之后,他也是在这里接受百官朝贺的。

    放养了一个多月,突然要规规矩矩去上课,让朱翊釴想起了前世放寒假回到学校时的拘束。

    而且他现在读书和前世在学校不一样,一个是一对一,一个是一对多,想偷懒都不行。

    好在讲授经史的诸大绶虽然是满腹经纶的翩翩君子,但为人并不古板,照着书本讲课的同时,还会引经据典,颇为有趣。

    这倒让他有些期待张居正会给他讲什么课了。

    以前在裕王府的时候,张居正教过朱翊釴两三年。虽说是教,也不过是侍读裕王之后,花一个时辰布置作业,再检查上次的作业。

    等于说,那时候朱翊釴在裕王府相当于是自学。

    文华殿东西厢。

    轮到张居正讲课时,他一开口直接问道:“臣听人说,蜂窝煤出自殿下之手?”

    “这说法,张先生是从何处听来的?”

    朱翊釴这话就相当于是承认了,反正他也没想过隐瞒张居正。

    毕竟张居正是改革先锋,而且对商业是支持的。

    “是新郑公告诉臣的。”

    张居正倒也没有隐瞒消息的来源。

    新郑公就是高拱,因为高拱是河南新郑人,所以大家都尊称为新郑公。

    正如华亭公之于徐阶,兴化公之于李春芳,安阳公之于郭朴。

    陈以勤和张居正入阁后,大家也会称这二人为陈南充和张江陵。

    “原来是李大伴传出去的。”

    朱翊釴明白了。

    “殿下放心,此事只止于臣口,新郑公也只告知臣一人。新郑公告知臣此事,也是想让臣知道,太子殿下是能体察民情的国之储君。”

    张居正解释道。

    “张先生,我深居王府、皇宫,哪里懂得什么民情。”

    朱翊釴摇头道。

    “一块蜂窝煤售价四文,一捆木柴售价十六文,京城百姓纷纷舍木柴而用蜂窝煤。除此之外,百姓每买十块蜂窝煤便赠送一块,每买二十块便赠送三块,买的多赠送的也多。

    如此策略,可以说深知人心。

    殿下有大智慧,何必在为师面前隐瞒呢?”

    张居正目光灼灼的注视着眼前的少年。

    他的这句为师,倒不像是对国之储君,而真的是在对自己的弟子说话。

    朱翊釴没有说话,他有些弄不清楚,张居正的意图。

    “我此前从未收过弟子,自那拜师礼之后,我就视殿下为唯一弟子了。我会以真心教授殿下,也请殿下能真诚对我。”

    张居正舍弃了臣的自称,直接称我。

    “学生见过先生。”

    朱翊釴闻言,脸色一正,起身走出座位,走到张居正面前,深深一揖。

    他是听明白了,张居正是想和他缔结真正的师徒关系,就如同高拱和朱载坖那般。

    既然人家真心如此,他也愿意有这样一位擅于谋国拙于谋身的老师。

    他记得,在前世看过一段话,那是万历元年张居正写给吴尧山的一封书信上面的一句话:

    二十年前,曾有一弘愿:愿以其身为蓐荐,使人寝处其上,溲溺之,垢秽之,吾无间焉。此亦吴子所知。有欲割取吾耳鼻,我亦欢喜施与,况诋毁而已乎?

    如此伟岸人物,谁人能不为之倾倒?

    这次的弯腰拱手,可比拜师礼那天的行礼诚心诚意多了。

    张居正没有侧身躲避,站直身子捋着美髯,实实在在的接受了这一学生之礼。

    在一旁伺候的张宏,死死的低着头看着脚尖,装作什么也没看到。

    “学生不明白,先生为何要收学生为弟子?”

    师生关系既定,朱翊釴也很直白的问道。

    “殿下知商事、懂人心、识民情,胸有天下。”

    张居正简简单单的回答道。

    听着这句夸奖的话,朱翊釴有些发窘。他最原始的目的就是为了赚钱,哪有张居正说的这么好。不过既然人家这么夸了,他自然堂而皇之的接受了。

    “张宏,给先生搬个凳子。”

    朱翊釴吩咐道。

    张宏闻言立刻搬了个圆凳放在张居正的身前,随后又站回了原处。

    张居正也不客气,直接坐了。

    张宏见了,心中乍舌,前几日那诸大绶来授课的时候,都只是半途赐坐。

    如今授课还没正式开始,就赐坐了,又想起太子殿下刚刚的鞠躬,更是觉得太子是真的将这位大人当作老师了。

    想到这里,不由告诫自己,以后要对这位张大人要更加恭敬,钱也不能收。

    “殿下可知陛下下旨让朝臣群议开海?”

    张居正坐好后,询问道。

    “此事朝野议论纷纷,学生在宫中也有所耳闻。晚上陪父皇吃饭的时候,听父皇说,有不少人上书反对开海。”

    朱翊釴对张居正可能要讲的课也有所揣测,便回道。

    按朱载坖的说法,这几日议开海的奏折,几乎全是反对,这让朱载坖很是生气。

    “殿下以为开海一事是否可行?”

    张居正又问道。

    “学生认为,如今国用匮乏,须开源节流。废除海禁,重设市舶司是势在必行。”

    朱翊釴表明自己的态度道。

    “废除海禁,重设市舶司可增加国朝岁收,其实朝中人都知道。可是殿下,为何人人皆知此事利大于弊,却为何纷纷反对呢?”

    张居正接着问道。

    朱翊釴现在有些明白张居正的讲课方式了,是以提问引导为主,发挥学生的主观能动性,然后再查漏补缺。

    想到此,他也不觉得不耐烦,思忖片刻,回道。“反对是因为利益之争。”

    “殿下说的不错。所谓朝争,就是利益之争。殿下可知,他们反对,是为了争何利益?”

    听到利益之争四字,让张居正眼前一亮,对于少年的评价是越来越高了。

    “和走私者有关联的人反对开海,是为了争出海利益。

    一旦国朝开海,出海的人多了,那些走私的人能赚的钱就少了,这些人能分的钱也随之减少。

    和走私无利益相关的人反对,是因为大家都反对,所以我也反对。

    官场之中,讲究同流。异于常人者,都是受到打压的。”

    “殿下说的不错。”

    张居正深深的看了眼前少年一眼。

    随后突然笑了起来,“殿下天纵奇才,我能得殿下为弟子,不知道有多少人要羡慕我了。”

    大多数人都能想到走私者会反对开海,却少有人能想到反对的人中,有许多没有主见,只是因为上官、同僚、下属皆反对,所以也反对。

    这世上,同流合污的多,逆流而上的少啊。

    如今他张居正多了一位愿逆流而上的弟子,当浮一大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