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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赢与输

    李怀轩的仆从捧着古玉跟在他身后。

    他走着走着,忽然道:“我方才仿佛并没有示意你使诈借道。”

    白小君道:“是,公子,这是奴婢自作主张。”

    李怀轩道:“为什么?”

    白小君道:“公子曾说,险则必救。奴婢观察那个人的武功,发现他以沉稳见长,不善出奇,故而效法公子方才的设计。”

    她那一整套计划确实就像是李怀轩今日调度战力的翻版。

    李怀轩脚步顿了一下:“你倒是学得很快。”

    他淡淡道:“你的身手和胆略好像是久历于刀剑锋镝之中的人,而且是很有前途的那一种。”

    白小君垂首道:“公子过奖,奴婢只不过和奴婢的家人为鞍云帮做过事。”

    她这句话是实话。她和小风找不到合适的生计时,确实就靠着武功去卖过命。

    李怀轩道:“据我看,你现在只有十几岁。”

    白小君道:“奴婢今年虚岁十八。”

    李怀轩道:“你在鞍云帮做事时是多少岁?”

    白小君道:“十五岁。”

    李怀轩笑了笑,道:“那真是巧得很,我也是十五岁从军。”

    白小君道:“奴婢怎敢与公子相提并论。”

    李怀轩道:“从今天开始,你就不是奴婢了。”

    白小君道:“公子何意?”

    李怀轩道:“你愿意不愿意来到我的手下效力?”

    他的奴婢本就已经在为他效力了,他这样问,显然真的彻底不把她当做奴婢来看了。

    白小君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道:“公子是在询问我的意见?”

    李怀轩点点头:“是的。倘若你不愿意,我会赠你一箱珠宝,任你来去;若你愿意,我保证你在我这里得到的权力、机会和尊重绝不会比任何一个男人差。”

    他说的是赠予,而不是赐予。

    即使很不喜欢李怀轩,白小君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人礼贤下士的真诚。

    从奴婢变成下属,自然会有更多的机会帮得上师父的忙,何乐而不为?

    她立刻拜道:“愿为公子赴汤蹈火!”

    李怀轩微笑道:“很好。”

    曲江畔一座独院内,已摆上了全鸭宴。

    有好酒蒸就的太白鸭、酥脆的脆皮烤鸭、鲜拌鸭胗、细笋鸭汤、鸭肉馄饨、鸭丝酥、盐水鸭、酿鸭掌、烧鸭心、炖鸭血……

    桌前只有金兆麟和苏李宋三人,有仆婢正为他们斟酒。

    宋甜儿只不过随口提了一句要看看长安城的炙鸭,万万想不到金兆麟竟然在一个时辰内叫来了长安城八位制鸭的名厨,搜罗来最好的材料摆了一席全鸭宴给她们。

    连一向胃口不大好的苏蓉蓉也不禁长了些食欲。

    金兆麟看起来很高兴,一点也没有为了刚刚当众输了雅斗而不悦。

    他高高兴兴地与李怀轩作别,高高兴兴地游苑,然后高高兴兴地张罗了一桌好宴。

    他现在依然很高兴,因为苏蓉蓉答应他,为了感谢他的款待,会为他抚琴怡情。

    她们享用得很愉快,尤其是宋甜儿。

    她讲着对每一道菜的见解,金兆麟听得津津有味,甚至忍不住鼓起掌来。

    他笑道:“妙极!有姑娘这样的行家,也不算辜负它们。”

    李红袖笑道:“有公子这样的雅兴,也一样不辜负它们。”

    金兆麟尝了一片薄薄的鸭心,才悠然道:“红袖姑娘想不到我会有这样的雅兴是么?”

    李红袖道:“像金公子这样的人当然是不会为庸俗虚荣之事所累的,否则就练不成那样高妙的剑法。”

    金兆麟笑了笑,道:“我的确不会。不过这一次不同。”

    李红袖奇道:“如何不同?”

    金兆麟淡淡道:“因为他是李怀轩。”

    他顿了顿,接着道:“姑娘有所不知,家父与定西将军均是军功赫赫、授任封疆,一向在朝廷中争锋,是以在下虽然个性散漫,可以不把任何输赢放在心上,却也不敢随随便便输给他的。”

    宋甜儿道:“我们明白,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是你们两家的事。”

    金兆麟道:“而且今日之玉,我其实并不那么喜欢。”

    宋甜儿奇道:“那你为何非要与他争呢?”

    金兆麟笑了笑,道:“我知道我在兵法韬略上不如他,所以才同意和他比试的,因为我就是要让他赢的。”

    这和他刚刚说的简直是矛盾的。

    但苏蓉蓉仿佛理解,她道:“看来金公子最在意的输赢是在那比试之外。”

    金兆麟尤其欣赏这样聪明的女子,不由挑眉道:“苏姑娘若有心,不妨再往后面猜一猜?”

    苏蓉蓉想了想,道:“金公子原本只是在芙蓉苑寻个理由牵住他罢了,比试是偶然,是么?”

    金兆麟道:“是。”

    苏蓉蓉道:“倘若金公子的目的没有变,那么比试有一样很大的好处,就是可以让李怀轩忘我,沉浸其中,这比其他任何牵制都更有效果。更何况他一经获胜,必然自傲,会更加看不起金公子,轻敌之下,金公子无论对他做些什么暗中的筹划都会更加保险一些。”

    金兆麟怔了怔。

    他本以为苏蓉蓉只能猜出一个大概,没有想到猜得如此精准。

    他笑道:“苏姑娘冰雪聪明,当世少见。”

    苏蓉蓉笑道:“金公子此言差矣,其实世上冰雪聪明的女子简直太多。”

    金兆麟道:“哦?为何在下不曾见到几个?”

    苏蓉蓉道:“因为女子总是不愿意在男人面前展露完整真实的自己的,她们通常认为那样很愚蠢、很危险,而那些男人总是把她们的表象当做是真实。”

    金兆麟拊掌道:“哈哈哈,好见地。那么苏姑娘为什么肯在在下面前展露你的聪明呢?”

    苏蓉蓉眨眨眼,道:“金公子如何知道这就是真的我呢?”

    金兆麟轻叹道:“不知道,的确不知道。”

    他心底忽然产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好像忽然变成了一条鱼,被人用钩子钩住了。

    从小到大,只有女人被他这样子钩住,从来没有女人这样子钩住他。

    像这样的钩子,也许钩不住大部分男人。

    因为以他们的智慧和能力,还不足以明白这钩子的魅力。

    但金兆麟显然是那少部分里面的。

    这样的钩子偏偏最能钩住他这样的男人。

    他既不是见色心起的流氓,也不是靠女人的弱小来获得成就感的庸人。

    世俗就像一座层层叠叠的樊笼,将女人关进各种各样的礼教、规训、压迫里去,所以女人常常只能是男人的金丝雀,或者是牛马。

    大部分女人都浑浑噩噩地做着牛马,或者甘之如饴地做着金丝雀。

    但总有一些女人并非池中之物。

    她们非但认得出樊笼的存在,还有法子冲出去——至少冲出去其中几层。

    像这样的女人,非但比大多数金丝雀强,更比大多数男人强。

    苏蓉蓉就是这样的女人。

    他话音落下后不久,就有十七八个鬼魅一般的人从院子的各个方向飞跃进来,落地无声,朝他跪拜道:“公子,您的吩咐我们都已办好。”

    金兆麟点头:“那么你们需要的东西也已经为你们准备好了。”

    “谢公子!”他们说完又像鬼一样飘忽不见。

    苏蓉蓉看得出,这些人单是身手和言行规矩就已不俗,想必是金兆麟的心腹干将。

    金兆麟慢悠悠道:“苏姑娘要不要再猜一猜,他们去做什么了?”

    苏蓉蓉道:“想必是去搜集重要的信息、做重要的部署,以及集合足够可靠的力量去了。”

    金兆麟轻叹道:“以苏姑娘的能力,若是愿意,必能做出些震动江湖的大事。”

    苏蓉蓉淡淡道:“可惜我并没有那样的野心。”

    金兆麟道:“若是时局所迫呢?”

    苏蓉蓉淡笑道:“那我也绝不介意去做一点不一样的事情。”

    她忽又道:“金公子为何不避我们三人,将这些事公开了?”

    金兆麟微笑道:“因为我不必。”

    苏蓉蓉道:“难道金公子已将我们当做盟友?”

    她的这一问既不自贱,也不自负。

    她既没有认为她们无足轻重,知道了没有关系,也没有认为她们几个美人已经在金兆麟心里占据了什么特殊的地位。

    金兆麟简直忍不住要更喜欢她了,但他不露声色道:“据我得到的消息,李怀轩身边的一个心腹干将正在调查和设计楚留香。”

    苏李宋三人俱是一惊,忍不住花容失色。

    李红袖想了想,才正色道:“我们相信你,因为我们也在他身上发现了和楚大哥有关的蹊跷事。”

    金兆麟道:“所以在这件事上,三位必然会站在我这一边,我们的利益是共同的,三位绝不会侵犯它。”

    他顿了顿,又道:“更何况,有苏姑娘这样的盟友,我自然应该多多求计,私相隐瞒就太小气了。”

    苏蓉蓉淡笑道:“金公子过誉了。”

    宴已毕。

    金兆麟拍拍手,两个奴婢捧着一张古琴放置在亭下的琴台上。

    琴身是金丝楠木,琴弦是上好蚕丝所制,琴轸是两枚和田玉石,另有十三点金徽。

    苏蓉蓉坐在琴台前,忍不住道:“好琴!”

    夸金兆麟的琴,就像夸金兆麟一样,他很满意地微笑道:“那就请苏姑娘赐奏。”

    琴音渺渺,清绝无比。

    金兆麟躺在躺椅上,闭起双目,眼前已被琴音勾勒出“雪霰交飞、风鼔琼林”。

    回到少将军府时已经是下午了,白小君刚刚走到她的屋前,就发现所有的门大开着,有人在搬她的东西。

    七八个府中的仆婢正在把她的日常用品搬到一个偏院的客居中。

    一道搬过去的还有少将军赏赐的东西。

    一个领班模样的婢女捧着一枚小小的玉牌,恭恭敬敬地双手献给她,并要她立刻佩戴在身。

    妙言看她的目光已经不再是拉拢、讨好,而是害怕。

    就像是人们面对那种不顾一切也要向上爬的人会产生的害怕。

    当她看到白小君腰间那枚坠着流苏的玉牌时,她的害怕更甚,她居然小步趋来,向白小君行礼。

    白小君道:“言姐姐……”

    妙言十分惶恐,赶忙道:“您是少将军府的座上宾,奴婢万不敢当。”

    白小君知道她的恭敬畏惧不是对自己,而是对这个玉牌。

    这并不是普通的玉牌,这是一种权势的象征。